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嚣张的和尚。
天鸢从秦子梁身后走出来时,那和尚已经大步远去了;但围观的民众还没有散去。大部分人都在秦家门前指指点点,仿佛刚刚秦家犯了什么天大的错误一般。
明明是那些和尚要带走秦子离,为什么这些百姓却在指责秦家呢?
天鸢复而想起驻扎在花山迷雾的修佛者。但凡那两个修佛者开始咏颂佛经,花山迷雾里的人便开始露出迷离的表情;那年幼定力不强者甚至逐渐开始痴迷起那些靡靡佛音。后来若不是代国的道士又赶来传道,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这徐国号称佛教之都,百姓对佛教的痴迷怕是更甚吧。
秦子梁已经吩咐下人去关门了。当百姓的议论声被挡在门外后,秦子梁的脸上才露出了些许沉重。
天鸢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默默的走在他的身边。待回了林大夫的居所后,秦子梁打了个招呼就回去练武了。天鸢便留在了林大夫这,看他医治九狱。
然而早晨这事,到了晚间还是在秦府里传开了。秦府的大夫人林氏反应最是激烈。她勒令禁止秦子离出房门,自己则跑到了元华堂哭着喊着说不去千人佛会。
彼时毛氏正等着大家一起用膳,见到林氏哭哭啼啼的便分外糟心。大老爷秦风又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秦子梁没法,只能自己上前要去拉林氏。
却不料林氏一把甩开秦子梁的手道:“当初要不是你带子离偷跑出去玩,让她被脏东西缠上,如今又怎么会变成这样!你给我滚,你这个不孝子!!”
秦子梁听到这话,脸一下子冷了下来。天鸢夹在他们秦家人中间真是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却在这时,旁边的秦风一反常态的站了起来。
“无知蠢妇!明明是你女儿身子弱才染上了这种东西,如今倒怪到我儿子头上了!当初要不是你爹救了我爹的命,我又怎么会娶了你这么个东西。要貌没貌要才没才,还带了个拖油瓶的弟弟!”
秦风怒到极点时,大手一挥,狠狠的拍在了桌子上。天鸢鼻尖一动,又闻到了那股腥味。
然而秦家人却似没有闻到一般,秦子梁只是拽紧双拳,满脸郁郁;毛氏想让秦风停嘴,秦风却越骂越来劲了。
最后林氏忍不住和秦风撕打了起来,两人被分开时,毛氏气得几乎要晕厥过去。
天鸢不停地为毛氏顺着气,秦子梁也是赶忙跑出去找舅舅,林氏和秦风知道闯了祸,赶忙灰溜溜的各自离开了。
待林大夫过来了后,元华堂又是一阵人仰马翻,等毛氏被安置好后,天鸢和秦子梁都觉得很累。
秦子梁朝天鸢讪笑着道:“不好意思,让你看到了这种事情。对了,这么晚了,哥哥送你回去吧。”
天鸢知道秦子梁比她更累,摇了摇头,自己离开了。
当走在清凉的夜路上时,天鸢抱着胳膊还有些感慨。昨天刚过来时,她还以为秦家既富贵又和乐,是没什么烦恼的人家;但今日所见所闻却颠覆了她的观点。大概真如前人所言: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吧。
天鸢边想着事情边准备绕到林大夫那去接回红龙,却不料秦家的园子太大,加上她对这里又陌生,走着走着竟迷路了。
望着眼前这三条看上去差不多石子路,天鸢瞪圆了眼睛,有些无措。
左边?不对,好像是在右边。或者中间这条......
左右为难之下,天鸢下意识的选择了中间那条石子路。结果走着走着,周围的环境越来越陌生;隐隐的还有奇怪的风声呼啸而过。
还是往回走吧。
天鸢转身的时候鼻尖又闻到了一股似有若无的腥味,右手边还有朦胧的亮光闪过。
那边有人?
也许我可以去问问路。
天鸢赶忙跟上了前方的亮光。
直到走近亮光的范围,天鸢才看清了来人。竟是手持灯笼的秦风!
