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殿枯了两株老树，院子里铺满发黄的花瓣，一眼望去，就像经年没住过人的样子。浮光一睡将近半年，暗泽的深渊据说塌陷了几千米深，但封印没破，天帝加派了驻守的兵将，魔族三番五次挑衅，战事成了家常便饭。
凌霄殿每日都有奏请神尊出战，一举歼灭魔族的折子，天帝只当没看见，他们对外界封锁了消息，但那日目睹浮光跳进长宁湖的人不在少数，堵不住悠悠众口。
南极仙翁送来了新一批昂贵草药，还有亲自炼的丹药，东君带着人一起来了芳菲殿，一眼就看见树下竹椅上的人，消瘦了很多，垂在背后的长发里隐约可见几丝银白。
她面前是个挺宽敞的鸟笼，里头有一只灰不拉几的鸟，被芙蕖她们养得又肥又懒，毛发比之前油亮了许多。它此时垂头啄着勺子里的琼浆，偶尔能听见嗓子里满足的哼哼声。
“整天就知道吃，胖得飞都飞不起来了吧？”
东君夺过浮光手里的小瓷碗，朝笼子里瞪了一眼，灰鸟缩起脖子，叽叽喳喳往里头靠，还不忘小声骂两句，谁让东君惹不起不爱喝药的神尊，就摁住鸟脖子逼它把剩下的苦药都喝完，她和它，都挺怕东君的。
浮光转身看过来，整个人渡着浅浅的淡漠疏离，藏起满身尖刺，只剩下赤裸裸的客气对待所有一切。
只有在想念那个人的时候，桃花眼里才会有光。
她正要揶揄东君一句，就看到了跟在他身后的南极仙翁，比起半年前的失魂落寞，仙翁的精气神倒好了不少，不等他行礼问安，她放下手里的小勺，淡淡道，“他们恢复得如何了？”
“很好，小女已经再次达到了仙阶，这还得多亏神尊仁慈。”
仙翁将身体垂得非常低，恭敬和感激载满了双眼。原以为后半生都要守着冰冷的牌位度过，没想到神尊醒来后用真身为曦颜和赵晨重塑了仙躯，又耗费极大神力收敛了他们四散的魂魄，逆天改命将两人救了回来。
做完这一切，她几乎丢了自己性命，整个身体像被打穿了的筛子，透着归不回丹元的神光，东君打算用自己的丹元一命换一命，却被拒绝。最终，仙翁祭出了至宝回魂莲才留住浮光一命。
那时，她紧紧抓着仙翁的袖子，问他，“能不能把她的陆离还给她...”
所有人几乎把长宁湖翻遍了，包括两条支流能汇入的地方都找过了，依然没有陆离的尸体，只有一件沾满血的黑色外袍。仙翁借了引魂灯在六界搜寻他的魂魄，至今也没动静。
他们不敢在浮光面前提起只言片语，幸好芙蕖那儿有陆离之前嘱托养着的一只灰鸟，否则恐怕她连一口药都不愿意喝了。
“神尊气色好多了，这是新炼的药丸，权当我一点心意。”仙翁将一方小盒子递上，由东君接过放在了鸟笼旁。
片刻后，仙翁行了告退礼离开，院子里只剩东君长身玉立站在她竹椅旁边。
她伸出一根纤细雪白的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逗鸟，那鸟也不知吃多了撑得困，还是许久不见陆离心情很差，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地陪她解闷，一人一鸟常常就这么对着能过一整天。
“不是说它特别吵吗？怎么来了这儿也没叫几声。”浮光也不知在问东君还是灰鸟，声音软软的，仿佛风一吹就散了。
东君从殿里拿了薄毯替她拢好，见灰鸟没轻没重啄着她指腹，毫不犹豫又把她的手拉回来，细细看了看被啄过的地方，有些淡淡的印子，心里又闷又气，“芙蕖她们有时候忙，忘了它没吃东西，它就扯着嗓子叫。你悉心把它喂得胖了好几圈，自然不叫了。”
他动作仔细温柔，指尖带着温热，浮光心里一阵抽疼，下意识抽回了手指紧紧攥在另一只手心里，好像疼得厉害，眸底都蕴了痛苦。
曾经也有人这样疼她的，哪怕茶水烫了些，都要扑过来看看嘴角有没有受伤。
她没有一刻不想陆离，尤其回来芳菲殿，满目都是他的影子，冰冷的厨房，发了霉的果茶，凋谢了桃树，无人打理的庭院，还有...寂静无声的岁月，无时无刻都在折磨她。
她把脸埋进臂弯里，肩膀颤得人心疼。
东君弯腰将人抱进怀里，试图用自己的温度驱散她挥之不去的冷，慢慢说道，“你也心疼心疼我行不行？任由它啄伤了手指，我也要连夜给你配药包扎，神尊，我也会疼的。”
真不公平，她怎么把所有的心软爱怜都给了陆离。
她一次一次把恶劣残忍的伤势赤裸裸摆在他面前，他又是怎么一次次控制着发抖的心和手，一点一点替她包扎好的？
他心甘情愿，可她不能为了一个人这么糟蹋自己。
“你迟迟不愿修补芳菲殿结界，他要真有心，哪怕只是破碎的魂珠都该回来看看你。”东君的手指拂过她后脑一根刺眼的白发，心下一软，“他如果见到你这样，也会难过。”
浮光流不出泪来，只觉得心脏生疼，疼得她浑身发冷打颤。
每晚疼醒的时候，多希望睁眼就能看见他端着热茶在床边，然后用滚烫炙热的手握住自己。
“他比我狠心，走的时候一丝犹豫都没有，如今...也干脆不来看我，他一定恨死我了。”浮光看似绵软却有力地推开了东君，轻声道，“我说一定能保住他的，却让他落得那样的地步，他不会再相信我了。”
“不是你的错！他原本不会那么容易失控，必然发生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他最害怕离开你。”
“是我的错，是我一步步让他走到今天，他心甘情愿，而我...一直自以为是。”她嘲弄一笑，手握成拳。
“别想了，我扶你回去休息，待会儿该喝药了。”
浮光闻言，眸子几不可察一颤，望着东君道，“什么时候开始用神兽血的？”
东君动作一僵，眼底漆黑一片，低头替她拢着薄毯，淡淡道，“你与他吵架那次吐了血，后来陆离一身伤回来，就是去青丘捉白狐了。”
她数日前调动神力周转就发觉了不对，刚刚靠得近了闻到东君头发上有遗漏的兽血气息才又想起这事，只是没料到那么早就用上了。
东君知道她排斥，忙又解释道，“只是一点点，你那日在长宁湖把命都堵上了，我...”
她却释然一笑，“也好，早点到这一步，也能早日解脱。”
“我把剂量控制得很好，只是做药引用，不会让你过早依赖上的。”
“什么时候能正常用神力？”
“快了。”他见她淡漠的神色里多了一丝从前的决绝，心里顿感不妙。
果然她站起身，任由薄毯掉落在脚边，说道，“多用些，尽早恢复，魔鼎活的时日够多了。”
“你想...”东君神色一顿，严肃道，“不行！就是能用神力了也不能太早和他对上。”
浮光回眸，苍白的脸上竟有几分无奈，“我没那么多时间，杀了他，平了魔界，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你胡说什么！我...”
“再帮我最后一次。”她伸出微凉的手掌重重抚上他发抖的手背，“别让我死在病榻上，我是神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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