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唯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张爱玲 《爱》
令容茵没想到的是,原以为按部就班的几天时间,会在汪柏冬越发紧锣密鼓的安排中度过。其间她每天都会按时接到小石发来的工作汇报,甚至有他录制的小视频,而她却连打电话回去多嘱咐几句的时间都没有。聂子期也来过两个电话,从上次的晚餐之后,她隐约知道他的意思,可抽不出一点时间跟他见面吃饭。她听到电话那端聂子期失望的叹息,想说什么,却没好意思就这么隔着电话仓促说出口。
有些事想说清,还是面对面地交谈比较有诚意。尤其聂子期并不是普通朋友,而是她相识多年的老同学。
都说他乡遇故知是人生四喜之一,好像人在他乡,会令人格外地珍惜从前一个地方走出来的老朋友。不过托了唐清辰的福,容茵发现自己最近的生活中充斥着新面孔,生活节奏也加快许多,尽管每天在汪柏冬的敦促和压榨下过得苦不堪言,其中的收获却令她对这段经历甘之如饴。
几天时间下来,容茵发现自己脸皮也厚了不少,那天和可露丽一起制作的杏仁豆腐没有得到汪柏冬的评语,她干脆凭着记忆又做了一次,专门端到汪柏冬面前。
汪老头儿虽然不年轻了,可专业方面的事,记性一向好得不得了,见到那盅杏仁豆腐就撇开头,连尝都不尝。
容茵摸不着头脑,但也知道汪柏冬的意思是这东西不合格,只能又原封不动地端回来。
“以汪老的水准,应该看就能看出来水准。”杜鹤知道这其中的原委,给她出主意,“既然是唐总带你去吃过的店,你再去那店里尝尝,光尝一次,做得不地道很正常。”
容茵有点儿为难:“你也不会做这个?”
杜鹤用指尖揉了揉眉心:“你还真难倒我了。这杏仁豆腐算不得是京派糕点,顶多算是一个小吃。我只会吃,不擅长做。”
容茵抿了抿嘴唇。
旁边一直留心这两个人对话的殷若芙开口说:“中式甜点不是你的强项,你既然擅长西式糕点,还不如好好钻研那个呢!”她凑近一些,打量着容茵,小声问,“我刚听说是唐总带你去吃的这道甜品。你和唐总很熟吗?”
容茵愣了一下,她现在和殷若芙的关系有点儿微妙,两个人明明是表姐妹的关系,可当着这些外人的面,殷若芙从来都直接叫她的名字,仿佛两个人是刚认识的普通同事。容茵也喊殷若芙的英文名字Fiona,可心里终究有些别扭。此时听到殷若芙这样问,她怔了一下,摇摇头,本能地不想多说:“没有。”
殷若芙哪可能信,那天的品鉴会之后,她就一直留心打听有关容茵的种种,可偌大的唐氏集团,她能说上话的只有柯蔓栀。柯蔓栀对她态度殷勤亲切,可唯独对有关容茵的事所知有限,并不十分帮得上忙。她和殷母提过,想学容茵,也搬到酒店的员工宿舍住。可殷母这次却没有同意。
最近几天工作强度大,殷若芙和容茵、杜鹤三个人一起,每天从早忙到晚,对于唐清辰,只能频繁地听到员工口中提及的“唐总”,却是连见一面都困难。想到这儿,殷若芙嘟了嘟嫩唇,本以为进到君渡酒店工作,也算是近水楼台,却没想到反倒离唐清辰更远了。
却不知道想什么来什么,吃午饭时,她就接到母亲来电:“今晚去唐家吃饭,你和那个汪师傅请个假,他应该事先就知道的,肯定会放行。你提前一点回来,妈妈帮你好好参谋一下今晚的穿着。”
殷若芙攥紧手机,心如鹿撞,一转脸,正好看见容茵和杜鹤端着餐盘,并肩走到同一张桌子,坐下有说有笑。
她唇角抿出一朵小小得意的笑,或许在工作间,容茵比她吃得开,可论到唐清辰这盘菜,显然是她棋高一着,真的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而此时杜鹤正在力劝容茵给唐清辰打个电话。自从那天晚上她主动向容茵袒露自己最大的秘密,两人的关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亲密许多。而随着两人闲聊越多,杜鹤也多少知道了一些容茵的心结。她一边搅拌自己碗里的炸酱面,一边说容茵:“你是不是从没主动追过什么人?”
听杜鹤说食堂炸酱面做得地道,容茵也要了一碗,听到这话手指一颤,筷子尖上缠绕的面条跟着一哆嗦,褐色的酱汁好悬没溅到她的脸上。
杜鹤这人很有点儿坏心眼,自从她发现了容茵心里的“小秘密”,就很喜欢拿唐清辰作为话题。容茵在专业领域的表现堪称老成,可一触及情感方面的事儿,就成了透明人。至少在杜鹤这位“老司机”眼里,她那些欲盖弥彰的掩饰和心口不一的反应特别有趣。杜鹤食指一推眼镜,露出一抹坏笑:“哎,想不到咱们唐总这么有福气。”
容茵瞪了他一眼,难得没了平常的潇洒劲儿:“很丢人吗?”
