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苗氏在一个叫如意楼的酒楼包厢里见到了倪垣。
“倪先生好久不见了。”苗氏微微一笑。
倪垣难掩激动,也回礼道:“夫人一向可好?”
苗氏叹了口气,坐下道:“好不好的,可真不好说。”
倪垣也坐下,笑道:“夫人今日要跟我咬文嚼字?”
苗氏苦笑:“哪里,实在是不好说。满天下都羡慕的事情,与我来说,却避之唯恐不及,你说我是不是不识好歹?”
倪垣微微一笑,斟酌着开口道:“在下对困扰夫人的事情也有所耳闻,夫人可否听听在下的见解?”
苗氏诧异的看着他,道:“请先生赐教。”
倪垣深吸一口气,道:“夫人对皇家似乎有很强的戒心,这才是夫人的想法与天下人不同的根源。”
苗氏一震,虽然前世的种种无形中影响着自己的为人处世,可是前苗氏的经历才是苗氏躲避皇家的根源,这个倪垣当真是观察入微。
“不得不说,先生当真慧眼。”苗氏很快承认了,她主动来找倪垣可不是互相猜测互相试探来的。她是想找个人倾诉罢了。
“不管夫人曾和皇家有过什么样的纠葛,在下只问夫人一句:当年给你造成伤害的,可是当今圣上?”
苗氏摇摇头,这个不能仇恨转移,这完全是先皇所为,当时圣上还是个孩子。
“所以啊,尽管都是皇家人,可是一样米养百样人,你如何确定圣上也同先帝一样?”
苗氏定定的看着倪垣,慢慢的思考着,慢慢的想通了。
是啊,当今圣上登基后,对江家苗家所做的,都只是扶持,一直在释放善意的信号,包括太后、福禄长公主……
是自己困于往日恩怨情仇,一直戴着有色眼镜看待皇家,原来,是自己偏颇了!
于是站起来,对着倪垣就是一礼:“先生一席话让妇人茅塞顿开,犹如当头棒喝,苗氏在这里谢过先生!”
倪垣站起来正儿八经的回了礼。
两个人相视一笑,同时笑出声来。
“还是坐下吧,文绉绉的,还真不习惯。”苗氏打趣道。
倪垣也一同坐下,点头道:“是啊,以前不觉得,如今在夫人跟前这么拽文,的确别扭。”
苗氏笑道:“主要是我不是个文人,没有饱读诗书,连累你也得市井些。”
倪垣摇头道:“这般说话才痛快。”
两人互敬一杯酒,吃了几口菜,倪垣道:“圣上其实也有很多的难处,但是以我的观察来说,他对你江家、苗家都没有恶意。或许当初你觉得这些恩宠来的太突然太超乎常理,可是也许天家认为这却是你应得的呢?”
苗氏听了这话,便想起来倪垣提到过曾经的自己,那么他对过去那段时间定然是知晓的,要不要问问他呢?苗氏暗自摇头,消忆丸用在了自己身上可不是那么简单的。就算他知道些什么,也必定被告知要缄口,还是不要给他惹麻烦了吧。
“天家的意思,我不想去猜测了。我人比较愚钝,做生意也不如当年了,现在人老了就想着孩子孙子们能好好的,平平安安的,别的我也不去想了。”
倪垣盯着她尚且年轻貌美的脸,不自在的咳嗽一声,道:“夫人这话说出去叫天下女人该如何自处。”
苗氏心中一顿,想着这兴许是消忆丸的副作用或者福利呢,也不好开口告诉任何人。
看出苗氏无心谈论下去,倪垣换了个话题:“你侄子可曾跟在军船后面出海去?”
苗氏摇头道:“他走不开,他媳妇三十多岁有了身孕,他实在放心不下,我给他找了个可靠的人,替他去这一趟了。”
“算算日子,也差不多回来了吧。”一时间苗氏有些归心似箭。
倪垣看出来了,他面露羡慕道:“夫人一定去过很多地方,走过很远的路吧,我虽为男子,可是家中规矩甚严,平日里只能在两三日路程之内行走,清河府浙府苏府等地竟是从未去过!真是遗憾啊!”
苗氏听了却笑道:“其实也不算是多少地方,我毕竟是出嫁在清河府,自清河府回京的路自然是要走的,苏府和浙府还真去过,去年去了趟外公家,回程经过蜀中,还遇到了山贼。可见外面的世界纵然精彩也不是那么一篇坦途的。”
“这世上本就不是一片坦途的,不论在哪里都一个样。可是我身为七尺男儿,一辈子困顿北方,实在不甘。”
“先生胸藏大志,只需要仔细筹谋,不愁没有机会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倪垣沉吟着,点点头。
苗氏看着话题有些沉闷,便说起了自己。
“有许多事情,我都记不得了,可是凭着一些蛛丝马迹还是能够推断出一二。这些年,我家一直过得小心谨慎,族中子弟都不敢展露才华,原先不知道也不关心,这几年来知晓了一些事情,觉得很对不起娘家。”
倪垣看着苗氏,不知该说什么,只得劝道:“将来会好的。”
苗氏笑了笑:“我记得听说过一个笑话,说一个孩子问母亲,我们为什么眼睛在前方?母亲回答那是因为我们需要向前看。虽然说得简单,我却觉得是至理名言,先生以为呢?”
