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13 章 告发李右相
面对这些摆在眼前的罪证,萧壁城抛开私底下的人情,第一时间便动员了大理寺和户部官员,对涉案的相关人员进行调查取证。
他不可能因为这些证据会影响到李梦纾等人,便对此遮遮掩掩,或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不过,一旦罪名确定,李家必然将迎来高额罚金,甚至是牢狱之灾,家族中在朝廷任职的官员也会受到影响。
所以萧壁城心底很是不解,李大老爷是怎么有胆子敢把这些东西交给燕王的?
如果不是这会儿天色夜色已深,他还真想把人叫来问个清楚。
夫妻俩连夜安排大理寺成立专案调查小组后,天边已经露出鱼肚白了。
看他们这么辛苦,燕王主动提出接手后续的跟进事宜,但要查的是他母族的人,心情多少有些沉重。
他很震惊李右相贪污受贿的金额之大,想骂又骂不出来,毕竟他曾经得到的利益都是外公给的,这一点是无法抹去的事实。
同时燕王也意识到,自己曾经在母族享受到的东西,少不了掺杂着民脂民膏,哪怕他以前并不知情,心里也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这个残酷的认知令他坐如针毡,浑身难受,就这么心事重重地走了。
再过三个小时还得上朝,云苓和萧壁城也调转车头回了长乐宫。
路上聊起这件事,她思索着道:“除了李右相授意,我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原因,能让李大老爷这么有勇气。”萧壁城道:“我也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只是……”
“很不可思议,对吧?”
“嗯。”
如果说李右相是在知道大理寺开始调查张家之后,害怕李家也被拔出萝卜带出泥,所以主动“自首”以求能够从轻发落,这未免太荒谬了。
老秃头手里这些东西,他要是不主动爆出来,大理寺还当真未必能挖得出来。
毕竟里面的很多涉案官员,早就在当初的洗牌中被清算掉了,李家大可以顺势轻松抹去残留的痕迹,从此不为人知。
更何况要自首的话,他该亲自找天子坦诚才是,而不是让燕王来送罪证。
可要说李右相这样做是为了帮李梦娥出气、救朱嘉阳于水火之中,那就是荒谬中的荒谬了!
老秃头怎么会为了断绝关系的孙女和毫不相干的陌生小子,把李家推上风口浪尖?
不过,这个疑问很快在上朝的时候得到了答案。
今日轮到萧壁城上朝,他回别墅匆匆洗了个澡吃过早饭后,便直接去了金銮殿。
原本这两天没什么大事要安排,他想早早结束会议散朝,那位平日里没什么存在感的李家大老爷却当着所有人的面扔了个惊雷。
李大老爷在朝中任职太仆寺少卿,是个从四品官员,掌舆马畜牧之事,相当于交通部的副部长。
眼看要无事散朝,他忽地起身上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陛下!微臣有要事禀奏!”
“微臣要举报揭发当朝右相李大人贪污受贿,与前任礼部尚书张鹤以权谋私,私下收受金银珠宝、良田房产无数,受贿之银高达上千万两!”
这话一出,满朝文武皆是哗然。
“什、什么?”
“我没听错吧,李少卿举报李右相,他揭发自个儿亲老子贪污受贿?”
所有人的重点不在于李右相贪污受贿,而在于举报李右相的人。
说白了身在朝堂,水至清则无鱼,有几个官员没有在私下受过旁人恩惠的?
收一两银子的礼也算受贿,细说起来没几个干净的,所以这事并不稀奇。
但这位李少卿平日里只知道跟头老黄牛一样埋头干活,不是很有存在感,印象里一大把年纪了还总被李右相训得服服帖帖的,让往东不敢往西。
所以他突然跳出来举报亲爹,弄得整个金銮殿的官员都以为自己幻听了。萧壁城却是精神一振,高声问道:“你如何知道此事,又证据何在?”