杜鹤听她语气强横,忍笑摇头:“不丢人。在现在这个社会,你这样的可是珍稀动物。”说着,她凑近了些,在容茵耳畔低语,“我要是真是男人,肯定追你。”
考虑到在其他人眼中,杜鹤确实是个“男人”,容茵忍了又忍才没朝她打过去:“你要是男人,我也不答应跟你好。”
杜鹤眉毛一挑,清俊的脸庞挂着委屈:“我哪儿不好。”
容茵瞥她一眼,低声说:“哪儿都好,就是这张嘴,太欠。”
杜鹤哈哈笑出了声,她声音偏中性,这样子笑丝毫不显突兀,反而潇洒极了:“我就喜欢你这样的,耿直。”
“抱歉。”林隽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两人身边,他朝容茵使了一个眼色,“容小姐,有点儿事情需要跟你核对一下。”
容茵也没想到林隽会来这儿,虽然这里是君渡酒店的员工食堂,但像林隽这样唐清辰身边的骨干,向来不会来这儿吃饭的。她站起身,跟在林隽身边走了出去,到门口,听到林隽低声说了一句:“老大在办公室等你,你拿着这个,从专用电梯上去,28层。”
容茵有点儿蒙,手捏着卡,看林隽:“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林隽强撑出一脸淡然:“我也不知道。”想了想,他咳嗽一声,小声说,“不过唐总今天好像心情不大好。”
容茵走得稀里糊涂。林隽看着这位小姐的背影,叹一口气,返回员工食堂,在容茵原本的位子坐下来。
杜鹤见这人去而复返,速度还这么快,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见林隽端起容茵那碗面开吃,她差点喊出来:“那是容——”
林隽头也不抬:“炸酱面放久了就不好吃了。”
虽然容茵还一口没碰吧,但像林隽这么不见外的也是没谁了。杜鹤眼珠一转,低声问:“看来不是林秘书找我小师妹,是唐总有事儿找她?”
林隽最近心情不大好,然而心情不大好还要为自家Boss的姻缘鞍前马后,他觉得自己真是操碎了心。听到杜鹤这么问,他抬头瞥他一眼,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的酱汁,也低声答:“你既然知道怎么回事儿,就应该跟容小姐保持适当距离。”
杜鹤眉毛一挑,熟悉她的人最清楚,每当她做这个表情,就代表这厮玩心大起。她夹了一筷子面条,吃了一口,说:“我虽然认识容茵不久,但跟她挺投缘的。唐总是怎么个意思,我还没看出来。”
林隽身心俱疲,但他跟着唐清辰混久了,从前无论多大的工作强度都没把他压垮,全因为他骨子里很有点儿越战越勇的韧性,典型的 “遇强则强,遇弱则弱”,本来他懒得和杜鹤多说,可看到这小子不服输的劲头儿,他也来了精神:“你师父把你送到这儿来,应该不是让你泡妞儿的吧?”
杜鹤眉眼一横,大马金刀地往那一坐,气势十足:“我师父原本是没有这个意思,可他如果见了小师妹,也不一定啊。”
林隽“嘿”了一声,他歪头看着杜鹤:“真看不出来。”
杜鹤:“看不出来啥?”
林隽唏嘘:“你还挺有眼光的。”
杜鹤简直想笑,又见他没精打采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大胆的联想:“你这是失恋了?”
林隽没想到他瞬间把话题切回自己身上,而且还说得这么神准,不禁脸色微僵。
杜鹤在察言观色这方面是个高手,只一眼,就知道自己猜准了,她叹口气:“想不到我小师妹这么受欢迎。”
林隽没反应过来,过一会儿等他反应过来,杜鹤已经端着面碗走远了。这人眼睛毒,嘴皮子溜,吃饭也快,几句话工夫,一碗面已经下了肚,看这样子是又去拿别的东西吃了。林隽不禁在心里加上一句,饭量还挺大。
要是放在从前,林隽肯定要等杜鹤回来接着一起吃,顺便把刚才的误会解释清楚。可他眼下实在没这个精气神儿。杜鹤人一走,他就跟被戳破了的气球一样,瞬间偃旗息鼓,他低头扫了一眼面碗,也提不起胃口,想了想,决定还是早点回去投入工作。
唯有工作是打倒一切负面情绪的良药。
也不知道是唐清辰有意安排还是巧合,苏苏前两天被派往临安,继续上次唐氏与曼菲合作的相关事宜,也就是说,他在接下来至少一个月的时间里,都不会再见到苏苏。林隽把一天里绝大部分时间和精力都投放到工作上,他到现在还理不清心里对苏苏的感觉,这样的人员安排和工作强度,正是此刻他最需要的。
容茵握着磁卡刷开电梯,一路上行到28层。她原本还打算问路,却没想到出电梯门,只有一扇门,而且门是敞开的。容茵走进去才发现,唐清辰将这一整层空出来,做成一个独门独户的环形独立空间。如果不是因为身处高层,整个房间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一间别墅。房间的装修风格很有特色,山水画苏绣屏风,老式圈椅和花鸟图案地毯,房间一角甚至摆着一台留声机,乍一看仿佛影视城里某个民国时代的片场。但房间里淡淡的烟草味,桌上摆放的那把热气缭绕的水晶茶壶,又令这里更多了几分真实亲切的烟火气。
很显然,唐清辰平时就在这里工作和会客。
“抱歉,刚接了个电话。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
容茵循声转身,就见唐清辰穿一件黑色衬衫,青灰色西裤,衬衫扣子解开两颗,他手上还端着一只空的威士忌酒杯。他的样子比容茵印象中的随意很多,眉眼间似乎还裹挟着尚未褪去的愠怒,容茵有点儿不自在地瞥开视线,看这样子,似乎是她来得太突兀,甚至有可能打扰到了什么……
“林隽说你有事情找我。”容茵露出一抹笑,试图缓解两人间弥漫的某种尴尬,“我以为是工作的事,就赶紧上来了。”
唐清辰确实才发完一通脾气,他一路捏着酒杯急走过来,走出客厅门才看到沙发边立着的人影。一时间他来不及收敛情绪,担心刚刚的电话内容不知道被容茵听去多少,他仔细观察着她脸上的神情,见她除了少许不自在,并没有其他情绪,心里多少松了一口气:“不怪你,是刚才突然来了一个电话。”他撂下酒杯,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样子似乎有些不雅,头发是乱的,衬衫扣子没扣好,刚刚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样子似乎还挺凶,原本强压下去的那股火顿时又冒上来。他吸一口气,朝容茵身旁的沙发一指,示意她:“坐。”
容茵还没见过他这个样子,从前在她面前,唐清辰极少流露出这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本能顺着唐清辰的指示,一屁股坐了下去。
唐清辰回过神,大概也发觉自己的语气不对,他捏一捏额头,试图对容茵露出笑容,却怎么都没能成功。只能保持着自己半转过身的姿势,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和往常无异:“我去给你倒杯茶。”
人没了影,容茵收回视线,她看向摆在桌上的两只空茶盏,还有当中那只水晶茶壶……这难道不是刚沏好的茶?