倪垣重复道:“向前看……呵呵,果真是至理名言。”
苗氏看着倪垣,眼中再真诚不过,她站起来,走到窗前,说:“先生的身份一定不简单,可是先生既然以这个身份接近我,定然有缘故。我觉得先生没有恶意,便不问,有朝一日先生愿意说了,我便愿意听。”
倪垣心下感动,走上前去,双手扶着苗氏双臂,道:“夫人信我,便是对在下最大的安慰,夫人放心,我相信那一天不会太远了,届时,在下一定负荆请罪。”
苗氏笑道:“负荆请罪就不必了,你已经提前声明了,便不算欺骗。况且人生在世,谁没有一个两个秘密。我也同样有事情瞒着你,我们君子之交不见得要把祖上十八代都交代了吧。”
倪垣爽朗一笑:“这个自然。”
两人重新落座,推杯换盏,苗氏有些头晕,可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她不愿意回家。
“倪先生,如今经你开导,令我茅塞顿开,我不妨跟你说说我的一些微薄见识。若是说的不错,先生莫怕,说的错了,还请先生指教。”
倪垣闻言很兴奋,道:“夫人但说无妨。”
苗氏一眯眼睛:“我可是要讨论国家大事的哦!”
倪垣豪爽道:“放马过来!”
苗氏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先生不是说想要云游四方吗?我看应该一两年就会有机会了。”
倪垣奇道:“这是为何?”
苗氏再次压低声音,凑近倪垣道:“圣上要用兵了,你家从商,又和海军有些关系,这物资供应怕是跑不掉的,届时你可毛遂自荐,岂不可以脱离此地了?”
倪垣眉头一跳,眼中精光一闪,问道:“夫人为何这般猜测,如今天下太平,四海安宁,圣上为何要用兵?为了对付北方?可若是对付北方,在下岂不是仍然困守北方。”
苗氏摇摇头:“区区北方,国库的银子就能招架得住,可是年后圣上却对天下顶级富商下了手,给他们虚职,让他们用高价购买!这说明什么,说明圣上需要钱,需要一大笔钱,不是为了区区的北方!圣上的目的是南方,或者准确点说,是南海!”
倪垣大震,他为了压惊一口干了杯中酒,寻思着这件事是谁给她分析的。
“呵哈哈……吓到你了吧。”苗氏喝醉了,有些忘乎所以,倪垣想送她回去,又贪恋着她的智慧,想让她多说一点。
倪垣笑了笑,苗氏的确给了他很大的惊喜,这个时候,他才真正体会到,或者说又一次更深刻的体会到当初父皇想要把苗氏纳入后宫的迫切心情!
可是,他仍然没有这个想法,他认为父皇的想法太狭隘,让一个女人全心全意的奉献自己的智慧,并非只有一个纳入后宫的做法,他就绝对不会这样。
他要让苗氏发挥她的特长,他会让她心甘情愿的替自己筹谋,替自己分析,替自己贡献智慧!
圣上认为这才是一个合格的君王。
当然,他又不会完全依靠苗氏,毕竟因为她不在其位,所以可能看的反而更清楚些。
所以即便将来苗氏不愿意为了他而谋划,他也绝不相逼,天下之大能人异士多如牛毛,何必强迫一个心不甘情不愿的人!
自己礼贤下士是一回事,人家会不会全心全意辅佐是另一回事。
“吓到是没有的,只是有些惊讶,不过惊讶之余,在下觉得十分荣幸。毕竟能够在我面前如此毫无顾忌的畅谈国事,说明夫人当真把在下引做知己,未存疏离之意。”
苗氏清醒了些,仔细的回味了倪垣的话,倒也是一惊,自己自从穿越而来,从一开始的战战兢兢不敢越雷池一步,到如今这般悖逆女子德行,当真是胆大包天了。所幸面前这个人不会有那种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子不得干政等迂腐的思想,自己能够畅所欲言。
“不过是听得多了些,思考的时间多了些,所以得到了这个结论。”苗氏打哈哈。
“如果不善分析,没有清晰的头脑,即便是手握所有情报,给她一年时间,也不见得能得出正确的答案。所以说,夫人的见识不在朝中众臣之下!”倪垣真心夸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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