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海升是长岚市政法大学的教授,是政法圈中赫赫有名的人物,简月读研究生时拜在他门下,两个人有一场不浅的师生情分。犯罪顾问不是刑警队必设的职务,但这一领域的竞争向来激烈,包括痕迹学、心理学、剖绘学在内的学术精英们都把这块有限的蛋糕当作自己施展拳脚的跳板。简月之所以能成为支队的御用顾问,不仅是她个人能力卓越,也得益于赵海升的大力举荐。简月知恩图报,很感激自己的这位导师,逢年过节都会献上必要的礼数。
晚上9点左右,简月把季正风赶到后座,骑着摩托带着小帅哥到了金海湾别墅区。赵海升家门前已经停了一溜汽车,简月把车停在车队末尾,一抬腿从车上下来,取下头盔扔给了季正风,笑道:“我第一次骑摩托,还不错吧。”
季正风把车座掀开,脱掉机车服的外套塞进车座下的储物空间,露出穿在里面的白衬衫,又拿出一根领带往脖子上系:“那你算很有天赋了,我这车一般人可驾驭不了。”
季正风很快换装结束,双手各提着一件礼物,和简月走向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大别墅。别墅花园里在举行一场西式的聚会,布置得酷似婚礼现场,喷着水柱的喷泉池边坐着两个身穿白裙、正在拉大提琴的女孩儿,衣着得体的人们在院子里交谈、走动。
门口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负责接待,见到简月和季正风就问其身份。这两个人也是赵海升的学生,听简月自报家门,年轻的女孩儿有些激动:“您就是简月师姐呀?经常听老师提起你,久仰久仰。”
简月只礼貌地笑了笑:“你好。”
简月和季正风走进院子,把各自带来的贺礼放在凉亭下面,那里早已堆起了礼物的小山,季正风嗤笑了一声,说:“赵海升虽然对外强调不收礼品,但是来参加宴会的人一定不会空着手。这些人自发把礼物扔到一块儿,多像以前院外老爷过寿,后院垒起一座金银珠宝山。”
放下礼物,季正风扶着简月下了几层石阶,在花园间的小道里走着:“而且,你信不信?待会儿赵海升出来,肯定会虚头巴脑地怪咱们给他带礼物,然后放出话,把收到的礼物全都拿去做慈善。”
简月轻轻笑了一声:“你知道赵海升什么背景吗?敢这样说他的坏话。”
季正风撇撇嘴:“在官僚体系中如鱼得水、沽名钓誉的伪知识分子。”
简月道:“那照你这么说,我也是伪知识分子,你将来也是。”
季正风忙道:“不一样啊!姐,你又不混官场,我以后也坚决不搞政治。我们都是纯粹的知识分子。”
简月又轻轻笑了一声:“晚了,我已经同流合污了,那就祝你以后能泾渭分明,做一个纯粹的知识分子。”简月一向不外露自己的情绪,高兴或生气时永远是一副不咸不淡、有说有笑的模样,但却一点亲和力都没有,只让人觉得她城府很深,难以琢磨。
季正风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小小地给了自己一个嘴巴:“我这张败事有余的破嘴啊。姐,你别生气,我没其他意思。”
简月也没有其他意思,她刚才只是单纯的有感而发。但是她似是而非惯了,难免让人误以为她在阴阳怪气。她有点无奈,打算日后找个机会反思一下,自己为什么给人的感觉一向都是冷漠且不真诚。
季正风以为她生气了,到餐台前取了点心来讨好她,还没话找话地缓和气氛:“姐,你看那个穿蓝色西装的男的和赵海升长得有点像。”
简月跑了一天,当真饿了,就端着餐盘坐在椅子上吃小蛋糕,朝人群里那个穿蓝色西装的男人瞥了一眼,道:“他是赵海升的弟弟赵江明,蓝天科技的总经理。”刚说完,简月被蛋糕噎了一下,在心里感慨自己和季正风相比确实很不纯粹,她介绍别人一贯都加上此人彰显社会地位与财富的头衔,估计其他人提起她,亦如是。