唐清辰很快折返,头发不着痕迹地向后梳得整齐,衬衫也换成另一件,虽然容茵压根没看出区别,但唐总自己总觉得之前那件被自己生气之下扯开两颗扣子,连带衬衫领口都皱皱的……他拿着另一把天青色茶壶过来,看到桌上那只茶壶时,他掀了掀眼皮儿,看向容茵,解释:“之前已经泡过一水,味道不够正,我换一壶新的来。”
容茵点点头,她原本没想那么多,毕竟人忙起来一时忘记也是有的,可她看着唐清辰一脸正色地解释的样子,不知道怎么的就有点儿想笑。
只有那么一点点笑意,浮在唇边,可唐清辰一直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看到这一点点笑意,他有点儿不自在地咳了一声,随即垮下肩膀,在容茵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来:“被气糊涂了……”
“又是家里的事?”有了上次两人一起吃火锅的经历,容茵似乎对面前这位先生的心思一猜一个准。
这次唐清辰却没有立即承认,片刻之后,他才望着茶壶嘴飘出的袅袅白雾颔首:“到了我这个年纪,有些事还不由自己,是不是很可笑。”
容茵歪头:“好像没有谁能什么事都由着自己。”她看向唐清辰,唇角映笑,“是你对自己要求太严格了。”
唐清辰的目光捕捉住她唇角那朵笑,眼神深凝:“是吗?”
“对啊,我觉得你有时候太紧绷了。”
唐清辰很快回过神,看向她的眼睛:“一般这个时候,你会做什么?”
“我?”容茵笑了,“有大把的事情可以做啊,打扫房间、做烘焙,或者吃麻辣烫,反正让自己大汗淋漓的事我都会做,身体特别累的时候,脑子就清楚了。”
唐清辰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指,容茵的肤色在女孩子里面并不算非常白皙的,这双手也是,并不是保养得非常漂亮,但好在她手指纤长,指尖微削,从这个角度看去,很有几分纤纤玉指的味道。唐清辰眼神深幽,突然开口:“你逃过学吗?”
容茵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唐清辰看向她:“旷课?”
容茵老实回答:“有。不过都是生活所迫,不是贪玩儿。”父母健在时,她是全天下最幸福最乖的小孩,母亲去世父亲卧病在床,哪怕有外祖母的接济和亲戚的关照,生活也回不到从前的正轨。旷课算什么,班主任老师知道她家里的情况,对于她的迟到早退睁一眼闭一眼,幸好她够聪明,成绩一向优秀,就连其他任课老师都说不出多余的责备。
上大学后,医科生的时间并不自由,但父亲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往医院跑更是家常便饭。别的同学在上课时,她在医院,别的同学休息娱乐,她反而要泡在实验室和图书馆。
唐清辰朝着她一笑:“你今天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
容茵跟不上他的思路,但还是老实说道:“我想去上次你带我去的那家火锅店。”
唐清辰没想到她会提这个要求,但还是点了点头:“你想吃火锅?”
容茵见他起身,也跟着站起来,她极少对别人发出邀请,因此有点儿不好意思:“那家店做的桂花杏仁豆腐很好吃,我……其实是想去偷师。”
唐清辰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你说这么直接,我都不知道该不该带你去。”
容茵抬起头:“其实不一定要去后厨看,让我再吃一次,我觉得会有很大帮助的。”
“走吧。”唐清辰拽起她,连手机和车钥匙都没拿,径直出了房门。
两人抵达上次的火锅店,已经是下午两点钟光景。这回是火锅店老板亲自出来迎接,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肤色白皙目光熠熠,穿一件原色亚麻短袖衬衫,一条浅草绿色短裤,因为气质很好的缘故,这样的打扮也不显突兀,反而显得此人优雅随意,很有几分出世的气息。他见到唐清辰时还只是浅笑,看到他身旁的容茵,笑容瞬间明朗许多,一边和唐清辰握手一边说:“这位就是容小姐吧,久仰久仰。”
容茵以为他是说客气话,连忙回:“您太客气了。”
老板自我介绍:“叫我老姜。”
唐清辰知道他笑什么,干脆也调侃他一句:“他姓姜。都说姜是老的辣,这人从小辣到现在,迄今为止还没人能治得了他。”
老姜狂笑:“怎么没人能治得了我,你不就是一个?”
唐清辰说:“我说的是你能娶回家的。”
老姜回头瞥他一眼,颇为严肃地一点头:“你我确实不敢娶。”
唐清辰抬腿朝他踢了一脚:“说什么呢!”
老姜早有防备,自己那句话音刚落就往前跃了一大步,还颇为活泼地一扭头,朝容茵一眨眼:“开玩笑呢,容小姐可别当真。”
这回有了老板接驾,唐清辰和容茵坐在房间里,直接等吃就好了。他将两人引进屋里就去了后厨,过了一会儿,掀开帘子,朝唐清辰招招手,却不进门。
唐清辰对他刚才的调侃耿耿于怀,此时连头都懒得抬:“有事儿说。”
老姜啧一声:“这么小气呢!”
唐清辰斜他一眼:“你后厨那位做甜品的师傅,能不能帮我引荐一下?”
老姜乐了:“你是不是就为这来的?”
唐清辰大概今天心情是真的不好,说话毫不遮掩,格外呛人:“不然没事儿来你这闲逛?”
老姜一摊手:“你不早说,人今天一早飞国外了。你要是早打电话知会一声,我还能力挽狂澜,帮你把人拦下来。”
唐清辰看向容茵,容茵正皱着眉,心里觉得确实不凑巧,早知道会这样,还不如听杜鹤的,早点求唐清辰帮忙。
唐清辰说:“这么说今天吃不到他做的那道杏仁豆腐了?”
老姜问:“你是说那道‘揉破黄金’?”