奇怪,那个前呼后拥的大老爷怎么一个人来这么偏僻的地方?天鸢正打算上去拍他,却不料他步子突然加快,一瞬间手和肩膀就错开了。
天鸢收回手的工夫,秦风已经急不可耐的走向了前方一处院子。
那个院子一眼望过去与秦家其他的院子都不一样。它色调灰暗且地处偏僻,虽说并没有人看守,但那氛围实在让人不想靠近。
眼见着秦风已经走到了院门口,这时候只听吱呀一声,门开了,一双涂着血红色蔻丹的玉手猛地拉住了他!接着灯笼掉落,院门合上,里面隐隐响起了男女的调笑声。若只是这样天鸢或许只觉得秦风是个好色之徒,但渐渐地,周围的空气里也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腥臭味。
原先在秦风身上闻到的只是一点,但如今她觉得连自己身上都被染到了这种味道。
这个味道......很古怪。如果她感知没错的话,那个院子里绝对有什么妖物。
天鸢的呼吸一下子变得急促起来,而门的另一边一个娇媚的声音突然喊道:“我的好哥哥,外面有人。”
秦风听了大怒,一把推开院门道:“哪里来的兔崽子,敢跟在本老爷的身后!!!”
眼见着秦风慢慢走到了自己藏身的地方,天鸢的心紧张的砰砰直跳。她如今依然虚弱,身边又没有带着红龙和灵兽谱,若遇到什么妖物,那真的是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
就在天鸢的心要提到嗓子眼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个清朗的声音。
“大老爷,是我云墨。不知道大老爷这么晚了在祠堂里有什么事?”
“云墨?”秦风一见到云墨,心里便有些犯怂。云墨固然只是个下人,但他身后站着的却是秦雷。秦雷说是他的弟弟,但从小他就怕他。即便他如今快死了,藏在心底的那股俱意却依然消散不了。
秦风轻咳了一声,打着哈哈道:“也没什么事,就是睡不着出来逛逛。”
云墨听到这个明显有些蹩脚的理由也不觉得好笑,反而认真的对秦风说道:“夜里风凉,大老爷还是快些回去吧。”
“就回,就回!”
待秦风提着灯笼走了后,云墨深深地看了一眼祠堂大门,才走到天鸢藏身的地方道:“二小姐,已经没事了,出来吧。”
他怎么知道我在这?
天鸢面带疑惑的从黑暗中缓缓现出了身形。
云墨笑了笑道:“我并非跟着二小姐来的,而是跟着里面那个女人来的。”
里面......那个女人?
云墨似乎非常擅长察言观色,他只略看了天鸢一眼,便自顾自说道:“这里不方便说,二小姐请随我来......”
天鸢随着云墨一路行去,却不想他竟将她带到了秦雷的住处。老实说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见他。
万幸的是,天鸢来得时候,秦雷已经睡过去了。
望着面容凹陷,已经有油尽灯枯之象的秦雷,天鸢的脸上露出了异常复杂的神情。
即便她的喉咙恢复正常了,恐怕也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个快要死的人说,他爱的女人只剩下一口气了,他的亲生女儿也已经死了。
这样的真相,跟杀了他有什么两样?
可是不说,也不见得就是正确的决定。
云墨端着茶进来的时候,正看到天鸢站在秦雷床前烦恼。他下意识的就以为天鸢还不肯认秦雷,便走到她身边道:“二小姐,更深露重,先来外间喝杯热茶再回去吧。”
天鸢如蒙大赦的跟在了云墨身后。
待两人分主次坐定后,云墨才淡淡开口道:“小的只是将军身边的下人,论理是不该跟小姐一起坐的。”天鸢听到这话,赶忙摇了摇头。
云墨回以一笑道:“看得出二小姐是个心善的好姑娘。可惜将军如今起不来,否则见到你该有多高兴啊。”
天鸢勉强笑了笑,却没法接话。
云墨也不以为意,而是继续道:“刚刚小的碰到二小姐并不是巧合,而是跟着将军身边的湘云姑娘过去的。湘云姑娘她......”云墨有些郑重的看了天鸢一眼道:“她是将军认识葛云夫人之前收的通房。后来将军从外域归来后,便打算让她家去的。却不料这姑娘死活不肯离开秦府;再后来将军又出了事顾不上她,便留到了现在。”怕天鸢不明白通房的意思,云墨又粗略的跟她提了提通房小妾这类女眷的身份和作用。
天鸢这才听明白了他之前那些话的意思。
原来湘云是秦雷的半个小妾,可她又为什么会跟秦风在一起呢?难道......
