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庙,正大殿,三皇的雕像高高耸立,神像面容威严又悲悯,俯视着跪在地上的男人。
香炉里的香缓缓燃烧,桌上烛火幽暗,大殿内有些昏暗。
男人跪伏在地上,双肩抖动,泪流满面,像个孩子一样无助地悲泣。
三日前,她唯一的女儿上山采摘野果,不小心从树上摔下来,一路滚落悬崖,摔得血肉模糊,腰部以下毫无知觉,只能瘫在床上,一点也动不了。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瘫了就瘫了吧,起码人还活着,他会好好照顾女儿的。
可谁知,回来第二天,女儿身上便烫得吓人,终日沉睡不醒,梦呓不断。
他请了好几个大夫,都说女儿全身筋脉都已断裂,心肺也受损,回天无力了,最多三五日便会一命归西。
他不甘心,他的女儿才八岁啊!
妻子去世后,他没有再娶,一个人拉扯女儿长大,好不容易把女儿从一个牙牙学语的小豆丁,养成会叫“阿父”的半大姑娘,他怎么甘心让女儿就此离开人世,离开他?!
他花光积蓄去请名医,还借了很多外债,可是没用,每个大夫见了女儿,都是摇头摆手叹气,让他早点准备后事。
他于是寄希望于鬼神,拜遍了他能说得上名字的所有神,祈求神明看在他一片慈父心肠的份上,保佑他女儿平安活下来。
他曾听村里的老人说过,万事万物都有代价,如果能让他的女儿活下来,他愿意用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
他愿意付出一切,只要能让他女儿活过来!
“神明啊,求求你们,让我的女儿活过来吧,拿走我的命也没有关系,只要能让她活过来......”
他跪在地上,像是受伤的野兽,发出压抑的哭声。
“唉!”
忽然,不知哪里传来一声很轻的叹息,就像微风吹拂过水面,一不留神就会忽略。
男人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进来的时候,庙里并没有人,现在也已经晚了,快到宵禁了,应该不会再有人进来拜神。
“唉!”
这时,又是一声很轻的叹息。
男人瞪大了眼睛,这次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他仓惶起身,环顾四周,却没有发现任何人的踪迹。
怎么回事?既然没有人,为何会有叹息声?
是神吗?是神明听到了他的祷告,显灵了?
男人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黝黑的面庞因为激动而涨红,他“砰”得一声,又跪了下来,连磕了好几个头。
磕着磕着,视线里忽然出现了一片红。
他身子僵硬片刻,顺着那片红往上看,看到了一件火红色的衣裙。
那是怎样鲜艳热烈的红啊,就像是火的颜色。
那样的颜色,当为天神所有,凡间根本染不出那样的颜色,哪怕是秦宫里最厉害匠人也不行。
这是神的衣裳吗?
这是神才能有的衣裳吧!
只是,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他的视线继续上移,看到了一条金色的、镶嵌着各色宝石的腰带,只是腰带上有一个豁口,似乎少了一块宝石。
再往上看,是一张美丽出尘,神情悲悯的少女面庞。
少女的黑发用金色鸟形发冠束成高马尾,鸟的眼睛是红宝石,马尾里则有几根小辫子,轻轻搭在肩头。
少女眉心有一抹赤红色印记,像是火焰,又像是振翅欲飞的鸟儿。
她的左耳上戴着一只金色羽毛,看起来像真羽,但在烛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又有些像金子制作而成的。
这张脸,这副打扮......
男人彻底怔住了。
这是他白天时在一条小巷子里见过的脸,是那个被无赖们盯上的贵族女郎。
只是,她和白天好像有点不一样。
具体哪里不一眼,他说不上来,只觉得这女郎身上多了一种神圣缥缈的气质,面容也更加美丽了,周身气质还有些似真非真,似幻非幻。
她就在站在这里,站在他面前,却又好像站在另一个空间。
而她肩膀上那只麻雀,也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只通体火红的鸟儿,它有着修长的脖颈和艳丽的羽毛,几根长长的翎羽拖曳在尾巴处,周身仿佛萦绕着火焰。
它自火焰中来,浴火而生。
那是,神鸟凤凰!