唐清辰点头:“容茵最近正在做这道甜品,想向你的那位宝贝大厨讨教一二,没想到这么不凑巧,我们刚到,人前脚就走了。”
老姜笑了:“要是别的我还不敢说,这个甜品不难,最近这半年,这道甜品多数都是我们这儿一个学徒在做。”他又看向容茵,“容小姐要是感兴趣,待会儿吃完饭,可以到后厨和那位学徒交流交流。”老姜相当精明,紧接着又添了一句,“我听唐先生说,容小姐也是做甜品的行家,此前还一直在F国工作,如果待会儿能够教我们几招,就更好了。”
容茵也笑了:“说是学徒,其实也是贵店能独当一面的人物,顶多是交流切磋,哪能说是教呢。”
老姜笑呵呵的:“容小姐说话真让人如沐春风,怪不得能让唐总冲冠一怒为——”
“咳!”唐清辰这声咳嗽既及时,又不那么及时,他瞪一眼老姜,“这大中午的,您不忙吗?”
老姜眨了眨眼:“忙,我忙得不得了!”说着他就把帘子放下,临走前,还不忘跟容茵又确认一遍,“那待会儿用完饭,就请容小姐到后厨见面啦。”
容茵近来总被杜鹤调侃,原本以为自己脸皮已经厚了许多,可没想到今天认识的这个老姜说话更直接,尤其还是当着唐清辰和她两个人的面……容茵脸颊发烫,借喝水的动作掩饰羞涩。以唐清辰的条件和年龄,想来也是阅尽千帆的人物,她如果显得太不识闹,大概要被这个人笑话了。
唐清辰又咳了一声:“你别在意,他那人就那样儿,说话没谱,不着四六。”
容茵将老姜说的话仔细地回忆了一遍,唇边含笑:“他人挺有趣的。”
唐清辰不禁抬高一边眉毛:“我以为你讨厌耍贫嘴的人。”
容茵笑答:“如果调侃的对象不是我,还是能够欣赏的。”
唐清辰没想到容茵竟然也学会调戏人了,他眯了眯眼眸,将容茵上下一打量:“也就几天不见,刮目相看啊。”
容茵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才没有。”主要她一想起老姜那句“不敢娶”,就忍不住想笑。唐清辰这样的主儿,怎么看都是霸王性格,放在什么时候,也没人敢“娶”吧!
唐清辰无奈,这么顺着说下去,不知道她要笑到什么时候,只能换个话题:“听说最近汪老给你们的任务量不轻,工作累不累?”
“还好。”说到工作,容茵陷入沉思,“不过最近大家都使出了自己的拿手绝活,我会做的糕点不少,但要像Snow Yard那个层次的原创作品,却并不太多。所以最近确实还挺有收获的。”
唐清辰问:“你要学做桂花杏仁豆腐,也是为了这个?”
容茵摇摇头:“之前当着汪老的面做过一次,可他一句点评都没有,今天上午我又做了一次,他尝都不肯尝……我觉得肯定是我做的问题很大,他才不肯尝。”
唐清辰没想到容茵临时想学艺的念头竟然和汪柏冬的要求有直接关系,他不免多看了容茵两眼,说:“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容茵抿着嘴笑:“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想不到问题的解决方法时,不妨先将眼前的事做好。对容茵来说,让她立刻创作出像‘Snow Yard’或“天涯客”那样的甜品并不现实,可她从汪柏冬对她的点评中敏锐地发现了自己的疏漏,既然还有一道杏仁豆腐没有通过导师的考核,不如一切就从这道杏仁豆腐开始。想到这儿,唐清辰看向容茵的目光越发透出一种热烈的光,他知道自己很久没有这么喜欢一个人,并且发自内心地在意对方的感受,可仿佛从这一刻起,他才真正意识到面前这个女孩子对他有着难以磨灭的吸引力。
他最早喜欢她的谈吐和性格,随后觉得她的容貌气质也顺眼,可到现在,他才发现,她真正吸引他的,是心里那份与众不同的淡然、从容和踏实。唐清辰并不觉得自己是个淡然踏实的人,相反,他想得到一样东西时,往往会想尽一切办法,甚至不择手段,可这并不妨碍他欣赏这样的品质。
人总是容易被与自己截然不同的特质吸引,对唐清辰来说,容茵的迷人之处正在于此。
没有不间断的信息和电话,唐清辰这顿火锅吃得尤其舒坦。因为连车都没开,他也敞开量喝起了酒。不过这人挑剔得很,从餐前到餐后,连续换了三款不同的酒,最后还让老姜送来了Y国某家酒庄特酿的白葡萄汁。
容茵因为还有正事要做,不敢多喝,但她的酒量在女孩子里算很不错的,此时喝得微醺,正是最舒服的时候。白葡萄汁不含酒精,兑了冰块进去,喝起来有一种水晶葡萄加蜂蜜的鲜甜。容茵喝完自己这杯,就不敢再喝,反而喝起了冰水。见唐清辰盯着她看,她不免笑:“今天也算犯了忌讳了,本来吃甜品前不应该喝酒的,会令味觉不够准确。”
唐清辰眸光沉沉:“有尝不出来的部分,可以问老姜的那位学徒,既然已经打过招呼,他不会太小气。”
容茵摇了摇头:“不管怎么说,今天这顿火锅吃得大满足。”
唐清辰说:“待会儿还有想去的地方吗?”
容茵早发现唐清辰没带手机,再联想他之前的话,已经猜到他是在逃避什么人或事。她想了想,正要说话,帘子掀开,是老姜:“在这儿吃有什么意思,容小姐,要不要来我的后厨参观?”
“好啊!”容茵站起身,走到门口才发现自己太兴奋,忘记像之前那样去看唐清辰的反应。
没想到唐清辰并不生气,相反,他虽然没有笑,但看神情似乎比之前还高兴了。
老姜最知道他,快走到后厨时,他故意落后两步,跟在唐清辰身边,下巴朝着容茵的背影一抬:“这回是真格的?”
他神色一松,连眉眼都跟着显出几分罕见的温柔:“怎么了,她不够好?”
老姜一听这话头,就觉得有门,故意啧了一声:“我跟人家头一回见,哪能立刻就说出个四五六来?”
唐清辰挑眉看他:“刚聊了那么多句,还不够你看的?”
