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君的须发动了动,目光浑浊地打量着白承之和叶宁语,双手微微颤动。
“父亲你再看。”太女指着许铭舟,“这是榕璟的亲弟弟,当时我还未给他起名字,就送走了。不过他现在有个名字,他叫许铭舟,是虞国文才盖世的状元。”
太女第三次将珠子塞到燕君的掌心,手上充满了力道。
“还有太孙。”太女指着司亦珩,“他是芷卉和百里寻的儿子,他不姓司,他姓百里。这三个孩子,都姓百里。”
太女笑着笑着,泪夺眶而出。
笑意在她的脸上僵住,转而一抹愤怒出现在眉眼之间。
“父皇怎么不念经了?你不是最喜欢孩子,最喜欢儿孙绕膝吗,就算是犯下了滔天大罪,也要保儿子性命无虞吗!”
燕君的手紧紧握着,他不想再接受太女手里的珠子。
太女的神色骤然冷漠,她看着燕君,面露嘲讽的笑意。“你曾经想要杀光百里家的人,到头来百里家人丁兴盛,孩子们个个皆是人中龙凤。你就没有想过,老天如此厚待百里家,当初是不是你错了?”
燕君坐在地上,眼神从几个孩子身上扫过,目光似乎越发浑浊。
“你怎么不说话了?”太女依然没有放过燕君,“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我和芷卉的儿子还活得好好的,而你的儿子,今夜就要被我杀死!”
太女话毕,不知从哪里拿过一柄剑,一剑指向荣安王的脖子。
“父亲!”荣安王吓得大喊。
“你……做什么!”一直沉默不发一言的燕君,终于开了口。
“当初,我们母子离散,我这个好弟弟不知出了多少力。你可以保他,我也可以杀她。之所以前几日没有动手,就是在等孩子们回来,让我这个弟弟亲眼看看子侄们,他才死得安心。”
太女的嘴角扬起一抹冷笑。她司夜,从来就不是一个心慈手软之辈,她是一个有仇必报的母亲。
“疯子!你就是疯子!”燕君大喊。
荣安王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停往后退。
太女神色冷漠,对着燕君撕心裂肺地大喊。“我早就疯了!在你设计杀扶摇的那一日,我就已经疯了!”
“姐姐。”太女突如其来的情绪爆发,着实让众人惊了一把。梅芷卉拉着太女,轻声安慰。
“你当真要手刃荣安王?”梅芷卉轻声在太女耳畔问道。
对于太女的苦,梅芷卉亦感同身受。只是她须得问清楚,若太女是一时冲动,她便会劝她清醒。若太女下定决心,她便无条件支持。
“是,我要亲手杀了他。”太女目光笃定,神色从容。
梅芷卉知道,太女不是冲动。她缓缓松开太女的手,不再开口相劝。
“他已然对所作所为悔恨,你还想他怎么样!”燕君看向太女,目光里带着几分愤恨。
太女猛地将手里仅有的几颗佛珠扔到燕君面前,珠子噼里啪啦在地上滚落一片。太女脸上的笑意全无,她冷哼一声。
“你能说出这话,就说明你知道他之前的所作所为。我喊你一声父皇,这几个孩子本该喊你一声皇祖父。我知道你不在意这声祖父,我也不在意,我司夜对天发过誓,要为扶摇和两个孩子讨回公道。女不弑父,我可以不杀你。但他,不配。”太女指向荣安王,满脸杀意。
老燕君直直看着太女,身体慢慢垮了下去。他似是看出来,太女心意已决。
老燕君眸色动了动,忽然,佛龛底下窜出一人。那人手执一柄利剑,猛地将老燕君拽在臂中,利刃抵上了燕君的脖子。
南宫乐山勾了勾唇,像一个胜利者那般看向太女。“放我跟荣安王出去。”
南宫乐山!他竟然藏在燕君的行宫。百里寻、白承之、太孙、叶宁语,四人齐齐站在太女前方,随时准备动手。
太女气定神闲,“你凭什么觉得,可以拿他来要挟我?”
“女不弑父,将来你登上女帝之位,若先皇死于你手的消息传出,大燕女帝定然受天下人诟病,你赌不起。”南宫乐山握着剑柄,手有些微微发抖。
梅芷卉咬牙切齿,“南宫乐山,你若是现在放下刀,还有留下全尸的机会。”
南宫乐山冷笑。“长清已经死于你们之手,我如今手上无一兵一卒,荣安王亦是如此,我只想求个活路。”
太女指向荣安王的剑稍微往回收了收,没有人注意到,燕君的嘴角不经意微微扬了扬。
一阵风吹来,佛龛身后的纱帐动了动。雪亮的匕首穿透纱帐,一把刺入燕君的小腹。燕君浑身一颤,径自往地上倒去。
南宫乐山一介文臣,身无磅礴之力,差点被燕君连带着摔倒。当他看清燕君小腹的伤口,顿时满脸惊恐。
南宫乐山回神,竟看到了一张惨白中带着笑意的脸。那是一个少年,一个熟悉却又陌生的少年。
“太女不能弑父,但奸臣可以弑君。”齐浩天站在那里,身形枯槁,嘴唇起了几层的皮,像是一个失了血的鬼。
“你……”燕君看着手握匕首的齐浩天,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涌着血的小腹。
“齐浩天!”叶宁语下意识唤了声。
在她的记忆里,这是一个风光霁月的少年,他读书刻苦,为人仁义,总是微笑待人,说话温和,彬彬有礼。
“两位夫子。”齐浩天对着宁白二人深深一拜。“浩天未能秉承圣人之贤,还请夫子莫怪。只是圣人说‘父有危,子当替’。父亲曾为恶人所累,我这个做儿子的,是不是该提替父报仇?”
叶宁语一阵沉默,她知道齐浩天说的是何事。
当初,南宫家设计离间殷常两家,将常思在之死的真凶嫁祸给殷茜茜,后来东窗事发,南宫家和燕君逼齐仲任认了这个罪。齐浩天也是一夜之间失了父亲,家破人亡。
望着地上奄奄一息的燕君,太女竟没有上前的欲望。她的冷漠,让自己都骇然。
已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太女对这个父亲的情意,似乎已经耗尽。
“齐浩天,你……竟敢弑君!”南宫乐山重新剑指齐浩天。可他的剑头还未指过去,齐浩天的匕首就又直直刺入了南宫乐山的心口。
在南宫乐山倒地的一瞬,齐浩天终于轻扬唇角。“自你躲进行宫的那一日,我就随你而来。我躲在佛龛后七日七夜,水米未尽,就是为了这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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