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贡观于蜡。孔子曰:‘赐也乐乎?’对曰:‘一国之人皆若狂,赐未知其乐也。’(出自《礼记·杂记下》)
所谓的蜡,即腊祭。
子贡用‘一国之人皆若狂’来形容每年腊祭的场面,可想而知其隆重与盛大。
腊月二十七。
朝会照常进行。
天下太平没几年,大秦是没有放假这一说的。
七国战乱不休,你放几天假,回来说不定国都没了,谁敢放假?
然而今年却有些意外。
始皇帝在散朝前公布,除夕至正月初三腊祭,官吏武爵休沐四天。
百姓服徭役者,除夕、腊祭可免役两天,过后不补。
若因事未能得休,可顺延至年中递补。
同时除夕之夜,咸阳宫外会举行爆祭,公卿黎庶皆可参加,万民同欢。
本来还无精打采的文武百官霎时间振奋起精神,震惊错愕地望着高居于御案之后的始皇帝。
这是怎么了?
他们没听错吧?
反应过来后,百官顿时欢声雷动,情绪高涨。
嬴政脸色微虞,也没跟他们计较,快步离开了大殿。
除夕将至,整个大秦都沉寂在过节的气氛中,哪儿还有干活的心思。
以往都是早朝来点个卯,下朝后再去府衙逛一圈,或者直接就回了家。
今年这是首次正式放年假,虽然只有短短四天,然而百官欢天喜地的表现,足以证明它有多么受欢迎。
最早提出来的,还是陈庆这个懒货。
近来他日日守在雷火司,督促匠工生产烟花爆竹,回了家就大发牢骚。
嬴诗曼听得心里不是滋味,进宫偷偷说给郑妃听。
然后嬴政就知道了。
别的他不在意,但是陈庆描述中的“东风夜放花千树”“一夜鱼龙舞”的盛景,格外使他动心。
其他朝代有的,大秦也不差什么!
很快,内史府的吏员将告示贴到了咸阳各处。
全城百姓欣喜若狂,奔走相告。
除夕日。
黄昏之时,一辆辆华贵的马车从豪门大宅里驶出,朝着咸阳宫的方向进发。
家境殷实的百姓换上了崭新的衣裳,扶老携幼,有说有笑走在街道的两侧。
更为贫困者,则眼巴巴的站在门口张望,等待贵人们走后,再召集家中老小,尾随在队伍后头。
咸阳宫外是一处青石铺就的广场,足以容纳数万兵马。
一排排红灯笼高高挂起,吸引了无数人驻足围观。
宫墙下,七八个坩埚火炉熊熊燃烧。
新炼出来的生铁在不断的烧灼下融化成铁汁,力夫汗如雨下的踩着皮囊,将之加热到更高的温度。
“这么热闹啊。”
陈庆携着家眷赶来的时候,咸阳宫外已经人山人海,黑压压的脑袋一眼望不到边。
“好久没见过如此盛事了。”
“上次还是皇兄被封为太子去祭祖的时候。”
嬴诗曼盛装华服,巧笑嫣然地陪伴在他的身边。
“你们先去宫里,好像出了点状况。”
陈庆拍了拍她的手背,朝着一处纷乱的所在看去。
“夫君……”
“还是别多生事端了。”
嬴诗曼瞄了一眼,大概猜出了原委。
无非是现场人声嘈杂,惹得前方的公卿勋贵不快,派出家奴仆从去呵斥百姓。
“爆祭由为夫主持,怎可出了差错。”
“你们小心点,千万别走散了。”
陈庆叮嘱一声,给宋默打了个眼色。
后者与四名铁鹰剑士一起在前面开道,在拥挤的人群中硬生生开辟出一条道路。
赵崇忙得焦头烂额之时,突然眼角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陈庆!”
他立时如见到了救星般,脸上浮现出喜色。
“我道是哪个在作妖。”
“好大的排场啊!”
