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宵面无表情地踏出拱门。
守卫的男修看了她一眼,竟然呆住了。
他以前还从来没有见过寒宵,或是更准确地说,没有资格见到寒宵。
明雪宗众人虽说和寒宵同为蜀山众,但是和其它宗门、凡间的人相比起来,能见到寒宵的次数也相当——因为寒宵总是执行一些高难度的任务,连比试都很少参与。
她就参加过一次竞魁比试,十招之内就把孟陵仙府彼时势头最盛的修士打了个落花流水,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那位修士现如今已经成为孟陵仙府数一数二的高手,打遍天下,却还是没有回来找寒宵算账。
至于寒宵的实力,那就更加深不可测了。
寒宵出来时,不可避免地和那男修眼神对视了一下,倏然间,后者便打了个寒颤。
这女人生得昳丽出尘,再对视一眼,又是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男修很快收回视线,等寒宵走了之后,小声和对面的女修说:“喂,你刚刚看到没有?她好吓人啊!”
“怎么吓人了?”
“就是,我刚刚和她对视了一眼,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到,”男修紧紧压低声音,“她的眼睑下面,好像有一条细线啊,黑色的么?我看不清楚,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就是很可怕。”
女修皱眉,嗔他道:“你是不是第一次见到寒宵师姐变成傻子了?谁家眼睑眼底会有细线啊?那种东西听起来就像什么邪蛊吧?”
寒宵师姐这样的人会中邪蛊?她才不信。
那般清冷出尘、仙姿佚貌的剑修,光是想想,都不会容许自己中邪蛊,还在脸上长出来吧?
***
昨夜的经历仍让寒宵没怎么缓过来。
钟情引的效用果然极大,她现在只是闭眼,眼前都是那片细腻的、如同新月一般的肌肤。
而她呢?轻巧地化作了蛇形,主动去寻求快慰、想要纾解。
让江春霭离开、闭嘴和她做这种事情并不矛盾。
是钟情引让她这么做的,她们必须在特定的阶段、时间交.合。
除却这种常见作用之外,这种双生邪蛊还会有些副作用。
她此前曾经听闻,妖和人的交.合之气,能够引发蛋的产生。
但是这道钟情引目前应该没这个功效,反倒是让她和江春霭之间产生了别的联结。
寒宵轻轻抬手,摸向自己的眼睑处。
有细细的纹路压过,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压住了一样。
楚楚乞怜、还是主动缠缚,寒宵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分不太清。
“哎,寒、寒宵,你怎么在这?”一道男声打断了寒宵的思绪。
她立刻敛容,掀眸。
原来是那个陷害江春霭的所谓明雪宗大弟子,曾钧。
只有名字,没有称谓是有原因的。
说来两人还有一段渊源故事——当年寒宵进入明雪宗的时候,曾钧已经在启明道君门下修行过几十年了,那会儿他的实力还算不错,作威作福、派头更甚。
才进入宗门的寒宵生得貌美,他又不曾打听出来她的背景,还曾经动过追求的心思,但是手段却下作。
作为惩戒,寒宵夷平了他当时在宗门里堪比长老居住的豪华宅邸。
后来他便给这寒宵取了“蛇蝎”之名,下山之后逢人就说。但是见面时,曾钧还不知道该如何叫她。
叫她师姐不应该,但是他也不敢舔着一张大脸叫寒宵师妹,便仅仅以名字相称。
见寒宵不说话,曾钧很快补充:“我,我就是来看看师尊。这个,我已经领过罚了,我的腿都瘸了。”
说着,他下意识地扯出一抹笑来。
刚刚他一瘸一拐地走上山,一路上引来不少人侧目,可没把他气得个半死!那些人长什么样子他全部看清楚了,等他病好了,一定会让这些人没好果子吃的!
寒宵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目光如炬。
经脉紊乱,丹田缺损,下肢歪斜,的确是被打瘸了,还是用的明雪宗惩戒人的利器法宝刺魂索鞭打。
大概是十下。
“嗯。”她轻描淡写地应声,然后拂袖,轻飘飘从曾钧身边掠过了。
清香漫入曾钧的鼻孔,他泄愤一般拿手划拨过空气,然后骂骂咧咧地、继续一瘸一拐往拱门里面走,他要去找他的师尊,启明道君!