季正风远没有她的心思细密,他打量了赵江明几眼,又看到一个和赵江明长相酷似的穿黑西装的男人:“姐,姐,又来了一个和赵海升长得像的人。”
简月:“他也是赵海升的弟弟,叫赵溪川,是…是你哥的合作伙伴。”赵溪川是一个纯粹的生意人,经营一家国内有名的五星级连锁酒店,和季正风家里的生意合作很深。
季正风道:“原来他就是赵溪川,我哥就是因为和他有合作,所以逼我来参加赵海升的生日会。”季正风不认得赵溪川,但是赵溪川认出了他,很快就和赵江明走到季正风和简月面前,同他们寒暄。
赵溪川手里端着一杯香槟,笑道:“你是正风吧?几个月前我们在你哥哥的办公室见过。”
季正风已经忘记了赵溪川这张脸,但他年纪轻轻已经很有些应酬的本领,握住赵溪川的手摇了两下:“记得记得,怎么会不记得您。”
赵溪川:“你和你哥哥一起来的?”
季正风笑道:“我哥还在国外,一周后才回来呢,这不派我来给赵叔祝寿。”
在季正风和赵溪川寒暄的时候,简月不言不语地站在一旁,她和赵家两兄弟没见过,只看过他们的资料,于他们而言是陌生人,他们估计也只是把她当作季正风的女伴。她乐得省去一些应酬,就微笑着站在季正风的身边扮花瓶。
扮花瓶的时候,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两兄弟。赵溪川是个标准的商人,言行举止透着长袖善舞和八面玲珑,一脸的和气生财的表情。但是在酒桌上混迹久了,不免心宽体胖,笑起来的模样像尊弥勒佛。而赵江明则与赵溪川相反,赵江明的身材过分的精瘦,脸上表情也不怎么可亲,稍稍昂着下巴,半眯着眼睛用余光看人,像只单脚独立的仙鹤。
赵江明一直拿余光瞄着简月,简月装作没发现,寻了个季正风和赵溪川都没说话的空隙,随便找个了理由,挽着季正风走了。
季正风被她挽着手臂,腰杆儿瞬间挺得笔直,走路都变得不自然起来,嘿嘿傻笑道:“姐,他们把你当成我的女朋友了。”
简月:“那他们有没有说你遇人不淑?”
两个人在院子里转了一圈,不多时,悠扬的琴声停了,这仿佛是某种信号,客人们不约而同地都停止交谈,院子里逐渐安静了下来。从别墅里走出来几个人,为首的是一个潇洒的中年人,他年过半百,身材壮实,两鬓白了一半,戴着一副银边眼镜,穿着一套月牙白唐装,锦缎面料上盘着一条苏绣的龙,很有几分古道仙风的气质,他就是这场宴会的主角赵海升。
赵海升朝众人拱了拱手,笑道:“哎呀,诸君啊诸君,欢迎你们。”客人们朝他围过去,场面顿时热闹起来。
简月和季正风站在人群之外,远离那边的热闹,简月很清楚和今晚的宾客比起来,她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她也无意趁此机会结交一些大人物,只想找个合适机会向老师祝个寿,然后悄悄地消失。
“小简,你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一个女人叫了简月一声。
简月回头,看到一个穿着复古的欧式洋装,盘着中式发髻的女人,便笑道:“师母。”
赵海升的妻子祝裕玲40多岁,保养得当,皮肤白腻,体态丰腴,面相富态,浑身珠光宝气,是个十足的贵妇人。
祝裕玲笑道:“我还以为你没来,正要给你打电话呢。”
简月笑道:“怎么敢不来,只是还没机会向您问好。”简月说着,目光移向祝裕玲旁边的女人,这个女人身材高挑,穿着一件蓝色抹胸礼服,长了一张美艳的脸。
祝裕玲介绍道:“这是我弟媳,是江明的妻子。”
赵江明的妻子极不明显地翻了个白眼,对祝裕玲省去她的姓名,只说她的夫家的行为很不满,她朝简月伸出手:“你好,叫我安娜。”
简月和她握了下手,只摸到她贴满碎钻的美甲,笑道:“你好,我叫简月。”
一个穿束腰白裙,身材娇小的女人朝这边走来,一边走一边喊:“大嫂,大嫂,你见我家文荃没?”