是楚人信仰的图腾!
他正是曾经的楚人,秦国灭楚后,迁徙楚国贵族,他被迁到了陈仓,后来秦灭六国,天下都为秦所有,他便来到了年轻时曾经求学的地方——周鲁故地曲阜。
多少年了,他离开楚国多少年了,夜夜梦里都是故国的景色,故国的图腾。
如今,在楚亡国这么久后,他竟然亲眼看到了凤凰!
原来,这世间真有凤凰,那不是楚人的幻想,而是真实存在的!
身侧有凤凰相伴,再加上这出尘的气度,这女郎,她是......神!
不,不是她,是祂!
男人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神女和凤凰,想要顶礼膜拜,想要激动痛哭,想要跪下来祈求神明救救他可怜的女儿,但他的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急得满脸通红,可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舌头,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手或是腿。
这就是神的力量吗?威压至此!
神什么都没有做,他就已经动弹不得。
所幸神女并不在意他的失礼,神情悲悯地看着他,声音轻而缥缈:“汝之所求,吾应允。”
话落,神女轻轻一拂手,供桌上便出现了一个白色的小瓶子。
那瓶子不知是何物所制,散发着莹润的光芒,像是上等的珍珠,又像是轻盈的月光。
男人的目光定在上面,再也动不了了。
这是......仙丹吗?或者是仙药,是神女赐给他,能救他女儿性命的东西吗?
他的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脸上浮现出狂喜之色,就像是久居于地下的人终于见到日光。
回过神来,他看到神女和凤凰原地消失了。
神明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就像一阵风,凡人不可捉摸。
他瘫软在地,呆愣片刻后,忽然反应过来,惊慌地环顾四周:“神女!多谢神女赐药,还未请教神女名号?从今以后,我当虔诚信仰神女,为神女塑金身、建庙宇,日日祭拜!”
空气中,有一道清幽缥缈,又十分神圣的声音传来:“吾乃炎帝之女,精卫。”
炎帝之女,精卫!
男人猛地抬头,看向供桌后的炎帝雕像,重重磕了好几个头,泪水顺着黝黑的面庞流了下来。
他明白了,神女之所以赐他仙药,是因为神女心善,也是神女刚好来了三皇庙。
所以,他在原地对着已经离开的神女郑重行礼祭拜后,又对着炎帝的雕像行礼叩首,顺便也给燧人氏和伏羲氏磕了几个头。
之后,他小心翼翼拿起供桌上的白色小瓶,撕下一截衣角,十分珍重地把瓶子层层包裹起来,放到胸口贴身收着。
最后对着三皇神像郑重叩拜一次,他起身飞快向外奔去,他要拿着仙药去救他的女儿!
此时已经暮色四合,还有小半个时辰便要宵禁。
男人飞快出了门,身影逐渐消失在夜色里。
系统空间内,云清让18866关闭了实时转播,道:“18866,帮我锁定他的位置,看看他家在哪里,我明天去看看他女儿有没有活下来。”
“好~”18866挥着翅膀答应了。
云清有些紧张地揉了揉自己的脸:“其实,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我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尽力试一试。”
18866飞过去,把两只翅膀当手用,捧着云清的脸,安慰她:“清清已经很棒了,能想到用辟谷丹试一试,如果......我是说如果,那个小女孩最后还是死了,那也不是清清的错,清清不要自责呀。”
“嗯。”云清闷闷地嗯了一声,把脸靠在18866身上,轻轻蹭了蹭,没说话。
18866敏锐地察觉到云清的情绪不太对,小心翼翼地问:“清清,你怎么了?”