***
启明道君仙龄颇长,不过面相仍旧年轻,是个约莫三十岁上下的女子,而今正在拨弄琴弦。
曾钧一瘸一拐地走进门来,垂手道:“参见师尊。”
启明道君点头,看见他一瘸一拐的样子,不禁皱眉:“给刺魂索打了?”
曾钧声气很虚,说:“是,回师尊的话,是给刺魂索打了。”
“被打了……嗯,十多下吧?”
曾钧:“是,就十下。师尊啊,徒弟冤枉,徒弟冤枉啊!”
启明道君眉心依然紧皱成“川”字,“刺魂索打的人,哪里来的冤枉之说?你自己不珍惜羽毛,非要去倒卖丹药,得罪了仁乡谢氏不说,还失守秘境,被寒宵抓到,被惩罚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你这样还是我吩咐了刑罪司轻点,不然你今天不可能活着同我说话。下来后,你去找张长老,让她给你医治。”
张长老是宗门内最厉害的医修,年长、与人为善,颇受大家喜爱。
虽然很好,但曾钧听得心里面火气更甚,就好像鼻尖那股清香的气息没有消散一样。
都怪寒宵,都怪那个死女人!
“是,是,师尊,可是徒儿被那刺魂索打得小命都快没有了啊!”曾钧哭丧着脸,甚至还想露出点血淋淋的骨头来给师尊看,只不过道君却懒得看。
启明道君:“也是你自己不珍惜羽毛,本尊又不是没提醒过你,我同阳念素来不对付,你落在寒宵手上,人证物证俱在,这点苦头是必吃的。”
“那师尊,您就这么忍心看着徒儿白白地被鞭打啊?徒儿好歹也是大弟子啊!”
“不是不给你出头,只不过……事情有先后缓急罢了。”阳念仙君一边说,一边小声自语:“这寒宵多年不参加比试,也不知如今修为如何,为师可忌惮着她呢。”
曾钧没听到后面,但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放弃了露出血淋淋骨头的想法,转而问:“师尊,刚刚我来的时候看见了寒宵,是她刚刚过来找您,还是您主动找的她啊?”
“是她主动来找我,不过,我也有心找她。”启明道君单手支颐,又肃容道:“你知道为师为何说你遭受那十鞭活该么?”
曾钧茫然:“为何?”
“冰魄秘境出事了。”
“出何事了?”
启明道君忽而起身,道:“里面妖气大动。”
曾钧狐疑地吞了口唾沫。其实他在明雪宗这么久了,自然知道这冰魄秘境里面有妖怪,一些小妖,不足挂齿。
但是看道君这么严峻的表情,曾钧就知道事情不简单。
他想了想,支支吾吾地开口了:“那,师尊,这妖气大动,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
“是在我值守的时候,还是江春霭值守的时候呢?”
启明道君有一双生了倒钩般凌厉的眼睛,她盯着曾钧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根据勘察,正是你值守的那几日。”
一瞬间,曾钧后背陡然生寒。
不过下一瞬,道君的话又让他心神平复了几分。
“可是,那也能是江春霭值守的,”启明道君彼时已经转过身去了,“毕竟,她是在你之后,才去的冰魄秘境,不是么?”
曾钧愣了愣,脸上终于扯出一个阴险的笑来。
他明白师尊的意思了。
寒宵、江春霭,我不会放过你们。
***
自从上次教了宴苓珑紫电青霜第一式后,这姑娘便每天不辞辛劳地越过山头过来找江春霭学剑,也算是给江春霭枯燥无味的生活带了些许的宽慰。
秘境的遭遇总让她觉得有几分愧对自己的身份,而午夜时分发生的种种,更让她困惑不已。
她不知道自己的眼前为何会出现那种深粉色、浓郁的果实,然后被引诱着,
也不知道自己闭上眼睛,怎会想着与长着人脸蛇身的人苟.合,而她还会因为这种幻想能够纾解钟情引而快乐。
有些时候兴头到了,江春霭甚至还会大胆地浮想联翩,那么,那个平时高洁如深雪的师姐,也会像她一样,在无数个午夜梦回,被钟情引折磨成这样吗?