老姜笑了,摸了摸下巴,干脆停在门外,低声说了一句:“我唯独没想到的是,你会喜欢这个类型。”他胆子也大,下一句话脱口而出,“跟盛柔没有一点像的地方。”
也不知道是太久没听人提起这个名字,还是因为酒精导致反应迟钝,唐清辰这次连眼皮儿都没动一下,只是说:“是不像。”
老姜观察着唐清辰的神色,直到此时才徐徐吐出一口气:“我这回是真放心了。”
唐清辰望着房间里的人影,一边解开衬衫袖口的扣子,将袖子挽起来,一边说:“其实当年,我最在意的也不是她。”
老姜看着他的侧脸,悠然道:“你在意的是你自己看错了人,还有唐老先生处理这件事的方式。”
“是。”唐清辰大方承认,“当时我不愿意面对,是因为如果这样想,岂不是承认我根本没那么爱她?那我之前对她的种种又算什么?”
老姜笑了一声,拍拍唐清辰的肩膀,说:“你这人呐,什么都好,就是太较真儿。”他也跟着看向房间内的情形,“听哥一句话,对自己太较真儿呢,累;对自己在乎的人太较真儿呢——”说着,他已经抬脚跨进了门,“那个人容易被吓跑。”
唐清辰怔了一瞬,才跟着也进了门。
容茵此时已经吃完了一小碗“揉破黄金”,正坐在高凳上,和那位年轻的学徒聊得兴起。
唐清辰朝那学徒招招手:“也给我来一份。”
学徒是一个相当年轻的女孩子,看样子也就二十出头,她听到唐清辰的声音转过头,乍一看清他的面容,脸颊瞬间就红了。等回过神匆忙去一旁的保鲜柜里取出一份,送到唐清辰面前,已经紧张得说不出什么话。
老姜看见这情形相当警惕,咳了两声说:“弯弯啊,别看了,已经有主了。”
弯弯回过神,听明白老姜的意思,顿时耷拉脑袋:“好看的男人都是别人的。”
唐清辰极少见到这样的表白,也有点儿不自在,干脆端起甜品和老姜坐到一起,换来对方一句调侃:“你还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唐清辰横他一眼,没说话,只是目光却一直看着容茵的方向。
老姜低声说:“弯弯也很有天分,就是年纪太小,不够稳重。我就等容小姐教她几招新鲜的,说不定又能成为店里一道招牌呢!”
唐清辰说:“算盘打得挺精。”
“你不也是!”老姜低声笑,“容小姐还不知道呢吧,你这藏得太深了。”
唐清辰说:“急什么?”
老姜说:“我怕容小姐太抢手,你到嘴的肉飞了,到时还不得疯!”
唐清辰目光定在容茵身上,却神色温柔:“她不会。”
老姜呵了声:“对自己这么有信心?”
唐清辰说:“是对我自己的眼光有信心。”他看着容茵,缓缓说,“她心思都在眼前的活儿上,没心思看人。”
老姜说:“我还是那句话,抓点紧,但也别抓太紧。一张一弛,这人就到手了。”
唐清辰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理讲的一套一套的,怎么还混成现在这样。”
话题陡然转到自己身上,而且还是这种人身攻击性质的,老姜十分下不来台:“行了啊。我这好心提醒,你倒好,哪壶不开提哪壶!”
唐清辰一笑,没说话。
房间里很安静,弯弯干起活来话不多,正在给容茵演示做杏仁豆腐的全过程,两人同时听到唐清辰那一声低笑,声音不大,但特别酥耳朵。弯弯抖了抖脑袋,小声嘀咕:“老姜真抠门,有这么帅的哥们儿都不知道早点儿介绍给我。”她又看容茵,“容小姐,你真幸福!”
容茵正被那一声低笑弄得走神,听到弯弯这句话,先是一呆,回过神来之后想反驳,可一抬头,正好和唐清辰的目光撞在一处,他也在看着她。容茵觉得自己有点玩心眼儿,可不知道怎么的,对着弯弯羡慕嫉妒恨的天真面孔,那句“不是”就是说不出口。
直到两人一起走出老姜的火锅店,容茵还沉浸在自我检讨的情绪里。唐清辰跟她说了两句话都没得到回应,只能停下脚步,一边笑:“刚才弯弯说我好看有魅力,看来不是真的,不然怎么某人都听不到我说话。”
容茵下意识就反驳:“她只说你好看,什么时候说你有魅力了?”回过神,正对上唐清辰含笑的眼睛,容茵语塞,又觉得这个时候最好还是强撑一下面子,“怎么了,我说得不对?”
唐清辰笑了:“刚刚临走前,她单独跟我说的。”
容茵:“……”刚刚临走前她在干什么?好像在跟老姜道别,两个人顺口多聊了两句,好像就是那个时候,弯弯和唐清辰也在说话。
想到平时杜鹤对自己的嘲笑,容茵头一次生出某种生不逢时的羞愧,论和男人相处的技巧,她竟然还比不过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丫头。
唐清辰见她又不说话,也没急着叫车,干脆跟在她身边一起慢慢走着。
平城盛夏的午后,三四点钟正是热的时候,两个人走出一段路,容茵猛然回过神,才发现两个人傻乎乎地顶着大太阳走出很远。她刚刚突然想到回馈唐清辰的方法,虽然老套,总也还能表现出诚意的。可对上唐清辰的目光,那句邀请又有些说不出口了。
唐清辰问:“怎么了?”
容茵:“我刚才突然想到一款甜品,还没有做过,要不我现在找个地方做给你吃?”
唐清辰脑子转了两圈,才明白容茵的意思。之前不在老姜的餐馆做,大概是为了保护创意;不回酒店,是因为她看出自己今天并不想回酒店;可如果现在回她的甜品屋,路程很远不说,明天回酒店也不方便……那么唯一剩下的选项,就是他的家了。难怪她憋了半天才说出这么一句话,以她一向在这方面的被动性格,能说出这样近似邀请的话,实属难得。
唐清辰忍不住笑了,不知道是不是头顶阳光太强烈,他的双眼甚至眯了起来:“你如果不介意的话,去我家?”