先前在外围看不清楚,离得近了方才瞧得真切。
大秦立国未久,而且是第一次筹备这种大型的娱乐活动,明显准备不够充分。
豪门贵族哪个不是家眷上百,仆从上千。
他们各自依照官职、势力大小,分别占据了大片地方,由身强力壮的护卫组成人墙,在其中饮宴玩乐。
这样一个个的圈下来,许多职位低微的官员就被挤到了贴近普通百姓的地方。
人潮汹涌,想退都退不回去,冲突自然不可避免。
“陈府令,陛下命你主持爆祭。”
“现在该怎么办?”
赵崇急匆匆跑过来请示。
“还能怎么办?”
“清场!”
“依照官爵级别,在前方摆放两排桌案。”
“余者皆不得坐!”
陈庆断然说道。
“诶!”
赵崇大喜。
还得是你啊!
这种得罪人的活,除了天不怕地不怕的陈庆,还有谁能担当?
很快,大批未着甲胄兵器的铁鹰剑士入场,开始与公卿贵族低声商议,皆与对方说明,是内府下达的命令。
一道道目光投了过来。
怨愤者有之,不为所动者有之,蔑视者有之。
除了少数开始主动收拾的,大多数都置若罔闻。
“呵。”
“还反了你们了?”
“工人文化宫里坐的不是工人。与民同乐,乐的也不是黎民百姓。”
“跟我玩这个?”
眼看公卿贵族不为所动,陈庆也恼了。
“老默,去拿两挂鞭炮过来,要劲儿大的。”
“诺。”
宋默迅速小跑着离去,不一会儿就把东西带了回来。
陈庆把鞭炮挂好,第一个走向蒙家的圈子。
“蒙上卿。”
护卫让开通路,他笑容满面地提着鞭炮走了进去。
“陈府令。”
蒙毅冷哼一声,慢悠悠地站了起来。
“阖家老小都在呀,真是巧了。”
“岁除将至,我提了挂爆竹过来,给各位驱驱邪气!”
陈庆说完就掏出了火折子,作势要往引绳上点去。
“你干什么!”
蒙毅知道他最近在督造这种新型爆竹,里面塞的可全是火药!
家中的老幼妇孺皆在,这要是在眼前炸起来,那还了得?
“不是说了嘛,给诸位驱邪!”
陈庆手上动作未停,毫不犹豫地把火星怼在了引绳上。
嗤——
“陈庆,老夫跟你没完!”
蒙毅大惊失色,慌忙往后退去。
噼啪!噼啪!
陈庆举着竹竿,笑意盈盈地往前走。
火光四射,烟雾弥漫。
蒙家霎时间人仰马翻,杯盘不知道打翻了多少。
妇孺惊恐的尖叫声不绝于耳。
“快走!”
蒙毅再顾不得跟陈庆置气,护着家里的老弱狼狈而逃。
其余官员见状,脸色顿时变幻不停。
没等陈庆过来驱赶,就老老实实各自收拾起东西。
“难道就没人能惩治此獠吗?”
“粗鲁!无礼!”
“陛下怎能由得他放肆!”
高耸的宫墙之上。
嬴政与皇家成员的视线被爆竹的声响所吸引,目不转睛盯着陈庆的举动。
扶苏小心地打量着始皇帝的脸色,暗自斟酌言辞,准备替对方开脱。
“夫君总是这样,早晚要惹出祸端来。”
嬴诗曼气恼地跺了跺脚。
郑妃劝慰:“陈庆尚未至而立之年,性子不稳,也是情有可原的。”
始皇帝微微摇头。
“扶苏,你觉得陈庆方才的举止如何?”
“儿臣……认为先生虽然有失鲁莽,却也是无可奈何之举。”
扶苏作揖回答。
嬴政神情严肃:“此乃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
“寡人……”
他欲言又止,叹了口气:“暂且由着他去吧。”
扶苏犹豫了下,微笑着说:“先生一心为公,恪尽职守,所思所虑无不是为国为民。既然父皇说他是乱世之奸雄,那只要江山不乱,自然无忧矣。”
嬴政语气深沉地说:“为国为民……他的心里也只有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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