云清沉默了很久,久到18866以为她不会回答了,她才终于开口:“18866,我也经历过至亲离世的痛苦,我当时的心情和那个猎户一模一样,如果能用我的命换我的亲人活过来,我愿意。”
18866呆住了,它并不知道云清以前的事情,它选择绑定云清,是靠着算法计算出云清各项数值都符合,并且云清当时溺水死了,它不忍心看到一个生命在自己眼前流逝,所以选择绑定。
绑定后,一直忙着做任务,它和云清都没有聊过去的事情。
原来,它的清清以前那么可怜。
那她是联想到了自己,怪不得拼命想救那个女孩。
18866心疼了,虽然它没有心脏这个器官,但它有类人的思维和情感,所以还是觉得产生了一种名为“心疼”的感觉。
它和云清贴得更近了,用毛茸茸的小脑袋一下一下蹭着云清的脸和脖子,用特别温和的声音安慰她:“清清,都过去了,你要开开心心过好每一天,这样,你的亲人才能放心。”
“嗯。”云清笑着点了点头,抹了一把眼角的泪,亲了18866的脑袋一口,“谢谢你,18866。”
谢谢你绑定我,让我有重获新生的机会。
谢谢你,让我接触了一个不一样的世界,甚至有望攀登更高的生命层次。
很多话不必说,一切只在不言中,一人一统依偎在一起,便能明白彼此心意。
只不过,18866本想问问云清以前的事,问问她去世的那个亲人是谁,但云清已经闭上了眼睛,它便没有出声,让云清安静休息。
一人一统都没有再出系统空间,在空间过了一夜。
翌日天明,云清睁开双眼,才准备离开空间,去猎户家里,看看他女儿活下来没有。
但她还没来得及从空间里出来,猎户就先来了三皇庙。
他满脸喜色,带着丰厚的供品前来,对着三皇神像旁边的空地,郑重行礼祭拜。
然后,才对着炎帝和其他二皇的神像祭拜。
云清看了一会儿,明白了。
这猎户是把炎帝神像旁边的那块空地,当成她来祭拜了。
果然,正这么想着,就听对方说:“神女殿下,请您见谅,时间太仓促,我来不及为您准备神像,只能先如此祭拜您。”
顿了顿,道:“我会将您赐下仙药,救我女儿的事情上告县官,下告四邻,宣扬您的神名,为您建庙宇、塑金身,日日供奉于您,凡节庆时郑重祭祀您。”
云清一听,觉得这男人还挺聪明。
他一个猎户,没办法给她建庙,这事必须通过官方来,不然就是野神淫祠。
而且这猎户也不用怕此举会让她不喜,在凡人的认知中,就没有神仙不喜欢香火的,塑金身、建庙宇是一个凡人对神明最好的感恩回报。
云清虽然不是真神,但她现在确实需要扬名。
一切都刚刚好,云清在空间里眉开眼笑。
空间外,那猎户在庙里待了一会儿,对着不存在的神女雕像说了很多感谢的话,便离开了。
云清也终于和18866从系统空间里出来了。
“清清,看来他女儿活过来了。”18866兴奋地绕着云清飞来飞去,“清清你好聪明,竟然能想到这样的办法!”
云清笑了,摸着下巴所有所思。
这是个活生生的例子,猎户的女儿能活,说明系统商城里那些商品,可能都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只要恰当运用,或许就能发挥出不一样的效果。
她决定,找个时间好好研究一下那些商品。
至于现在,她得离开曲阜了。
“18866,我们走吧,去下一个地方。”
“啊?为什么呀?清清你不是刚在这里扬名吗,咱们不应该趁热打铁,再接再厉吗?”18866疑惑地大眼睛看着云清,“去了别的地方,还得从头开始。”
云清摸了一把它的小脑袋,解释说:“再在曲阜待下去,秦始皇就要听闻消息,赶过来了。”
她笑得狡黠:“可不能那么快和始皇见面,捉迷藏的游戏才刚开始呢。”
“我明白了,清清你之前说过,太容易得到的不会被珍惜。”18866反应过来了。
“恭喜你,答对了!”云清打了个响指,关掉了柔光滤镜。
18866也再次变成普通麻雀,一人一统离开了曲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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