蒯彻虽然被囚禁在一方狭小院落中,生活水平却不差。
侯府供给他的日常所需不曾短缺,还有马户时常接济。
水壶烧开后,一撮新茶扔进茶壶里。
片刻后,蒯彻给二人分别添好热茶。
“侯爷到底想让蒯某做什么?”
陈庆一时间有些难以适应。
这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你的恃才傲物呢?
你的孤高自赏呢?
“侯爷为何如此打量在下?”
蒯彻摸了摸脸,笑呵呵地说:“蒯某在您府上住得好,吃得好,应当是富态了几分吧。”
陈庆回过神来,“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钱财俸禄应当很难打动蒯先生,不知您为本侯做事,想得到什么报偿?”
蒯彻捻着胡须思忖片刻:“但有些许薄名留存世间,便不枉此生。”
陈庆一下子就懂了。
他想要的是名扬天下!
出仕为官、荣华富贵这些追求太浅薄、太低俗,远远无法令他满足。
超然的才华和强烈的自负驱使着他,想要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让世间每个人都能记住他的名字。
如果陈庆没猜错的话,蒯彻十之八九对大秦的公卿世家、甚至对大名鼎鼎的反贼张良都是很不服气的。
无才无能的平庸之辈觊据高位,彼可取而代之!
陈庆缓缓点头。
你瞧,咱们这不就对上了。
跟我干不一定能出人头地,但至少能给历史留下一抹壮烈的色彩!
“蒯先生必能得偿所愿。”
陈庆无比郑重地作出了保证。
他又找到了一个志不同道相合的帮手。
“侯爷还没说明来意呢。”
蒯彻用指尖敲了敲桌案,迫不及待想要小试牛刀证明自己的能力。
“大秦威名远播,外邦朝贡络绎不绝……”
陈庆简短地说明自己的要求。
蒯彻眉头微蹙。
邦交事务繁杂,而且不免与礼部发生冲突。
确实是个棘手的差事。
“蒯先生可有难处?”
陈庆轻声问道。
“不难。”
“在下定当竭尽全力。”
蒯彻相信自己的口才,也相信自己认事的能力,爽快地答应下来。
“蒯某鲜少与外族往来,侯爷可有提点?”
“提点谈不上。”
陈庆竖起两根手指:“食人。”
!!!
蒯彻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食人?”
陈庆笑着说:“以形补形,蒯先生没听说过吗?”
“秦国若想国力富强,有两条路。”
“一是对内盘剥压榨,二是对外侵攻吞并。”
“前者无非苦一苦国内的黔首百姓。”
“但吃的苦多了,早晚会由人及己,最后大家都要吃苦头。”
“后者则是以蛮夷血肉化作大秦强大的养料,外在的表现更加血腥残忍。”
“但是以人补人嘛,最后多少还像个样子。”
“本侯想走第二条路,故此要多麻烦蒯先生了。”
蒯彻皱眉苦思。
难道是我猜错了?
太子受杖责,依陈庆的脾性肯定与始皇帝离心离德。
他要是没生出不臣之心才怪!
“蒯先生能胜任吗?”
陈庆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催促了一句。
“食蛮夷血肉,小事而已。”
蒯彻痛快地答应下来。
他刚加入陈庆麾下,对方肯定不会完全放心。
先从小事着手,慢慢试探也来得及。
“如此就劳烦蒯先生了。”
“明日一早,本侯前来请您赴任。”
陈庆高兴地站了起来,拱手行礼。
“承蒙侯爷看重,在下必不负您的厚望。”
天色漆黑,银河高挂。
蒯彻把陈庆送出了院门,一边思考一边往回走。
陈庆到底想不想反?
如果想反的话,趁着把持内务府对蛮夷进行利诱,不用费多少手脚就能笼络一大批人。
可他的所作所为好像完全发自内心为大秦朝廷考虑。
蒯彻一时间拿捏不定。
他选择放弃前嫌为陈庆效力,可不仅仅是想当个李左车之流的人物呀!
——
夜风清凉。
陈庆在蒯彻那里滞留许久,已经过了府里的饭点。
他原本想着先去饭厅填饱肚子然后再去书房,可冥冥中好似有一股力量干预了他的行动,脚下不自觉地朝着热巴栖身的住所走去。
“怎么回事?”
“久不知肉味,这就扛不住了?”
陈庆低头看去,衣袍被风吹得紧紧贴在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高昂不屈,向他表达自己的不满。
“罢了。”
“我一向相信本心的判断。”
陈庆从善如流,四下环顾后,蹑手蹑脚走了进去。
窗户中透出明亮温暖的火光。
热巴在油灯下穿针引线,温柔而恬静。
陈庆心跳加快了几分,脑海中不由回忆起二人在淮阴县独处时的美好时光。
破庙中、树荫下、船舱里,热巴水灵灵的大眼睛充满委屈却又恭顺地服从他任何无理的要求。
简直回味无穷!
“你别只顾着吃点心了,过来学一些女红,我教你做。”
热巴抬眸向床榻边瞥了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为什么要学女红?”
“你一个人做都便宜陈庆了,给他做饭洗衣、端茶倒水还不够吗?”
娜扎的嗓音从屋里传来。
热巴放下手中的针线:“我是我,你是你。”
“每日只知道吃吃喝喝,又不曾做事,侯府凭什么白养着你?”
娜扎气愤地站了起来:“我吃喝多少都是应该的!”
“陈庆那样欺负你,我……”
热巴怒瞪着他:“不许胡说,你给我坐下。”
娜扎气鼓鼓地与之对视了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背对着她坐回矮墩上。
“莎车国已经名存实亡,你这样下去总不是长久之计。”
“姐姐不能照看你一辈子。”
热巴叹了口气,苦口婆心地劝说。
娜扎猛地回过头:“我当你还忘了莎车国,心甘情愿去侍奉仇敌呢。”
热巴不禁气急:“莎车国为折尔木帖所夺,侯爷好心替我们复仇,我等自当心存感激,你怎可将之视为仇敌!”
娜扎反驳道:“那西域如今为何人所据?”
“还不是陈庆的人?”
“他早就居心不良,非但要莎车国,还想让我们两个都对他感恩戴德,主动投怀送抱!”
“我听府里的人说,陈庆最近与外邦交涉频繁,签了不少协约。”
“那我也要跟他签一份。”
热巴气不打一处来:“你每天把心思都放在这些不着调的事上?”
娜扎理直气壮:“你不试试,怎么知道着不着调?”
“秦兵占据了莎车国的王宫,我就让他把侯府让出来,供我们姐妹居住。”
热巴满心无语。
“你与他非亲非故,诺大的府邸说让就让了?”
娜扎反口道:“我与他是非亲非故,姐姐却不然。”
“他既然秦国的侯爷,又垂涎你的美色,难道不该建造宫室供你居住吗?”
热巴略感哀怨地说:“我又没有名分。”
“没有名分怎么啦!”
娜扎振振有词地说:“既然有了夫妻之实,就该以夫妻之礼相待。”
“他非但要给你提供居所,还要好吃好喝地伺候你。”
“若是将来你们有了子嗣,他得养你们一辈子,还得替孩子谋个好前程。”
“最好把莎车国还给我们,姐姐你说好不好?”
陈庆站在窗外把姐妹二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禁不住发出冷笑。
这真是终年打雁被雁啄了眼,八十老娘倒崩孩儿。
我在外面打生打死,你们在家反了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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