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黑,等待施粥的队伍仍旧排了很长。
很多人喝完了一碗又接着排在了后面,不长才怪。
孟知祥回府见此情形,很是惊讶。每日忙着征战,没想到百姓如此之苦!
见妻儿皆疲惫不堪,摆摆手对大家和颜道:“今日已晚,三日后再来吧!”
“大人,我三天没见到米粒了,你就可怜可怜,给我舀碗吧。”这位道。
“你三天啊,那排后面,我都一个月了。”那位道。
“一个月就了不起啊,我三个月了呢!”又有人喊道。
那边又有人不服气了,“切,老汉我六个月了!”
“有没有十个月的?”一个童音传来,正是孟昶。
无人作答,因为他们没听懂。
孟昶笑道:“十个月,娃就要出生了,我保证给他舀两碗。”
听懂了,众人齐乐。
“公子,我十个月了!你得负责哦!”队伍的后排颤巍巍地走来位挺着大肚皮的妇女。
我倒。我负什么责啊!我才九岁,阿姨。
李氏看见,忙让下人上前拿过她的碗盛满,又嘱咐道:“送到家中去。”
“公子,你不是说两碗吗?你真不负责!”孕妇不依不饶。
孟昶马上对个下人道:“还不去拿碗!本公子对说过的话做过的事绝对负责。”
说过的话我们听见了,做过的事?
众人看看孟昶,看看孕妇,全都大笑起来。
笑容对他们来说,是如此陌生,以至脸上的肌肉都有了疼痛。
“好了,大家都散了吧!孟大人一家都很劳累了!”有位老人站出来道。
“好!”众人不再为没得到粥而郁闷。粥没得到,可得到了久违的笑容!
“孟大人万岁!孟夫人万岁!孟公子万岁!”不知谁带头喊了句,众人都跟着齐声大呼。
“嘘——”孟昶赶忙将食指放到嘴边示意禁声。
笑糊涂了,皇上才能喊万岁。大家急忙停止,他们可不想因为自己的口误给这么好的一家人带来灾祸。
“不是我不知道施粥,只是这办法不但解决不了根本问题,还会让百姓养成懒惰的毛病,谁还从军?谁还立志?”孟知祥有些责怪李氏。
孟昶忙道:“是我的主意,非母亲之错。”
你说也怪,一听是儿子的主意,孟知祥马上脸色大喜,“昶儿心地善良,真乃成都百姓之幸!”
看见了吧,这就是差距,妻与子的差距。
“昶儿也知施粥非长远之计,可实在想不出其他更好的方法。”孟昶道。
“想不出可以请教你亚父,他鬼主意多着呢。有什么要父亲帮忙的,只管开口。”
孟昶大喜:“真的吗?”
父亲还没说完呢。“除了要钱,爹都会尽力帮你。”
废话。我的脑海里主意多着呢,哪个不需要钱。儿子什么都不缺,就是缺钱。
孟知祥所说的亚父便是赵季良,这一做法让他俩的关系更加亲密无间。
孟昶毫无保留地将心中的构思告诉了赵季良。
“呵呵。没想到昶儿的想法如此大胆和奇妙,老夫闻所未闻,很是佩服。”赵季良捻着小胡子眯眼笑道。
孟昶的想法在现代来说很是平常,就是建个很大的收养院。院中分四所:孤儿所,收留四岁以上十五岁以下儿童;养老所,收留五十以上的;妇儿所,收留妇女与四岁下的孩子;中壮年所,其余人等编入此所。每所下再根据情况分班。
“可是到哪弄这么多钱呢?”孟昶犯愁道。
赵季良问道:“是不是收留的人越少花的钱越少?”
“那是自然。”
“那我们就先不管钱,先想办法减少人数。”赵季良启示道。
孟昶一拍小脑袋,恍然大悟道:“有办法了。”
赵季良没想到孟昶的思维这么快,很是吃惊。
“十五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中壮年汉子可以招募到军中,既能增强军队实力,他们又有军饷可拿,不是两全其美嘛。”孟昶有些得意。
“好。成都正是用人之际,我稍后便建议你爹募兵。”赵季良道,“不过我们也曾多次募兵,他们为何不报名呢?”
孟昶想了下,“因为很多人都拖家带口,有后顾之忧。所以我们只要能帮他们解决了,他们自会从军杀敌。我知道了,这个收养院不用这么繁琐。我们可以让那些妇女在里面做杂活,照顾孩子和老人,自己的父母孩子都在里面,工钱她们都不会要的。这下简单了,我们只需一所收留所便可。”
赵季良可想不到这些,眼珠子惊得快掉出来了。
孟昶仍在勾画和完善自己的蓝图,“收留所太难听了,就叫‘之家’。”
“之家?”
“对,因为这里是你之家我之家人人之家。我们可以对那些孩子进行教育和培养,让他们成为有用之材。”孟昶为自己想到的这个好名字自豪。
赵季良还在喃喃道着“之家,之家”。
“现在的首要任务是筹措资金建造‘之家’。”孟昶声音低了许多,一提到钱,他就犯难。
赵季良想起个地方,道:“昶儿可知前蜀齐王王宗弼?”
“不知。”
“他是前蜀主王建的干儿子。王建死后,他军政大权掌于一身,为蜀中第一权臣。唐军来伐,见无法抵挡,便敦促蜀王王衍举国投降大唐。”赵季良道。
“后来呢?”