容茵点了一下头:“如果方便的话。”
唐清辰乐了:“放心,我家里没有田螺姑娘。”
唐清辰带容茵回的自然不是老宅,而是他在城中最经常回的一处住宅。事实上,此时此刻,在老宅中正上演着他最厌烦的一幕:家里老头儿不知道哪根神经没搭对,把殷家母女请回家中做客,据说还特意准备了殷若芙最爱吃的海鲜,等他回家一同聚餐。他临出门前并没有关手机,但也猜得到,今天下午大概他的手机会被某些人打到爆。
工作的事有林隽一肩挑,暂且用不着他操心,如果他这个当老总的一天不接电话就会出状况,那只能说明手底下这些人他白养了。至于家里的事……唐清辰忍不住衔起一丝冷笑,当年盛柔的事,是他自己眼光失准看错了人,可并不代表他赞同唐父对这件事的处理方式。十二年后的今天,他有了真正喜欢的人,就更不会照着唐父的意愿行事了。他对家中长辈无不尊重有加,可并不意味着他甘愿做谁的傀儡。这些年来,事业上他已经做出适当的牺牲和让步,可他自己的生活和婚姻,绝不容许任何人再插手进来。
是他当“好学生”太久,以至于让家里某些长辈忘记了他本质上是什么样一个人。
唐清辰的这处住所位于北四环,是一间大平层,一梯一户,和他在君渡酒店总部的28层房间很像,甚至连装修风格都很相近。容茵满脑子都是刚才学做桂花杏仁豆腐时冒出的灵感,进了房间也顾不得细看装潢摆设,几乎一路直奔厨房。
唐清辰的厨房非常干净,但好在他还有几分烟火气,橱柜和餐桌可以看出经常使用的痕迹,冰箱里新鲜食材俱全,烤箱微波炉也一应俱全。容茵很顺利找到了自己需要的食材,抱着一堆东西转身,正好看见唐清辰给自己套上了一件黑色的围裙。
容茵:“……”
唐清辰低头看一眼自己:“怎么?”
容茵实在没想到,有生之年可以在这位唐总身上看到围裙这种物品,她将人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却发现这家伙穿着黑衬衫,领口解开袖子挽起的样子,系上围裙竟然毫不违和,用弯弯的话来说就是,仍然很好看。
唐清辰见她不说话,不禁笑了:“难道你不需要助手?”
容茵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提议,又看唐清辰:“我怕你受伤。”
唐清辰简直要笑了:“我只是不经常做饭,不代表我是生活白痴。”他环顾一圈厨房,“不然你以为这个地方平时都是别人在用?”
容茵实话实说:“我以为是酒店大厨过来做饭。”
唐清辰顿了一下,这个节骨眼上,他如果承认容茵说得很对,会不会直接被她踢出局?他看一眼冰箱:“你先忙你的,我调两杯饮料。”
容茵难得挑了挑眉毛。她依稀记得,上一次两人同时出现在厨房,还是那天傍晚暴风雨,他帮她一起收拾晾在院子里的材料,然后她做牛排和奶油焗蘑菇给两人做晚餐。那天晚上他可没今天这份积极主动,今天可真是稀奇了!
唐清辰似乎也想起了那天的情形,背对着容茵,他清咳了一声,从冰箱里取出气泡水、柠檬,和其他几样水果。多说多错的时候,他通常选择保持沉默。反正这是在他家,他硬要留下来帮忙,容茵总不会把他赶出去。至于从前,他能说那个时候他还没完全开窍吗?早知道两人会发展到今天这一步,他肯定撸起袖子帮忙一起煎牛排!
容茵正在整理蔓越莓干,一边说:“我还真没想到,你这里连黑巧克力和蔓越莓干这种东西都会有。”
唐清辰打果汁的动作顿了顿,说:“大概是上次过来的厨师留下的。那次几个朋友聚会,甜品师帮忙做了一些甜点。”
容茵没有抬头:“我感觉你不太喜欢吃甜食。”
唐清辰转过身,看她:“如果是你做的,我倒是愿意尝尝。”
容茵眼睫微颤,却没有抬头,厨房向来是她的主场,在这个地方她挥洒过汗水也流下过眼泪,度过无数个兢兢业业的日子,可唯独没有过像此时此刻这样的经历。到了这一瞬,她突然有一丝了悟,不是杜鹤嘴巴欠,实在是她自己迟钝,她大概是真的喜欢上了眼前这个男人。
但凡有他在的地方,无论她多么专注多么认真,总是要忍不住剥离出一部分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她会忍不住注视他的神情,揣度他话里的意思,甚至在意他的每一个眼神……落在了谁的身上。
容茵缓缓吐出一口气,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之前林隽或多或少说过你的喜好,我知道你喜欢吃咸味的多一些。”
隔着这么近的距离,唐清辰可以清晰地看到她鼻尖上沁出的细汗,脸颊浮起的浅淡红晕,他唇角忍不住上扬,看着她的眼睛说:“也不是。你知道我吃过你做的第一道甜品是什么?”
容茵仔细地回忆了一下两人相识以来的种种,肯定答道:“野葡萄脆皮小面包。”
唐清辰眼睛里的笑意蔓延更深:“不是。”
容茵皱眉:“百吉饼?”除非那天她托林隽转送给他的小面包他没有动,那么后来那天他主动找到她的甜品屋,当着她面吃的百吉饼了,她记忆力很好,那天他一连吃了好几个百吉饼,对她亲手熬制的苹果香菇酱相当捧场,最后还试了一个肉桂口味的百吉饼,搭配的是她新熬的杏肉果酱。
唐清辰说:“往前猜。”
容茵想了很久,最后只能摇摇头:“我猜不到。”如果说是在野葡萄脆皮小面包之前,那只能是她从前快递给林隽的那些糕点了,难道那个时候他也凑巧尝过?那段时间林隽订购得非常频繁,一看就不止一个人吃,而她做的糕点种类繁多,一样一样猜,不知道到什么时候才能猜到他当时尝的是哪样。
唐清辰唇边笑意愈深,还有一丝不太明显的得意:“好好想。”远处传来电话的铃声,唐清辰眸光流转,临走前看了她一眼,“我很快回来。”
捞起电话,听到那头传来林隽有气无力的声音,他毫不掩饰地地笑出了声。
林隽倒是有好几年没听到自家老大这么开心的笑声,停顿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老大,你是故意的吧!”
