堕马髻松松挽就，急行后将散未散。
从长乐宫到仪元殿，陵容哭了一路。
等到迈进殿门时，她连丢了两支金簪子都不知道。
皇上倚在紫檀罗汉榻上，甄嬛打着扇，皇后正喂他喝药。
他见到梨花带雨、失魂落魄的陵容心疼极了。
“都是死人么，还不快把娘娘扶稳？”
陵容推开了来扶她的宫女，直奔到皇上的身边。
她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后哭得更凶了。
皇上眼皮浮肿，脸色病白，一看就知中气不足。
陵容伤心悲痛，皇上心虚中竟有几分讨好。
“朕没事，容儿这是怎么了？”
陵容抽噎气恼道，“皇上英明睿智，怎么就沾了那东西？”
甄嬛手中轻摇的六角湘妃柄海棠花白绢团扇微顿。
“若不是曹琴默挑唆，傅如吟狐媚手段争宠，皇上何至于受罪？”
皇上轻咳，“如吟年轻不懂事，小惩大诫一番让她长长记性就算了。
说到底是曹氏心怀怨怼，心肠歹毒。”
他又想起旧人，“世兰本性不坏。
若非曹氏从旁怂恿，世兰不至于做了许多错事。
朕念在温宜年幼，原本饶过她一命。
既然不知道安分守己，正好成全了她。”
“伤害皇上龙体本该是抄家灭族的罪过。
不过皇上是贤明圣君，不忍前朝后宫担忧。”
皇后后怕地说，“五石散药性燥热，虽能让人一时欢愉，但遗祸无穷。
前朝多少帝王就是耽于五石散后盛年夭亡。”
皇上紧抿着唇，换了姿势倚在明黄色平金绣倚枕上。
皇后语重心长地继续道，“后宫妃嫔众多。
一旦轻放了傅婕妤，其他人为争夺皇上宠爱，恐怕也会起了糊涂心思。
母后还在的话……”
“行了。”
皇上板着脸，气势威严。
皇后屏声不语。
“襄贵嫔曹氏，奸诈阴柔，素性无德，赐自尽。
婕妤傅氏……念其年轻无知，受人挑唆，故此网开一面。
着降为末等更衣，罚俸一年。
其他涉事的宫人按宫规处置。
从今往后，胆敢再犯者，处极刑。”
太后不在，皇上到底舍不得杀了傅如吟。
甄嬛瞥了陵容一眼，陵容低头，只一味的抹泪。
她亦不说话，继续摇着扇子。
这时，殿外有内监请人通传。
两个守门的内监在格栅外，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敢上前来。
皇上冷声问，“怎么了？”
小厦子腿脚利索地进来回话。
“皇上，襄贵嫔娘娘求见。”
说罢，低头呈上一只已经旧了的布老虎。
皇上盯着那只布老虎，百感交集。
“温宜年幼时体弱，夜里稍有些动静儿就被惊醒再不能入睡。
朕给了她这只布老虎，她不分日夜都要抱着。”
慕容世兰在时，宫里的孩子少。
年幼可爱的温宜借着华妃的关系得了不少皇上的疼惜怜爱。
慕容世兰已逝，母妃不得宠。
新出生的皇子帝姬以及他们的生母夺走了皇上全部的注意。
如今的温宜早不是周岁时，皇上为她在扶荔殿大摆筵席的得宠皇女了。
“叫她过来吧。”
皇上的话音刚落，仪元殿内比人高的黄铜鎏金三面玻璃罩西洋自鸣钟“嗡”的一声。
半盏茶后，面容憔悴的襄贵嫔独自进殿。
她除了一身暗缥色旧衣，全身上下没有半点钗环装饰。
陵容入宫时，襄贵嫔也不过刚刚生下温宜几个月。
青春正好的年岁，在慕容世兰的威压下她并不敢用心装扮。
慕容世兰死后，她受了皇上厌弃，更不敢招摇。
日复一日的谨慎，老气横秋的样子终于刻在所有人对她的印象里。
陵容恍惚间想起，襄贵嫔比欣贤妃还要年轻几岁的。
她是可怜的，为了女儿一心往上爬，甘愿作华妃的爪牙和皇后的刀。
但后宫便是后宫，只论输赢生死。
她俯身，恭敬谨慎地行礼道，“臣妾给皇上、皇后娘娘、温昭娘娘、莞妃娘娘请安。”
皇后抬一抬手，示意免礼。
皇上闭着眼，似乎并不想见她。
襄贵嫔谦卑地跪地，不过几个喘息后，声音里带了哭意。
“皇上肯召见臣妾，臣妾谢过皇上恩典。
可惜有罪之身，再不能报。”
皇上倾身质问，“你也知道你有罪？”
襄贵嫔侧过头，难堪羞愧道，“臣妾有罪，受华妃照拂多年，本该华妃娘娘仙去时同去。
可臣妾……可温宜年幼……臣妾实在舍不得温宜……”
襄贵嫔泣不成声。
“臣妾苟活至今，别无所求，就是为了看温宜长大成人。
臣妾又怎会挑唆傅婕妤用禁药勾引皇上？”
皇后沉吟，“听襄贵嫔所说，似有几分道理。”
甄嬛佯笑，“襄贵嫔姐姐慈母之心，谁能不动容？
不过襄姐姐也真是的。
华妃娘娘生前得宠时，姐姐扒着华妃娘娘。
如今傅婕妤得宠，姐姐扒着傅婕妤。
其实姐姐身为正三品主位娘娘，又养育着皇女，何必自降身份？”
甄嬛手中的海棠团扇半遮面。
“傅婕妤攀扯上姐姐，本宫原本是不信的。
可六宫之中，谁人不知姐姐深居简出，唯独和傅婕妤走得近？
傅婕妤目下无尘，素来看不上后宫姐妹，可偏偏颇信重襄姐姐呢。”
陵容一派懵懂不解事。
“襄贵嫔许是怕自己不得宠，连累温宜受了冷遇？
话说回来，温宜是皇上亲生女儿，谁敢慢待帝姬呢？”
陵容苦笑着看向皇上，“臣妾愚钝，看不懂襄姐姐。”
皇上冷哼，“自古以来就是有这样的奸佞。
巧言令色，谗言惑主，为一己私欲，乱家祸国。”
瞬间，襄贵嫔面色苍白，慌乱道，“臣妾万万不是这样的人，纵然有些小心思也瞒不过皇上。”
她求助地看向皇后，“皇后娘娘是后宫之主。
即便臣妾不与六宫姐妹亲近，皇后娘娘也知道臣妾的为人。
臣妾侍奉娘娘素来忠心恭谨，臣妾笨嘴拙舌，还请皇后娘娘为臣妾辩白。”
皇后微微皱眉又舒展。
“你笨嘴拙舌不中用，本宫有什么办法？
本宫会好好抚育温宜，你放心去吧。”
“不不……皇后娘娘你不能……”
剪秋快步上前用香包堵住了襄贵嫔的嘴。
皇后担忧不满道，“皇上病中虚弱，别吵了皇上静养。”
陵容回头，戚戚然拽住皇上的袖子，另一只玉手抚上了肚子。
“皇上……
您仁慈，留了管氏到小皇子出生。
还请皇上看在温宜帝姬的面上，也施恩给襄贵嫔吧。”
皇上感怀道，“容儿还是这般心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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