“湘云姑娘和大老爷有染。”
天鸢乍一听到秦家的秘辛,已经不知该做出何种表情了。然而云墨说到这里并没有停,反而还在继续。“因为这事牵涉到整个秦府的脸面,再加上将军的身子不好,所以这事小的想办法压下来了。但如今二小姐回来了,您又亲眼看到了他们的丑行,便选个日子处置了那湘云吧。”
处置?天鸢雾蒙蒙的双眼里充满了疑惑。
云墨叹了口气道:“将军曾经给过湘云姑娘机会,若她那时候说自己有心仪之人,即便那人是大老爷,将军也会想办法成全他们的。她千不该万不该在将军病入膏肓之时,还想着偷会情郎。这种事情即便发生在外域,想必也是要处置的吧?”
是啊,即便在外域,这样的妇人也是活不了的......
回去的路上,云墨派了个小丫鬟给天鸢带路。但天鸢的心里却又多了桩心事。看来得快点恢复,早点把事情说清楚。无论是大房的事还是二房的事,又哪里轮得到她一个外人来掺和呢?
天鸢从林大夫那带回了红龙后,就又回到了客院。
今夜巧伊因为毛氏倒下的关系,在元华堂伺候,这样倒反而让天鸢清净了一些。她沐浴过后,闻了闻身上没奇怪的气味了,才抱着红龙准备休息。
然而刚迷迷糊糊的闭上眼,怀里的红龙突然坐了起来。天鸢揉了揉眼睛有些疑惑的看向红龙,便见它龇牙咧嘴表情凝重。天鸢一扫睡意,赶忙穿衣下床;但在穿衣的过程中她又闻到了那股味道。
更近了,更浓烈了。
究竟是什么东西?
天鸢顾不得衣带还没有系好,就这样直直的跑到了窗口的位置。
那里简直是味道的源头,就这样站在那便让人几欲作呕。天鸢定了定神,红龙已经跑到了她的旁边。一人一鼠缓缓推开了那扇木窗。
夜,清凉如水;月,高挂天空。周围安静的没有任何气息。
就在天鸢和红龙不知所措时,窗沿有粘稠的液体滴答滴答的滴落下来。在静逸的夜里,这样的声音尤其清晰。
天鸢抬起头,先是看到了一块块凸起的鳞片,接着屋子外的砖瓦掉落了下来。
她慢慢从窗台上抽回了手,就在这时!只听嘶的一声,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当她看清楚窗口那个巨大的丑陋蛇头时,差点跌倒在地。
不同于九狱的漂亮优雅,这条蛇长得实在太丑陋了。它的头上有一块块凸起的血斑,那血斑上还留着腥臭的红色液体。还有那巨大的蛇躯,此时正盘绕着客院,仿佛下一刻就会把它夷为平地。
妖!是妖兽!
