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春霭,我发现你每次外出回来,做事手脚就特别地不麻利。”梅声迟单手拿着新鲜烤制的烤鸡,一边啃,一边对江春霭的工作发表看法。
江春霭拎着葫芦,回答道:“是嘛,崖主大人,春霭这不是才回来么?一般说来,外出确实耗费体力。”
“呸,那你倒是告诉我,你去什么地方了,害你耗费体力到手脚都软了?”梅声迟不悦地皱眉。
这个丫头现在不仅懒了,手脚不利索就算了,竟然还学会了顶嘴!
当初江春霭来思过崖,梅声迟定然不是光瞧见她手上拎的烤鸡和玉壶珍,就这么轻松地放她进来了。
她还是做了一番详细的调查,知道这个江春霭是个手脚麻利、勤快的修士,还是阳念仙君很看重的人,才会相当勉为其难地把她收入崖内。
江春霭一边用法术引出仙露,一边回答崖主的问题:“我跑了蜀山八个山峰,就三天时间。”
“哼,八个山峰,下次你出去跑八十个山峰!”梅声迟气呼呼地说,“跑不完你就别回来,回来也别到我这个思过崖上来。”
江春霭收住法术,很认真地看着梅声迟,问:“那,崖主大人,这八十座山,您有什么具体的要求吗?”
梅声迟气恼:“你哪都不准去!”
“……噢。”
江春霭默默地继续灌溉仙露,等到梅崖主转过身去后,她才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意来。
和梅崖主相处久了,就知道她这个人的个性了。
急脾气的神秘老太,但现在也不神秘了。
人都有脾气,江春霭原本被掩藏的脾气也被崖主勾起来了,从起初的顶嘴到现在的故意逗她。
江春霭用手掐着浇花的数量,果然,在第八朵花被浇灌的时候,梅声迟走了过来,瓮声瓮气地叫她:“今晚我教你剑法,你上次不是说我的剑阵你打不破吗?”
“是和师尊的剑法有些差异。”江春霭予以纠正。
梅声迟嗤笑:“那是,她功法又没我精进,怎么会和我的没差。”
江春霭不做声。
她和梅崖主说话,凡是一提到阳念仙君,后者会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虽然话语中有比较的意思,但完全不是嫉妒、仇恨。
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但是,每次江春霭想要细问的时候,梅声迟就只会开个头,然后很快地跳过了。
今天也不例外。
“那,崖主,我师尊的剑阵是比您的差在哪了?”
“她平时是怎么向您学习的?”
“她?以前三日里有两日都会来找我,哎,你这死丫头,问这么多做什么,要是想要我教你,就闭嘴,”梅声迟刚刚才讲了两句,就惊觉不对,立刻对着江春霭凶了起来,“当年殷竹筠实力远远在你之上,话可比你少多了!”
殷竹筠是她师尊的名讳。
江春霭默默地“嗯”了一声,但还是小声道:“徒儿也不是一个喜欢说话的人,以往和同门交流,话也少。”
梅崖主又哼哼唧唧:“你最好是说话少。我看你平时各种节气,不是对你那些师姐妹兄弟好得不得了吗?你和她们说话难道不张嘴巴,光用手势?”
“怪不得这些天我叫你,你听不见,可能是到思过崖还没到一年,不习惯有人说话,是吧?”
江春霭抿唇,虽然知道崖主前半句说的是事实,但是现在她就是想要反驳,便道:“那我之前辈分高嘛,照顾师妹师……”
“哼,照顾师妹师弟?”梅声迟斜睨了她一眼,冷声道:“那你是不是就不会同师姐说话了?”
江春霭本来还想再反驳几句,但是崖主这句话就像是抓住了她的命脉一般,她生怕说下去就把寒宵的事情说出来了,于是江春霭乖乖地闭嘴了。
“我看你分明就是对别人都好,”梅声迟一边说,一边往前面走,“走吧,今天心情好,教你几招,一定比你那师尊教得好。”
“不过,可别指望你就能拜我为师,我说过的,我从来不收徒,特别还是你这种笨蛋!”
江春霭笑笑不说话,在接下来的教学中,保留着差点被戳破后的心虚,跟着崖主练剑。
崖主不愧是和师尊同时修炼的人。
就连江春霭引以为傲的紫电青霜剑,展现给梅声迟看的时候,她都予以了指导。
“要精进也有可以精进的地方,只不过意愿在你,全身筋脉,或许会受到影响。”说着说着,梅声迟突然来了一句。
江春霭不解地看着她:“是怎么回事?”