李大老爷的神色看起来有些憔悴,但还是坚定地拱手道:“回陛下,自家父带病休养后,相府的大小事宜便逐渐由微臣掌管处理。却不想府中在查对往年的账目时,无意间发现许多假账漏洞,有个别未曾经营的田庄铺子进项异常,顺藤摸瓜后发现了此事。”
“此乃右相府中的阴阳账本,微臣已尽数整理完善,还请陛下一一过目。”
李大老爷将案几下的一个小箱子双手呈上,太监小金子立刻交到了萧壁城手中。
不等他翻看,李大老爷又继续跪下,痛心疾首地激昂道:“天下百姓苦贪官污吏久矣,陛下为肃清朝廷殚精竭虑,微臣本该替陛下排忧解难,却不想有朝一日竟也成了附骨之疽,微臣实在无颜面见陛下,罪该万死!”
“而右相大人虽是微臣家父,然其不知廉耻,只顾一己,此举与鱼肉百姓又有何异?世人皆知,贪者自贱,唯有清正廉明才能问心无愧地行走世间,故而微臣无法容忍和包庇家父的做法,特在满朝文武面前当众揭发!”
所有人都被震撼住了。
封左相更是直勾勾地看着李大老爷,眼睛瞪得像铜铃。
他知道老秃头的大儿子是个循规蹈矩的刚正性格,但绝对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告发亲爹。
所以老秃头这是……?
萧壁城看着匣子里的账本,心中却是风涌云动,电光火石间终于确定了一个事实。
张家的罪证是李右相让人送来的,也是他让大儿子当众告发自己的。
先不论老头子的动机如何,但他此举绝对是要抗下一切罪责过错,然后把整个李家都摘出去。回过神来,萧壁城率先震慑了闹哄哄的金銮殿,然后当场把李大老爷交给了大理寺,并下令禁卫军严守右相府,在事情没有定罪前将李右相暂拘于府中。
他在金銮殿上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消息当然瞒不住,散朝后很快就穿到了民间。
百姓最恨贪官污吏,这事一经传开,立刻压过了张玉书之死案件的热度。
封家,李梦纾也第一时间得知了消息。
她面色惊疑不定地坐在椅子上,手中的茶杯都因失神而没能放稳,从桌沿上掉下去摔了个粉碎。
“难怪……难怪当初祖父会动心思把我许配给张玉书。”
李大夫人坐在李梦纾对面,愁容满面地抹泪。
“昨日,你祖父把来龙去脉都告诉我们了。”
“当初他才坐上丞相不久,你祖母便逝世了,彼时李家才重振不久,处处上下都需要银两打点。他后宅中没有主母能够当家,忙的焦头烂额,恰逢礼部的张侍郎找上门来向他示好,他一时动了贪念,便收下了对方的好处。”
“这种事情你也明白,一旦沾过就不可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故而有一就有二,李家与张家的往来越发密切。”
“你祖父当时也心里不安,一来昭仁帝刚登基不久,朝廷尚有无上皇把控,他怕被发现后吃不了兜着走。二来担心李家落了把柄在张家手里,日后被对方拿捏要挟,所以想着助对方顺利拿下礼部尚书一职后,便立刻划清界限。”
听到这里,李梦纾深吸一口气道:“但祖父没能和张家划清界限,还是被缠上了,对吗?”
能难倒李右相,其中必然还有她不知道的更大秘密。李大夫人表情几番变幻莫测,有些难以启齿地道:“张家的家主做了礼部尚书之后,便以答谢为由邀你祖父赴宴,却不想,却不想……”
后面的话,她实在不好意思在女儿面前说出口。
且说张家邀请李右相赴的宴,赫然是个众人共欢的淫宴。
礼部尚书此人大概有些特殊癖好,他自觉跟李右相关系亲近非常,双方是同一条船上的盟友,又见他人到中年丧妻,一个人孤苦伶仃的,便主动邀他寻乐。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李右相才发现了礼部尚书,以及朝廷其他官员不为人知的一面。
他自然是惊出一身冷汗来,连忙拒绝了礼部尚书的“好意”,但这么大的秘密被他知道了,也不敢轻易宣扬出去,否则李家满朝皆敌。
“你祖父心生贪念,踩到了一坨洗不干净的屎,没办法只能捏着鼻子继续往前走。后来他便继续保持与张家的关系,而张家则向你祖父透露了更多东西。”
这些东西,自然就是燕王交给萧壁城的罪证提到的秘密。
“张家的做法既是投诚,也是威胁,警告李家不要妄想跟他们撇清关系。”
李右相当然不可能让李家被人拿捏,所以在和张家打交道的时候,私底下也搜集了他们许多罪证。
但他根本不敢告发张家,否则他也完了。
李梦纾沉沉道:“所以他才会为了保全李家,不惜要把我指婚给张玉书。”
李大夫人满面郁色地点头,“不错,是张家提出要李家女儿嫁过去的,想要更深入地捆绑两家的关系。那时梦娥还深得你祖父看重,所以才动了心思让你嫁过去……”张玉书这种人就连李元绍都看不上,李右相怎么可能当真觉得对方是个良人?