红龙第一时间喷出了火焰,同时尖利的爪子挠向了那蛇的眼球。
然而血斑蛇的速度比它更快,火焰被它轻松躲过,红龙的爪子更是连碰都碰不到它。红龙不信邪,两脚一蹬,猛地越出窗口袭向了血斑蛇。
血斑蛇这次没有躲,而是用尾巴接了红龙的爪子。
当红龙的爪子碰到血斑蛇的尾巴时,被砰的一声摔在了地上。天鸢赶忙上前扶住了红龙,但它的爪子已经裂开了,伤口处还在渗血。
眼见着血斑蛇又要攻过来,红龙鼓起嘴猛地朝周围吐出了火焰。
一瞬间火墙形成,血斑蛇却并没停下。它嘶的一声扬起头,头部的红色液体顷刻间便滴在了火焰上。原本绵密的火墙遇到那腥臭液体竟渐渐的变得稀薄起来。
眼见着火墙就要消失,红龙拼命的喷出火焰在延长火墙的寿命。
而血斑蛇则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两只蝼蚁反抗,眼里有着兴味,也有着猫捉老鼠的高傲感。
天鸢此时非常后悔。她不该因为在秦家就放松警惕的。若没有把九狱留在林大夫这,此时她可以召回九狱,派其他妖兽出战。又哪里需要红龙在这里苦苦支撑。
此时若再有一只,哪怕一只妖兽,或许局面就会不一样了。
可是......没有办法。
天鸢紧紧握住双手,挡在了红龙面前。
血斑蛇还是第一次见到人类保护妖兽的场面,它觉得好笑的同时,不禁残忍的露出了尖牙。一个弱小至极的妖兽,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便在这里了结了她们吧。
“嘶——”
尖牙离天鸢的脑袋越来越近,腥臭的液体几乎喷洒而来。就在一人一鼠绝望的时候,屋内突然响起了尖利的鸣叫——
“啾!!!”
天鸢听到这个声音,简直不敢想象自己的耳朵。
紫都?
“啾!”
屋子的窗户被破开,一只半米高的紫金色雀鸟扇动着翅膀飞了出来。
月夜下,紫金色的翅膀每煽动一下便会撒下点点金光,与丑陋的血斑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天鸢不敢相信的呼唤道:“紫都!”紫都第一眼便认出了天鸢,与装束无关,与时间无关,她的存在,是在它破壳之前便已经出现的。
紫都柔柔的看了一眼天鸢,便煽动翅膀袭向了地上的血斑蛇。
“啾——”
血斑蛇以为紫都这种鸟型妖兽会用爪子和喙对付它,却不料紫都竟不用飞行的优势,而是直直的用翅膀锁住了它。血斑蛇刚想嘲笑紫都,却不料那翅膀下竟有气旋在慢慢凝结。
起先血斑蛇以为是风属性的攻击,然而错了,都错了!
那竟是......剧毒!
怎么可能,明明是如此光鲜的鸟型妖兽,怎么会拥有毒物的力量?
它是谁?它究竟是什么妖兽?
血斑蛇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腥臭的液体流了一地。
闻声赶来的下人和护卫们看到地上的大蛇,吓得当场就晕过去了好几个。
就在客院一团乱的时候,各房的主子也闻讯赶来了。其中便有大房的秦风林氏秦子梁还有林大夫;二房则只来了云墨;毛氏那里派的是一个丫鬟。
天鸢此时顾不上他们诧异的眼神,而是抱着从屋里取出来的灵兽谱试了试血斑蛇的鼻息。
还活着!
抱着多一只是一只的精神,天鸢心念收伏咒,将食指点在了血斑蛇的头颅上。蓝色的火焰霎时便出现了,天鸢在火焰出现的同时,看到了血斑蛇的过往。
原来它是出生在毒气沼泽里的妖兽。当时秦雷正被徐国的皇帝召回,它出于好奇,便缩小身体偷偷缠在了他的马车上。后来它便到了秦府,再后来......
当血斑蛇被收入灵兽谱时,天鸢提前预知般的往后退了一步,一个涂着血红色蔻丹的人形便从蛇身中脱落了下来。
天鸢朝那人形看了几眼后,表情怪异的盯上了秦风。秦风一愣,视线从天鸢身上移到了地上那个人影的脸上。当看清楚那人是谁后,他捂住嘴,跑到一边的草丛里狂吐起来。而其他人则有些莫名其妙。
只有至始至终知道真相的云墨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
天鸢没法说话,只能退回到紫都和红龙身边,讪笑着看向了一头雾水的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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