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风清凉,水雾蒙蒙。
一艘狭长的客船风帆鼓满,逆着碧波荡漾的淮水艰难地溯流而上。
韩信为了排解近乡情怯的思绪,独自站在船头上舞剑,时不时博得船夫和水手的满堂喝彩。
“唉,年纪大了,遭不住啦。”
“还是年轻好呀!”
陈庆倚靠在舱壁上,双手垫在脑后,目无焦距,脑袋放空。
没有自己的打扰,想必扶苏的小日子过得更加滋润了吧?
过了许久,舱外突然传来韩信兴奋地喊叫:“叔叔,到淮阴了!我看到岸边的村落了!”
从会稽郡返回东海郡,再乘坐客船逆流而上,两三日就赶到了相邻的泗水郡。
淮阴顾名思义,坐落在淮水南岸,与沛县相距不远。
刘季这个时候应该当着他的亭长,与一帮狐朋狗友扣痞子、挂马子、追疯子、操傻子。
陈庆思虑再三后,放弃了去寻找他的想法。
小小的一个沛县出现如此多的英雄豪杰,从概率学上来讲完全不科学。
无非是时势造英雄,再加上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其中许多资质平平之辈,要不是与刘季相识于微末之间,根本不可能有青史留名的机会。
“这就到淮阴了吗?”
“信儿,可还记得家在何处?”
陈庆走出船舱,眺望着远处稀疏的河边村落。
“船上的水手有我的同乡,等上了岸一打听就知道。”
“叔叔,您……莫非身体不适?”
韩信见他脚步虚浮,面色发白,忍不住关心地问道。
“不碍事。”
“大概是长途跋涉水土不服,吃得少了营养跟不上。”
“上岸休养几天就好了。”
陈庆轻描淡写地说道。
此时热巴风姿绰约地从舱室里走出来,拿了件厚实的衣袍给他披在肩上。
“家主,外面风大,小心着凉。”
韩信无意间瞥了一眼,发现对方脸色红润,双眸熠熠有光,气色相当不错。
他暗自纳罕:叔叔怎么说也是中土人,怎么还比不上她一个西域女子适应南方的环境?
“信儿,准备一下,该开始你的表演了。”
陈庆戏谑的语气中透着幸灾乐祸。
临行前蓁娘还准备了大批礼物,准备让韩信回乡探亲。
这回就让他亲身体验一下,家乡的到底是些什么亲戚!
韩信功成名就衣锦还乡时,连昔年让他蒙受胯下之辱的泼皮都能原谅,却对上门攀附的亲戚避之不见,可想而知恨意到底有多深。
啧啧。
陈庆突然想起来,有一样礼物韩信倒是没送错。
最后被吕后骗至宫中杀害的时候,他可是获了个夷三族的罪名。
荣华富贵没带上他们,共赴黄泉一个也不落,也算是加倍报复回去了。
——
夕阳西斜。
精神矍铄的里长得了些许钱财,殷勤地在前头引路。
“信小哥,前面就是你们韩家在淮阴最大的分支了。”
“家主韩通,在咱们淮阴县可是数得着的头面人物!”
“小老儿去帮你叫门。”
始皇帝迁徙六国的命令一出,不知道多少旧世家连夜切割,散居各地避祸。
虽然势力大不如前,但总算还能保全家族的火种。
马车在郊外一处占地颇广的宅院前停下。
陈庆打量了一圈,豪绰说不上,但在地方也算是殷实的大户人家了。
“叔叔。”
韩信心跳地飞快,回过头来征求他的意见。
“你提上礼物,跟着里长去吧。”
“叔叔在外面吹吹风。”
陈庆挥手说道:“记住,就当你没我这个叔叔。”
“嗯。”
韩信点点头,麻利地整理好衣冠后,拎上一盒点心,两条鱼干跟在里长身后。
陈庆盯着他朴素的衣袍,暗暗发笑。
“让马车走得远一些,能看到门口的景况就行。”
热巴挺喜欢韩信这个谦逊守礼的后辈子侄,忍不住劝道:“家主,要不然你就陪他一起去吧,信儿不善言辞……”
陈庆竖起手掌,让她停下话头。
“哪儿还用得着什么言辞。”
“你瞧着吧,最多一炷香的功夫他就得回来。”
朴素厚重的大门打开。
里面钻出来一个身形瘦削,眼神机灵的后生。
他问明了韩信的身份后,半信半疑地打量了许久才进门通传。
过了足足一刻钟左右,才有位身形富态,乡下地主打扮的四旬男子出来。
“伯父,小侄从咸阳远道而来,特意前来府上拜访。”
“一点薄礼,还望笑纳。”
这番说辞韩信不知道默默记了多少遍,说起来行云流水一般顺畅。
韩通蹙起眉头,打量着对方身上寒酸的褐衣, 又嫌恶地盯着两条鱼干。
“哦。”
“天色不早了,你早些回去吧。”
“这些东西你拿回去,熏死我了。”
韩通在鼻子前扇了扇,不耐烦地扭头就走。
“伯父……”
韩信脸上淡淡的喜色一瞬间消失不见。
他无法相信对方竟然三言两语,像是驱赶乞丐一样就把他打发了。
“天色已晚,小侄想在此借宿一晚。”
韩信自己倒没什么。
但是陈庆陪着他舟车劳顿走了那么远,哪怕族人借间屋子住一宿,也算尽了场地主之谊,不至于显得那样薄情寡义。
“府中不方便外人留宿。”
“你自己找地方去吧。”
“关门,关门!”
韩通头都没有回,烦躁地冲着门房吩咐道:“往后有这种穷亲戚登门,自己打发了就是,少来烦我。”
“诺。”
门房受了气,顿时面色不善。
“走吧。”
“还等着我叫人赶你吗?”
他横眉竖目地呵斥道。
韩信怒火攻心,忍不住就要上前与之争论。
可想起叔叔还在等候,他咬着牙关咽下了这口气。
“今日将我拒之门外,有你以头抢地之时!”
韩信愤愤地将鱼干摔在门外,扬长而去。
“你……穷鬼还横什么。”
“要不是瞧在同是韩氏的份上,今日叫你好瞧!”
门房一只脚踩在门槛上叫骂。
韩信越想越气,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察觉到有道目光一直注视着自己,他下意识抬起头。
陈庆坏笑个不停:“信儿,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吗?”
“我……”
韩信支支吾吾,说不出答案。
陈庆意味深长地说:“你错就错在无权无势,一文不名。”
“所以你处处是错。”
“做是错,不做还是错。”
“走是错,留还是错。”
“甚至连活着都成了错。”
“走吧,咱们去下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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