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季身旁的士兵飞快地解开麻绳,大声呵斥着就要把他拖走。
“侯爷且慢!”
他挣了两下,强行摆脱了士兵的阻挠。
“卑职但死无妨,还请侯爷遣人去沛县通传一声。”
陈庆抬起手示意士兵退下,让对方把话讲完。
刘季舒了口气,大义凛然地作揖道:“往年朝廷征调更卒皆发往骊山,今年不知为何改成转运军淄,需多走七百里去萧关应征。”
“乡人见识浅薄,不知路远。”
“加之家境苦难,所带食粮不多,虽然省吃俭用,也在两日前耗尽。”
“更卒腹饥难耐,饿毙近在眼前。”
“卑职一时情急,为保全彼辈性命,才下令抓羊充饥。”
他回过身去,环视一圈道:“此乃刘季一人所为,乡人皆受我所迫。”
“请侯爷勿要牵连无辜,拿我一人问罪!”
更卒们呆立当场,之前的埋怨与怪罪一扫而空,无尽的羞惭和愧疚从心底涌出。
陈庆险些拍案叫绝。
果然不愧是开创汉家天下的刘邦呀!
临危不乱,智计百出。
但凡换个人,秦穆饮盗马之说就该饶过你了,说不定还另眼看待,加以提携。
一计不成,又迅速占领了‘忠义’的道德制高点。
谁要是杀了你,不免落得个苛待忠良之名。
“侯爷,羊一只未少,我等全都还回去了。”
“求您格外开恩,饶刘季一条性命。”
“他也是为了完成朝廷任命,并非有心偷盗。”
“侯爷,您开恩吧!”
在刘邦一番精彩演出下,耿卒七嘴八舌地发声为其求情。
还有人跪在地下,连连叩头作揖。
“百善孝为先,论心不论迹,论迹贫家无孝子。”
“万恶淫为首,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
“刘季虽然有过,但事出有因,其情可勉。”
陈庆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刘季目露精光,精神振奋几分。
陈庆暗笑:妥了是吧?
啧啧。
若是不知你的底细,说不定还真被你蒙骗了过去。
“然大秦律法严苛,其罪不容诛。”
“既然刘季愿意代众受过,本侯就成全了你。”
“尔等还乡后务必扬其忠义之名,勿使其遭受世人菲薄。”
“将刘季拉下去……五马分尸。”
!!!
刹那间,刘季双目暴突,险些晕厥过去。
不对!
太不对了!
我竭心奉公为忠,代乡人受过为义。
忠义双全,你不赏我便罢了,还要将我五马分尸?!
蒙甘冷笑几声,抱着粗壮的胳膊上前:“刘老三,请!”
“他年祭祀之时,乡邻定不忘你今日舍身相救之恩。”
“某家给你挑几匹雄健有力的骏马,保管不让你受太多苦楚。”
更卒们呜呼哀嚎,伏地大哭。
刘季心乱如麻,额头上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被风一吹后背凉飕飕的。
难道我今日要亡于此?
“谢侯爷大恩。”
在生死关头,刘季依旧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他回过身来,凄苦地作揖道:“还望众乡亲看在昔日的情分上,帮我做几件事,季铭感五内。”
“其一,回乡告知老父,季少时浮浪浅薄,不事劳作,多使双亲操心受累。”
“而今季已悔改,却无缘侍奉膝下,罪莫大焉。”
“其二,季家中妻女孤苦无依,唯有托与老妇公照管。”
“季深负之,罪莫大焉。”
“其三……”
“季穷困时,多受曹氏接济。”
“钱粮积少成多,也不是小数目。”
“各位若是记得今日的情分,还望关照一二,勿使其受人欺凌。”
“季来世当牛做马,报答诸位恩情。”
刘季俯身一揖到底,态度极为庄重。
更卒们流着泪连连点头,眼中充满惋惜和同情之色。
陈庆嘴角勾起。
瞧瞧!
低情商:小的上有八十老母,下有黄口小儿,侯爷饶命啊!
高情商——正如刘季!
他没有任何一句话撒谎,否则熟悉他的乡人立时神情有变。
但他隐瞒了很多细节没说。
刘季不能侍奉二老,但他还有三个兄弟,刘伯、刘仲、刘交。
人家可不像他一样终日惹祸生非,皆是勤恳贤孝之辈。
家中少了你,说不定他们的日子还过得安泰些。
吕雉如果守寡还带着个女儿,日子也不会过得艰难。
吕家是有名的富户,顶多算吕公看走了眼,再替她另觅良缘就是了。
但凡嫁个好人家,总比跟着你下田耕种,独力操持家务要强多了吧?
至于曹寡妇嘛……
她无非看中你交友广阔,在沛县颇有威望,能镇得住一干城狐社鼠。
这些年来你白吃白喝白嫖,人家还给你生了个大胖小子,够意思了吧!
“请侯爷治罪。”
刘季转过身来,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
如果不是肚子里没墨水,他非得吟诗作赋增添几分悲壮之色不可。
“唉……”
“大风起兮云飞扬。”
陈庆念诵了一句后突然闭口不言。
原本想凑个趣,但后面两句着实不适合诉诸于口。
再者,刘邦一辈子就作了两首诗。
一首是脍炙人口的《大风歌》,还仅仅有三句。
另一首是《鸿鹄歌》,特么还有一句重复的。
这又不是诗仙李白,斗酒诗百篇,抄个三五十首都不叫事儿。
“阁下忠义仁孝,堪为百姓楷模。”
“本侯怜之恤之,然国法如山,不可轻易更改。”
“为彰其忠义,取牛羊宰烹,为之送行吧。”
陈庆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摆了摆手。
刘季眼中的希冀之色逐渐消失,再度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
他担任亭长之职,也有一堆家境殷实或者任职吏员的狐朋狗友,肚子里岂会差一顿酒肉!
“多谢侯爷。”
刘季很快调整好心情,俯首作揖。
他重新打起精神,只要人活着就有希望。
问题是该怎么劝说雷侯改弦易张呢?
陈庆同样陷入为难。
盛名之下无虚士,刘邦着实不可小觑!
当初杀张良之时,扶苏曾经问他,历史上张良投效的到底是谁。
陈庆笑而不答,戏言要给百姓留一条后路。
可谁能想到,因为骊山营地工事拖延,刘邦押送更卒为西征军转运军淄,恰好撞到他的手上!
沉思许久后,他心中逐渐冒出了一个想法。
“道德绑架是吧?”
“谁还不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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