“你可能会受伤。愈合的情况,要看你本人的修为、血脉,方方面面。”梅声迟伸出手,把住了江春霭的脉,又道,“可以一试。”
江春霭懵懵懂懂,但听见崖主这么说,她也就答应了,“徒儿悉听崖主指点。”
她今天已经是第二次使用“徒儿”自称自己了,不过,梅声迟没有一次打断过。
“嗯,去把我的剑取来。”
***
原来紫电青霜剑法共有十式,江春霭只会前八式,并且第八式掌握得还不是很好,于是梅声迟带着她,把前面七式复习了一遍,还带着她巩固了第八式。
劈、砍、斫、扫这些基本功,江春霭也没有落下。
紫电青霜的第八式不是剑阵,而是一道形如刺的凶猛剑气,爆出紫蓝色的冷焰。
这一招,她见过最完美的,其实还得算寒宵师姐。
焰华的精妙程度,代表着主人对此技的掌握深厚。江春霭终于在空中画出一个双鲤状的焰华,不禁喜上眉梢:“师傅,师傅,我做到了!”
等她说完,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崖主曾经说过,自己没有收过一个徒。
正提心吊胆着呢,梅声迟却道:“看来你也觉得我比你那师尊厉害。算了,勉强让你叫着玩。”
“谢谢师——”
“不过,让你叫着玩就是叫着玩,哪怕我教了你,你也不是我徒儿。”梅声迟又说。
江春霭忍着笑,只能道:“好。”
她想,假以时日,崖主一定会彻底同意的。
***
接下来的日子,江春霭都没有出去了,而是天天待在思过崖里面,向崖主学习后两式。
此前,她从来没听人说过这紫电青霜剑还有后两式。
第九是个剑阵,江春霭颇费了些精力将其学会,正满心欢喜地等待第十式,崖主却告诉她第十式并非什么杀敌的招式。
江春霭怔住:“那是什么?”
“重防御,或者……换句话说,保命。”梅声迟幽幽道,“这一招需要考虑得更多,你先随我来。”
隔着一张木桌,江春霭似是看到了梅声迟眼底幽幽点缀的暗光。
梅声迟没太多介绍这一招具体怎么用,只是让江春霭跟着她进入状态。
“此招,先须进入无想定之状,”梅声迟一边说,一边让江春霭跟着指示做,“此乃不相应行法、俱舍七十五法、唯识百法之一……”
江春霭懵懵懂懂地听着,只是照做。
按理说,如进无想定之状,那么心识活动都会处于完全停止的状态。
“眼前无物——”
可江春霭眼前分明出现了一只肤色通体雪白的狐狸,紧接着化作了人身。
脸还是她寒宵师姐的脸,像大雪一样,美丽,诡异。
衣衫半解,里面红痕遍布;
“耳侧无声——”
喑哑带颤的嗓音,酸慰快意地爬过她的耳道……
“砰”的一声,江春霭脑内霎时炸开一片空白,她惶恐地看向梅声迟。
她知道自己刚刚的无想定出了问题,丹田现在都混乱着。
“唔”一声,她竟然喷了一口血出来,她怔住,想要用手去擦。
梅声迟又惊又怒,几步来到她的身前,张皇扯过她的手,“你刚刚做什么了?”
“没,没做什么……”江春霭战战兢兢,知道自己闯下大祸,甚至不敢管自己的伤势。
“还没做什么?刚刚我能察觉到你差点就要死——”梅声迟将江春霭的右手翻过来一看,却忽然怔住,语句全部卡在喉中出不来。
她的手上,那种细细的,赤黑颜色的丝线长出了一根又一根。
还有血,连起来看,就像是被赤黑颜色的藤蔓,剜出的血一样。
连血,都变得极其诡异。
“师、师傅,崖主,我这怎么了?”江春霭战战兢兢。
梅声迟面色凝重:“你不能修炼。”
江春霭沉默片刻:“为何?”
梅声迟没直接答话,而是直接用手揩了她的手背的血,喃喃道:“你可知道,你是什么血脉?”
江春霭慌忙道:“春霭不知,春霭只是师尊从雪地里面捡回来的……还望赐教!”
“没什么好赐教的,”梅声迟不再生气,面色归于平静,“你不需要学第十式。”
“自有护你之物。”
江春霭吞咽了口难安的唾沫,目光闪烁。
“……不过,这情蛊突然漫出来,也是一个征兆,”梅声迟回过头,嘴角忽带了 一丝戏谑,“不看不知道,一看才知道你手背上长了这么多线,看来是在思过崖呆久了。”
“和我这个老年人呆在一块,可能确实寂寞,也该放你出去,见见这心上人啊。”
江春霭想要否认,崖主却无论如何都不听她的解释。
心上人。
江春霭低头看着手背蔓延的细线,心头五味杂陈。
明明在思过崖这么多天,她觉得自己已经不会再想起寒宵了。
但是身体更为诚实。
那一道一道的细线,像是留下的标记,从手腕,蔓延进了全身骨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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