“后来郭崇韬将军觉得此人不忠,便将其灭族。”
“此种人能叛蜀,自能叛唐,死不足惜。”孟昶道。
赵季良点头称赞自己的学生有如此见识,“言之有理。此人生性荒淫贪婪,死后被查处的家产数目惊人。更有传闻,在降前他将宫中无数金银财物皆搬入自家中,据为己有,可谓贪得无厌。”
“嗯。不知亚父为何提起此人?”孟昶问道。
赵季良笑道:“因为此人的宅院占地巨大,屋舍众多,居万人而不觉拥挤。自王宗弼被灭族抄家后,至今荒废在子龙塘附近。”
“子龙塘?是否常山赵子龙?”赵子龙可是他最喜欢的三国人物。
赵季良道:“据说那里便是三国蜀将顺平侯赵云赵子龙洗马的地方。王宗弼自比赵云,便将齐王府建在那了。”
“此等人物,岂可与赵子龙相提并论。”孟昶愤愤道。
“哈哈。这话要让赵廷隐将军听到,可大大不妙。”
“为何?”
“因为赵将军一直认为自己是赵云的后人,府邸也在此处。”赵季良微笑道。
“嘿嘿。我不在赵将军面前提起便是。”孟昶偷笑道,“亚父,你的意思是我可将此处利用,成为‘之家’的场所?”
“呵呵,老夫可没说。”赵季良道。
这个孟昶懂,有些事情他们碍于身份地位是不能说的。“那我们现在就去看看那地方。”
“呵呵,老夫去不了。”赵季良笑道。
“为何?”
“因为大门被贴了封条。”
“那咋办?”
“封条虽为郭将军所贴,却已遇害;封印虽为唐廷,然已换主。”赵季良提醒道。
明白了。
找到父亲,孟昶直接问道:“父亲,若是有人进了处空宅躲风避雨,你该如何处置?”
孟知祥道:“虽是空宅,若宅子主人报官,也应遣兵驱逐。”
“若主人已死,无法报官呢?”
“主人虽死,必有继承者。若继承者报官,也应驱逐。”
孟昶继续问道:“若继承者也已死,已是荒宅了呢?”
孟知祥不耐烦了,“既是荒宅,人家进去躲躲风避避雨,当属正常。昶儿,你问这些做什么?”
孟昶这才进入正题,“父亲,我发现了一处荒宅,主人与继承者都已身故,我想要了此处躲风避雨,你可会派兵驱逐?”
孟知祥被儿子说得更加糊涂,“昶儿,爹不明白你的意思。”
“父亲先别管,只说会与不会。”
“那自然不会。”
“好。”孟昶说完便撒腿而去,留下目瞪口呆的孟知祥。
赵季良正好进入,差点被孟昶撞上。孟昶将右手伸在空中,拇指与食指相接成圆形,边跑边道:“亚父,欧凯!”
赵季良摆弄自己的指头,想着“欧凯”这词到底是出自《诗经》还是《论语》。
“德彰,昶儿的言行越来越古怪了!”见赵季良进来,孟知祥感慨道。
赵季良笑道:“古怪,很古怪,不过古怪得很对路。”转而又道,“大人,接到朝中线报,安重诲准备任命夏鲁奇为武信节度使,李仁矩为阆中和果州节度使。这二人皆为安的亲信,再加上绵州的武虔裕,他是在为夺取蜀地做准备。”
“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悔不该当初救他。”孟知祥怒声骂道。
孟知祥任中书令期间,安重诲牵扯到一桩大案中,庄宗欲杀之,被孟阻拦。
“也不足惧。只要我们和东川董璋保持良好关系,联手退敌,便可无忧。”赵季良道。
“德彰之言正合我意,我随即便遣使往东川。对了,我的好友李昊已到成都,被我任命为观察使,就他便可。”孟知祥道。
“我等也应做好准备,再募兵马。”赵季良脸色微微变了下,又马上恢复原状。
想想也是,人家一到成都就被封官,可自己呢?
孟知祥点头同意,“那是自然。德彰,你为我出谋划策,立下无数功劳,不知该如何相谢。”
赵季良马上摆手道:“孟公知遇,给德彰一个施展的舞台,该谢的应是德彰。”
“呵呵。我已向圣上明宗荐你为西蜀节度副使,任命近日便到达。还望德彰莫要推辞,咱们兄弟共领西蜀,共图大业。”孟知祥道。
赵季良听后大惊,“这,德彰何德何能,怎堪重任?”
孟知祥坦诚相告道:“德彰之才远胜于我,即便你接替我之位,之祥也无怨。”
“孟公。”赵季良抱拳跪地相谢,“德彰此生必会竭尽所能,鞠躬尽瘁,辅佐大人。”
“哈哈。”孟知祥将其扶起,“德彰可别忘了还有件重要的大事呢。”
“何事?”
“助我教育好那古怪的昶儿呢!”
“哈哈。”两人相视大笑。
有的人就算有再高的才华,也只愿为臣,因为他们知道只有做臣才能将才华尽显,名留青史。比如三国蜀汉的诸葛武侯,比如这个时期的赵季良。
仔细看下这段历史,你会发现如果赵季良没有留在西蜀助孟知祥,回到了中原。那么他这样一个盐铁使,才华与那些名家大腕相比,只算二流,必将默默无闻地淹没在历史的滚滚洪流中。
赵季良是聪明的。他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跟对了正确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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