唐清辰说:“是啊。”
林隽一手抚额,满脸痛苦:“老大,你是不知道,从我刚进你这个房间起,你的手机铃声就没停过。但就在我给你打电话的前一秒,它终于停了。”林隽深吸一口气,颇有生无可恋的架势,“老爷子把你的手机硬生生给打没电了。”
唐清辰在这端笑个不停,林隽觉得有点儿恐怖:“老大,你没事儿吧?”他家老大这么稳重的人,从前公司谈下大case净赚一个亿的时候也没见他这么开心,这得是遇上什么事儿才会笑这么久啊!
唐清辰清咳了一声:“没有,就是……辛苦你了。”
林隽耷拉着脑袋:“老大你太客气了,其实这也不算什么。”因为是在28层唐清辰自己的房间,门又锁着,林隽也不怕会有人偷听,“就是老大,家里那边你打算怎么交代啊,据我所知,今天中午那会儿殷小姐就和您舅公请了假,专程回家精心打扮了一番,老早就和殷女士一起到了老宅,这会儿正和咱们老爷子聊得起劲儿呢!”
唐清辰唇角的笑意还未消退,连语气都是轻快的:“他们聊得开心就好。”
林隽在这边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可一听自家老大这云淡风轻的态度,林秘书深吸一口气,觉得在这件事上他有必要和自家老大达成一致:“老大,您给我透个底,这件事我应该怎么办,还有您,您今天可以不回公司不带手机,那以后您怎么办啊!”
唐清辰说:“该怎么办怎么办。你手头的事儿不够忙?”
林隽沉默片刻,他听明白了唐清辰的意思,可心里的忧虑不减反增:“老大,我也觉得容小姐很好,可老爷子身体状况在那摆着,还有董事会……如果为了您和容小姐的事,弄得家里还有唐氏上下一团乱,我觉得……”
“如果真的因为一个女人,我家里还有唐氏上下就乱成一团,只能说唐氏该整顿了,我家里也一样。”
林隽不知道该说什么:“老大……”
唐清辰说:“这件事我心里有数。对老爷子那边,你不用管,他如果感觉心脏不好,你就给聂医生打电话。”
林隽一时没反应过来:“聂医生?”
“之前一直是郑院长负责,前阵子我才知道聂医生时郑院长手把手带的徒弟,老爷子身体有什么不舒服,你直接找聂医生。”
挂了电话,林隽咋舌,他们家老大平时不动声色,公司上下都觉得他是谦谦君子。可这一动起真格的,连自己老子都算计在内,真够狠的!还有聂医生,那天餐桌上的情形他看得清楚,容小姐表面上没有表态,可从一些细节不难看出来,容小姐心里是更偏向他们家老大的。可老大更狠,不仅抢了聂医生暗恋对象,现在还要人家鞍前马后照顾家里老爷子。
林隽突然发现跟着自家老大又学会一招。把生活中两个最大的烦恼丢在一块儿,说不定就负负得正了。
唐清辰这个电话打的时间并不长,可他回到厨房,发现流理台上原本放着的那杯果汁已经喝光了,容茵面前的蛋糕也基本见了雏形。
容茵听到脚步声,却没抬头:“我还需要二十分钟,你最好去处理一些自己的事,我这会儿不需要帮助,不想被打扰。”
唐清辰自己也是经常忙于工作的人,一看容茵这个样子,就知道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这个时候能抽空跟自己说一句话,算是很难得了。唐清辰不觉得她拒绝自己帮忙的话态度生硬,事实上,如果换作他在忙自己的事,恐怕连句话都不会跟别人交代,他会直接打手势示意对方出去,顺便把门带上。想到这儿,他无声地退后两步,靠着门框站在门口,静静地欣赏眼前的情景。
容茵凝视着自己双手之间的那方小天地,仿佛那是她顶礼膜拜的神祇,眼神那样专注,那样热烈,让他的心也跟着鼓噪起来。他从没见她将这样的目光落在谁的身上,如果可以,他希望有朝一日,那个幸运的人是他。
蛋糕最终成型时,容茵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她一抬眼就看见站在门口的唐清辰,他还系着围裙,靠在门框上的姿态很随意,可目光却追逐着她的一举一动。大概是还沉浸在创作的激情中,这次容茵没有像从前那样不好意思,反而朝唐清辰粲然一笑:“蛋糕冷藏40分钟,就可以吃了。”她恍然觉察窗外光线的变化,目光又投向唐清辰的手腕,“是不是很晚了?该吃晚饭了。”
“晚餐想吃什么?小龙虾怎么样,我们这附近有一家小龙虾做得很好吃。”
容茵不禁笑:“我今年夏天还没吃过小龙虾呢。”
唐清辰朝她招招手,示意她跟过来:“我打电话订,过来休息一会儿。”
唐清辰叫了许多种口味的小龙虾,又开了两瓶啤酒,容茵边吃边笑:“感觉你今天有点儿报复社会的倾向。”
唐清辰竟然也不反对:“都像我这样报复社会的话,开餐馆的人肯定最高兴。”
他剥小龙虾的手势很娴熟,看起来像是经常吃的样子,容茵看得新鲜:“我以为你不会常吃这种……”
唐清辰将剥好的龙虾肉沾了些酱汁,递给容茵:“哪种?”
容茵戴着一次性手套,手上也捏着龙虾,正想腾出一只手来接,唐清辰手腕一绕,直接将龙虾肉送到她唇边。
容茵:“……”直到咽下那块龙虾,容茵还有点儿不自在,这种喂食的举动对于他们来说,会不会过于亲密了。
唐清辰一脸的云淡风轻,转头说起别的:“听你今天的意思,和汪老处得还算融洽?”