不过是处于当时的纠葛立场中,决定牺牲掉另一个作用不大的孙女罢了。
听到这番话,哪怕是泥人也得有三分火气,李梦纾面容上忍不住泛起冷怒之色,“祖父太过分了!明知张家是那样的火坑,还要推我进去!”
李大夫人张了张嘴,说不出劝慰的话来。
其实张家内部风气不正,倒也不敢真的对李梦纾做些腌臜事,礼部尚书清楚李右相厌恶反感这种事情,所以派出的联姻对象是张玉书。
这个嫡孙虽然扶不上墙,还老去青楼里寻花问柳,但比起另外的张家子弟来说,都能道一句“干净”了。
可李右相当时的做法就是如此令人寒心,她没办法在李梦纾面前为其说好话。就连她这个做母亲的,昨日知道那些难以启齿的真相后,心中对李右相也是极为愤怒埋怨的。
李梦纾到底性格理智,很快又冷静下来,“所以他现在做这些又是在打什么主意?”
李大夫人沉默了一下,轻声道:“你祖父说……梦娥落得如今这个地步,有他逃不脱的责任。”
“他自觉亏欠梦娥太多,想要弥补从前做下的错事,将张家彻底解决掉,让他们无法再阴魂不散地纠缠她。”
或者不仅是对李梦娥的亏欠,还有对其他子孙的亏欠,让李右相最终做出了这个决定。
有关张家的秘密,除了李右相本人以外,再无其他人知晓,是他从前亲手种下的因,结出来的恶果也当由他一人承受。
“今日上朝的时候,你父亲在金銮殿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告发了你祖父。此前有关连坐之罪的律令已经废除了,所以只要保证李家其他人不知情不参与,官职便不会受到太大影响,你父亲甚至还会因为揭发你祖父的罪行而立下大功。”
“另外,你父亲和几位叔叔们也将会向京城百姓们承诺,把李家从张家手中受贿得来的不义之财,全都归还给原来的苦主。”
房屋土地是张家抢来的送给李家的,那李家就还给当初被欺压的百姓。
这样一来,不仅能减轻百姓的怒火,说不能还能让人反过来称赞一声李家人有道义。
李梦纾沉沉地道:“祖父是要父亲高举大义灭亲的旗帜,然后把所有污名都揽下,这样李家就算被朝廷重罚,至少道义上能对百姓有个交代,不会让李家子女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而萧壁城夫妻要保她和李元绍的话,就一定会配合李右相,把所有的罪责都判给他一人。“所以祖父……他会怎么样?”
李大夫人捏紧了手帕,喃喃道:“被罢官是一定的,但砍头还是牢狱之灾就不得而知了。”
天子夫妻心胸仁厚,未必会要了李右相的命,但牢狱之灾就难说了。
可他已经六十多岁的年纪,吃几年牢饭跟等死也没区别了。
李梦纾一言不发地坐在椅子上,一时间不知该露出各种表情,甚至有些茫然。
她本该感到愤怒的。
可一想到,曾经那个用子女们的人生来换取家族利益的老人,如今竟然也会有选择牺牲自己来保全子女们的一天,她的心情就难以言喻的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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