但是江春霭觉得这并不现实。
毕竟寒宵的实力深不可测,说不定那天晚上之后,她就已经把钟情引的蛊毒解了。
看她那会儿仓促披上衣服叫她滚的样子就知道,若是能够消除这段记忆,寒宵恐怕什么都会做。
更别说,把钟情引留在她的身体里面了。
一瞬间,江春霭又觉得自己晚上那些不堪入目的梦,更像是一厢情愿。她以前从来没对寒宵师姐有过这种心思。
“师姐,好啦好啦!”宴苓珑又使出了一招,像只开屏的孔雀,眼睛亮亮地等候江春霭的点评,“您看看我这一次怎么样?按照您的指示,我已经换了起手的招式了!”
江春霭面色倏然一红,她不好意思告诉师妹自己刚刚走神了,便咳嗽两声,想让师妹再来一次,恰在这时,场馆外面爆发了一阵骚动。
一潮人忽然涌进,为首的带冠男子,江春霭和宴苓珑都认识。
——这是启明道君门下修为最强劲的弟子,井舜。
不像曾钧空有虚名,井舜则是真在各种比试上崭露头角,并且冒头很快,不过他曾在很早前输给江春霭,狠狠地被挫了锐气。
江春霭一直估摸着他想找回丢失的面子,但是江春霭此后常去游历河山,鲜少参加比试,也只能是他有心,江春霭无意。
宴苓珑毕竟还是启明道君的门徒,此时此刻看见师兄来了,脸色还是有几分窘。
她结结巴巴道:“师兄,你,你怎么带着这么多人过来了?”
井舜道:“奉掌门启明道君之命,押送江春霭问罪。”
江春霭瞳孔陡然睁大,还不等她说话,宴苓珑就抢先道:“师姐犯了什么错?”
“冰魄秘境如今妖气大泻……里面的妖,跑出来了。”井舜冷笑一声,“时间嘛,刚巧不巧,正是江春霭值守的这几天。麻烦你,跟我走一遭。”
说完,井舜还扬了扬手中的月牙银白的令牌,上面确乎是启明道君的印。
“啊?”宴苓珑疑惑不已,“可是,那几天不一定是师姐,不还是有曾师兄……”
“闭嘴。”井舜皱眉,恼怒道,“宴苓珑,你要记住,你是哪家的徒弟。道君教你功法,不是让你在这里,跟着莫名其妙可能是妖怪的人学剑法的!”
井舜不同于曾钧,是真的迫人,于是,宴苓珑只能垂下眼睫,玩着自己的手指,小声说:“嗯,师姐怎么可能是妖怪啊?”
一定有哪里搞错了吧?
江师姐不可能是妖怪啊!
小师妹本来还想替春霭师姐说话,却不成想,江春霭却倏然抬头,道:“我知道了。井师弟,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宴苓珑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还想说什么,却被井舜身边的一个修士用眼神喝止了。
讨厌。明明大家都是明雪宗的人,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凶地对待江师姐呢?
而且江师姐为什么就这么心甘情愿呢?
“别叫我师弟,江道友,”井舜凉飕飕地笑了,“你和我,又不是同一个师傅,没必要。”
江春霭动了动喉头,目光闪烁。
他刚刚说她是什么?是妖怪是吧?那算不算是一种对她的判决呢?
江春霭忽然出神。
须知,自打从秘境回来,她的每天都是过得浑浑噩噩的,秘境之事,她就一直觉得没有结尾。
那一道在识海里面蛊惑了她的声音也时断时续,好像她本来就应该踏入冰魄秘境,和那个狐妖交.合一样。
……如果是命中注定的话,那她和妖怪有什么区别呢?
而正是这样和妖怪无异的自己,却以正道魁首自居,杀了无数妖邪,同时也愧对亡师。
真是可笑。
她就知道那一天的事情没有结局。
看看,这不就来了吗?井舜,带着启明道君的令信——明雪宗掌门的令信——找了过来,感觉就要给她一个解脱了。
接受刺魂索的鞭打也好、去思过崖反省也好,甚至被剥去仙髓也好,都是一种结局。
“我知道了,那你带我去吧。”她说话时,咬字很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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