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夷渊的声音不由得拔高了些,语气里面透着难抑的愁闷与不解。
他到底知不知道,如今妘娘被贼人强留在身边?
他认识的沈岭垣,怎会舍得叫妘娘受这种苦?
“我从未停过找她。”沈岭垣的手攥得紧了紧,长睫随着他言语而轻颤,“可我的身份不能明着寻,我怕还未等我寻到她,追杀我的人便会先一步挟持她,我寻人时不敢用她的名字,只能用画像旁敲侧击来问,这五年来我不知寻了多少地方,却都不见她的踪影。”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来,苦涩的滋味在喉中蔓延。
“如你所见,我伤了眼睛,最初之时作画艰难,画像只有一张,寻人便是难上加难。”
他抬手指了一下不远处,上面仍旧放着些卷轴黄纸,他自嘲一笑:“那些是我伤眼后所画,过后也有劳帮我瞧一瞧,与妘娘像不像。”
薛夷渊唇角动了动,心中滋味难明,盯着他那双已经没了神色的眼睛:“你的眼睛……一点也看不见了?”
“其实也不止眼睛。”
说起自己的事,沈岭垣语气倒是缓和不少:“你应当也听说过五年前杨州之事,那时我为世子谋士,得世子之恩,势必要与人一同护世子离开才是,我要报世子的知遇之恩,但我不能让妘娘与我一同涉险,便只能让她先离开,可分别过后我便再也未能寻到她。”
他的声音一点点归于平淡:“那时镇南王府有一场大火,我先于火烟之中伤了眼睛,又在躲避之中重了毒箭,伤了一条腿。”
他指尖轻轻触及左腿膝头:“如今虽有跛足,双目难明,但幸而能捡回一条命,当时与我同行之人丧命者凡几,就连世子亦然。”
他苦笑一声:“护来护去,最后也未曾护得主子安身。”
薛夷渊这会儿是真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想怪罪他让妘娘受了苦,可到最后,竟是谁也怪不得。
那可是沈岭垣啊,那样的人如今瞎了眼睛、跛了足,他要怪罪他寻人寻的慢了吗?
五年很长,但我朝疆土何其辽阔,妘娘带着孩子一路躲避潜逃,沈岭垣一边保命一边用瞎眼后所画的画像寻人,一躲一逃,该是有多大的缘分能叫他们相遇?
薛夷渊觉得自己眼眶泛酸,即便是沈岭垣看不见,他也下意识回身避开他,起身走到一边吸了吸鼻子,随手拿起那些画像。
许是他练习了五年的结果,画像虽看没什么技巧,但还是画出了妘娘的神韵,许是因为看不见的缘故,画像上笔锋轻重没有规律,有地方墨迹晕染,有地方多了杂乱几笔,薛夷渊心中止不住的可惜。
岭垣兄的画当初可是在十里八乡皆有名,多少游历至杨州的画师亦说过他有灵性,自成一派画技。
可他的眼睛没了,天赋被天收,好似被白白耍弄了一场,到头来连最熟悉、最心爱的女子都画不出来。
“像吗?”沈岭渊问。
“还算是像。”薛夷渊喉结滚动,将画放到了另一边去,哑声问:“你寻我来是做什么?”
“有两件事。”沈岭垣寻着他开口的声音,头稍稍向他的方向偏侧过去,“其一,佛礼之上,我手下之人带回来了两个人,一个名唤臧择,是佛家弟子,另一个人却与妘娘生有几分相似,让我手下之人看走了眼睛。”
他面色凝重起来:“我看不见,但我能知晓她并不是妘娘,可她却察觉到我与妘娘有故,告知我妘娘身世竟是苏家庶女,亦是她的庶姐,她们的娘亲是一胎双生的姐妹。”
“她说,她是裴尚书的妻子,而妘娘勾引了她的夫君。”
薛夷渊闻言刚要反驳,便见沈岭垣难得露出带着不悦的神情来:“她将自己说的似郎薄情妾无意,她亦与臧择两情相悦这才约定私奔,可我却觉得她口中皆是谎话,妘娘为人,我信,她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薛夷渊此刻立即接话道:“她满口胡言,分明是那裴涿邂对妘娘图谋不轨!”
他气的踱步:“原来孟夫人说在佛礼上见到苏二竟是真的,我说她好端端的去那做甚,竟是与个和尚有私情,岭垣兄你不知,那裴涿邂为了不让陛下怀疑,竟是逼着妘娘留下假扮苏二,扮便扮了,他却对妘娘动手动脚,我看他分明是要假戏真做!”
他停下步子回身,却见沈岭垣虽面色凝重,但并不震惊,他狐疑问:“此事……你不会也知晓罢?”
沈岭垣微微点头:“前几日我听闻了些消息,便入了京都一次,听到了与苏二相似的声音,想来……是妘娘假扮的罢。”
薛夷渊又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既可惜岭垣兄未曾见到那裴涿邂的无耻行径,又觉得他幸而没见到,否则该是如何伤心,更觉得他如今竟落得如此可怜境地,在意之人受人欺辱,他竟是连看都看不到。
他无力地坐了回来,沈岭垣便在此刻道:“苏二如今我还不能交给你,我觉得她话中有蹊跷,还需继续探查才是,我本也是想同你询问妘娘下落。”
薛夷渊看了他几眼,犹豫问:“你如今这副模样,还要见妘娘吗?”
自己看到时,尚且心中如此苦涩,妘娘待他情深,又怎能扛得住?
但他又觉得,岭垣兄若是这般瞒着不见,又如何对得起妘娘等了他这般久?
紧接着他便见沈岭垣坚定道:“我要见她。”
“我答应过她,无论如何都要去寻她,即便是我如今只剩一魂一魄,我也要去见她,给她个交代,绝不食言。”
薛夷渊心头因他的话而震颤,但却觉得实在是难:“可如今裴涿邂将她看顾的很紧。”
“这便是我今日寻你的第二件事。”
沈岭妘从袖中拿出一张书信来:“这个,许能将妘娘救出来。”
薛夷渊盯着面前的信,手心都在出汗,展开来看,其中简单写了几句诗,但字字句句却透出一句话来——狡兔死、走狗烹。
再看落款,余遇。
他脑中一瞬便反应过来,鱼生与水,临水为涿,因缘际会乃为邂,不期而遇也。
这信,是裴涿邂所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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