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九再仔细回想起那一晚的事情，只是隐约记得，最后是杨家的仆从听到声音走了过来，穆立诚这才作罢。
只是对方当时的眼神，一旦记起，就再难忘记。
那时的自己还太过于年幼，无法理解来自一个成人的如此复杂的眼神。充满了怨恨，倾慕，占有以及毁灭……
因为自己失去部分过往记忆的缘故，有时刻意去想，会引发头痛或意识模糊。所以龙九这些年也在避免去追忆往事——龙致远也劝过他，过去的事情不必执着，因为已经发生的注定无法更改。人生最重要的，永远是明天，因为明天可以被掌控，可以被改变。
龙九知道父亲是不想让他想起太多令自己痛苦的往事。在那两年之间，他失去了母亲与长兄长姐，自己还经历了命悬一线的绑架。
他无法想象当年得知自己被劫持，龙致远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决定不交赎金而竭尽全力狙击绑匪的。他知道父亲一定已经猜到，即使交出赎金，龙九也难逃被撕票的命运——也或许，龙致远已经隐约感觉到，那帮人原本的目的，也并不是金钱……
“你想见我，是为了什么呢？”穆立诚缓缓开口道。从进门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注视着龙九的眼睛，似乎想要借此回忆起那个人的容颜。
那个人，已经离开人世快二十年了，但是她所留给他长久的痛苦与折磨，他至死都不会忘记。
龙九的眼睛细长，眼梢微微上挑，眸色较平常人更浅淡一些，如两颗剔透的琉璃。
但这双漂亮的眼睛，却如此的冷漠。看着他的目光，带着鄙夷，带着漠视，带着……厌恶。
一如当年的那一晚，那个人面对他的所作所为，所表现的出的一样。
他宁愿她恨他，咒骂他，在他面前崩溃哭泣。这起码能够证明她还在意他，他还能令她痛！
而不是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弹一弹身上的灰尘，像神一样摆出高抬贵脚的姿态，赦免他这只蚂蚁。
“我只是想听你亲口承认，这二十年来，你对龙家所做的一切。”龙九说，他表情平静，似乎心中已有答案，只是让穆立诚复述一遍而已。
“你知道了又怎么样呢？”穆立诚冷笑一声，他对那个人的怨恨，肆无忌惮的折射在她的儿子身上。
“不怎么样——只是看看，你究竟是不是一个干尽龌龊之事却没胆承认的可怜虫。”
这句话彻底激怒的穆立诚，他听不得别人可怜他，也绝不承认他所做的事称之为“龌龊”。
“……龌龊的是龙致远！”他不想失态，竭力压抑自己汹涌的怒火，但还是几乎吼出了这句话：“是他横刀夺爱在先！所以我要让他经历我千倍万倍的痛苦！”
“爱一个人，是要让对方幸福。不论这个幸福是否与自己有关——所以，我母亲离开你，不是因为我父亲横刀夺爱，而是逃离你狭隘的占有欲罢了。”龙九冷冷激他。
“住嘴！”穆立诚猛的冲上前去，一把抓起龙九胸前的衣襟，咬牙切齿道：“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姓龙的，都该死……”
“你有没有想过，”龙九打断他，嗤笑道：“可能没有我父亲，你最后也得不到我母亲——因为，你，”他顿了一下，细眸眯起，一字一句的，“不、配。”
穆立诚明显一愣，然后将龙九用力一推，掼在了地上。
孟丽华对龙九事到如今还要逞威风的行为非常不理解——他现在被她和穆立诚抓到这个地方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激怒穆立诚只能让自己吃更多苦头而已。
“不配？你敢说我不配？”穆立诚被龙九的三言两语激到暴怒，他磨着牙齿，双目赤红，似乎在思考怎样更好的折磨龙九才能消解自己的怒火。
“答案，你心里比我更清楚，”龙九慢慢从地上站起来，“这些年你用尽心机报复龙家，穆氏却仍然不是我旗鼓相当的对手——因为你，自始至终都是个输家。”
随着龙九的这句话，屋内陷入可怕的沉默。孟丽华向前一步，劝穆立诚道：“他已经是个必死之人，何必与他多费口舌呢？我们还是快些动手吧，避免节外生枝……”
穆立诚看也没看她，只是不耐烦的一挥手，示意她退后。
“龙九，你刚刚说，我是输家？”他一步一步的走上前去，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脸上的怒气逐渐消散，被一个得意的笑容所取代，“那你知不知道，江雪影在与龙致远订婚后，还跑来与我私会？”
龙九看着他，眼神中带了一点怜悯，他轻轻道：“你知道的，这不是事实。”
“这是事实，”穆立诚的目光中已经透露出一些癫狂，“不但如此，她还怀了我的孩子——可是，可是……”这段回忆如此令他痛苦，他蹙紧眉头，逼迫自己去回想，“可是她杀了他……那个孩子……她去堕胎了……她竟然不要我们的孩子……这个狠毒的女人……”
穆立诚陷入那个令他万分痛苦的回忆里——当他知道她在秘密寻找一个产科大夫，他就知道她怀孕了，而且，是他的孩子。
他欣喜若狂，他找到江雪影，希望她离开龙致远，与他再续前缘。
他说他不在乎龙家的报复，只要能和她在一起，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但是江雪影却像看疯子一样看着他，最后，她笑了，大概是觉得他太过可笑。
可那简直是他见过的，最凄凉的笑容。
她看着他，眼神中写满这世间最深的憎恶，她一边笑，一边冷冷的说了一句话。
那句话，是什么来着？
穆立诚不愿回想，但那句话却是他至死都不会忘记的。
江雪影，她说：“凌迟而死，也好过与你在一起。”
他最心爱的女人，将与他在一起，比作这世间最残酷的酷刑。
“所以，你杀了那个产科大夫，对吗？因为他——‘杀害’了你的骨肉。”龙九说。
穆立诚看着他，似乎还没有从那段令他极其痛苦的回忆中回过神，他喃喃道：“难道他不该死吗？助纣为虐——啊，对了，其实更该死的是江雪影，只是，我不忍心下手……”
“你不忍心下手？”龙九重复他的这句话，随后，痛苦的闭了闭眼睛。他有些不想继续了，这些真相犹如凌迟一样切割着他——可是二十年前真正发生的事情，如果现在不逼穆立诚说出来的话，可能永远都没有真相大白的一天了。
他至少，应该还母亲一个清白。虽然，她将这个令她痛苦万分的秘密带进了坟墓，可龙九觉得，倘若泉下有知，她一定不甘心自己如此被人污蔑。
“……那一晚，是你强迫了她吧。那个孩子，也是因此而来的。”龙九听到自己用无比清晰的声音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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