祝裕玲很有做大嫂的威严,板下脸道:“老三媳妇儿,你怎么老是大呼小叫,还有客人在呢。”
女人走近前来,瞧了简月几眼,似乎判断出简月是个不重要的人,又问:“你们谁看见文荃了?这个臭小子又不接我电话,他是不是在屋里?”
安娜笑道:“芳姐,文荃又不是小孩子,你一时半会儿见不着他就打电话,他当然会烦你了。”
吴芳芳个子矮,站在踩着高跟鞋的安娜身边,只到安娜肩膀处,一抬眼就看见安娜傲人的双峰,她别开眼,冷笑着说:“文郡不是你亲生的,你是在帮老二养孩子,当然不懂我们为人父母的心情了。”
安娜丝毫不介意她的嘲讽,还觉得她的反击很小儿科,只轻蔑地笑了一声。
祝裕玲摆出大嫂的架势:“你们都少说几句吧,当着客人的面也不知收敛。”
几个女人一台戏,季正风预感到自己无法融入这台戏,早就远远地避开了,只留下简月一个人看完了全程。简月的脸上维持着微笑,心里不胜其躁,只想尽快脱身。祝裕玲跟她叙旧,东拉西扯地聊着家常,也聊些自己完全不懂的学术问题,偏偏还做出精通的模样,让简月应付得很困难。几个女人来找祝裕玲攀谈,祝裕玲就把简月介绍给她们,开玩笑般的让她们介绍青年才俊给简月认识。面对这种场合,简月只能保持微笑。
简月也穿着高鞋跟,站的时间久了,双腿绷得酸疼,于是稍稍移动了两步,换了个姿势,却在不经意间对上了安娜的目光;她以为安娜走了,其实没有,安娜站在不远处,捧着一只红酒杯,侧过头偷偷看着她。和简月四目相对的瞬间,安娜微微一怔,然后扭头喝了一口杯子里的红酒,试图装作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简月眼睛毒,她在和安娜短暂的对视中,在安娜的眼中看到了妒忌的情绪,但她不确定安娜妒忌她什么,她的确漂亮,但是安娜的风头才是今晚最盛的,女人妒忌美貌的女人虽然是常态,但是今晚安娜不需要妒忌她。那么安娜究竟在妒忌她什么?
简月越发感到无聊起来,仰起头往天上看,无边的夜幕黑黢黢的,一颗星星都没有,她渐渐走了神,耳边祝裕玲等人的声音像飞出去的风筝,悠远了许多……恍惚之间,一颗流星从远处坠落,她觉得有些奇怪,今晚一颗星星都没有,哪里来的流星?
下一秒,人群中响起尖叫:“啊!”
简月猛地惊醒过来,才发现刚才从夜空中下坠落的不是流星,而是一道人影——嘭的一声,有人从楼顶坠落,摔在一片牡丹花丛里。
人们围过去,七嘴八舌地喊:“她还活着吗?”
“天呐!”
“她是谁?”
“赶快叫救护车!”
“像是死了。”
简月拨开人群,挤到最前面,看到花丛里躺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儿,她压折了几株牡丹,花朵上沾染了鲜红的血迹。女孩儿的脸很眼熟,简月看着她的脸,想起了昨晚共撑一把伞,在雨中散步的女孩儿——她是李紫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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