容茵失笑:“他是大师级的人物,跟着他能学到不少东西,怎么会不融洽?”
唐清辰若有所思:“其他人呢?杜鹤、殷若芙,还有帕维尔,你接触过的这些同行,觉得他们人怎么样?”
容茵说:“我能问一下,你问我这些,是闲聊性质的,还是想通过我的评价去判断或者考核什么?”
唐清辰瞧了她一眼,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啊,这位小姐现在已经学会把问题抛回来占据主动权了。他笑了笑,说:“两者都有,不过你不用有压力,这些问题我会问许多人,你的评价只占据我参考内容的一小部分。”说着,他举了举手上的龙虾尾,示意真的只有很小一部分。
刚刚唐清辰喂她的那块龙虾肉是麻辣口味的,她刚吃完还不觉得,这会儿辣味才开始在口腔里蔓延起来。她脱下一只手套,端起啤酒喝了一口,慢慢说:“这次电影节,唐氏邀请来的各路精英不少,甜品师也有许多位,因为分组的缘故,我接触最多的也就是你刚才说的这三个人。杜鹤很优秀,她是天分型选手,如果你有打算将来签下一些人,那么我觉得她是你的首选。”
“Fiona,她本身是苏派的传人,又出自寄味斋,基本功不弱。帕维尔,这次回国我在工作上没有跟他有过正经合作,对他当前水平的了解,也仅限于那天吃他做的三道甜品,他是有专业水准的,但我觉得他具体在工作中表现如何,我觉得你应该多去问问跟他平常一起工作的同事。”
唐清辰抬起眼,似笑非笑地看她:“帕维尔好像很喜欢你。”
容茵愣了一下,随即一笑:“他那个人就是那样,对每个女孩子都很殷勤。如果你指的是认真的那种喜欢,我倒没觉得。”
唐清辰端详着容茵的表情,说:“看来你对杜鹤评价很高。”
容茵点点头:“她确实非常优秀。在某些方面比我要强。”
唐清辰眉毛微抬:“是吗?”他喝了一口啤酒,看着容茵:“我还是更喜欢你做的口味。”
容茵笑了:“那待会儿帮我鉴定一下今天这道甜品味道怎么样。”
小龙虾配啤酒,两个人边吃边聊,不知不觉间四十分钟很快溜走。容茵起身取来蛋糕,放在清空的茶几上。
唐清辰一看就笑了:“这是魔方?”
蛋糕约有6寸,比成年男性的手掌略大,正方体,九宫格,呈三层,一个方格一个颜色,每层中间巧妙地用巧克力脆皮隔开,看起来是截然不同的口味。放眼望去,容茵做的这个魔方蛋糕以浅粉、米黄和藕紫三色为主,色调由浅至深,每一块方形蛋糕都与相邻的蛋糕颜色不同,因此唐清辰“魔方”的这个说法格外恰当。这样温暖俏皮的颜色搭配,任何女孩子见了都忍不住要食指大动,容茵还别具心思地在其中几块小正方形上贴上心形、羽毛或者花朵的装饰物,但其实每一样造型别致的装饰物都是由巧克力做成的,可以直接入口。
容茵也笑了:“碰巧今天看到老姜和你聊天时,手里拿了一个在玩。其实之前就想做一个类似的,但对于甜品的软硬度一直把握不好,今天和弯弯切磋了一下杏仁豆腐的口感,突然有了新想法,就试着做了这个,尝尝。”
唐清辰朝她伸出手,容茵不解,就见他朝自己一笑:“手机。”
容茵递过手机,就见唐清辰切出拍照模式,又切到微信界面,把这几张照片发给自己:“怎么说也是你的首创,难道不是应该先拍照留念?”话音刚落,他目光在微信界面停顿片刻,又递过去,“有新消息。”
容茵接过来一看,就见是杜鹤发来的:“小师妹,有位姓聂的先生刚才找你,我说你不在,他说要在这儿等你一会儿。你今天还回来吗?”
容茵瞟一眼唐清辰,就见他正低头看着眼前的魔方蛋糕,手指缓缓摩挲着酒杯的外壁,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她低头,飞快地回了一句话:“麻烦你跟他说一声,今天不方便见面,等忙完这段我请他吃饭。”
被杜鹤自己要求冠名大师兄的头像一闪,很快发来了新消息:“跟他说了。小师妹,你今天不回来了?”
容茵:“回,就是可能有点儿晚。”
大师兄:“等你回来八卦,嘿嘿。”
容茵:“……”
大师兄:“不许耍赖!”
唐清辰突然开口:“杜鹤倒是对你的事挺热心的。”
容茵抬头,就见唐清辰正看着她,目光深幽,意有所指。容茵心头一动,想说什么,又抿住了唇。杜鹤的性别是她这么多年来的心结,除非哪天她自己愿意主动公开,否则作为她信任的朋友,容茵觉得自己没有资格把这个秘密告诉任何人。可看唐清辰的表情,明显是误会了什么,容颜有点儿心虚地撇开视线:“嗯……大师兄人很好。”
唐清辰半眯着眼打量她:“你们俩……这个师兄师妹是怎么论的。”
容茵正要解释,一抬头,却发现唐清辰不知道什么时候上身前倾,已经凑到她跟前:“你很欣赏他?”
容茵点头:“是——”
两人四目相对,容茵突然从他眼睛里看到了清晰的不悦,就见唐清辰皱了皱眉:“这小子。”他又坐了回去,依旧是之前靠着沙发那种松弛的坐姿,可脸上的神情却比之前平淡多了。
容茵突然觉得,如果不是自己自作多情,那么刚才唐清辰脸上一闪而逝的不高兴,似乎是在……吃醋。
远在君渡酒店大堂的杜鹤打了一个喷嚏,她揉了揉胳膊,看一眼远方的天空。天正阴着,雨还没下过来,已经起风了,难道他最近身子骨不够强健,随便吹点小风就要感冒?杜鹤摇摇头,决定先回房间换身衣服,正值关键时期,真闹了感冒可大可小,他还是老实穿件长袖,在房间里一边画草图一边等容茵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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