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堂很快便捕捉到了话语间的漏洞,“等等,他们不是说记不清几点打的我吗?”
“现在没了不在场证明,上面让我尽快把你缉拿归案。”秦褚生没有回答,反而自顾自地往下说,似乎想掩盖什么,“我估计,八成是你快查到凶手的命根子了。”
但林晚堂没有被秦褚生的思路带跑偏,“合着我一直有不在场证明……”他恍然大明白,想起自己跑前跑后白忙活一场,怒道:“秦褚生你诓我?!”
“对不住,我……”
秦褚生抱歉的话都到嘴边了,愣是让江顾文拉了偏架,“怎么诓你了?打手只说在七点揍了你,又没明确是早是晚,要不然他们怎么翻的案?亏我哥还想还你清白。”
双拳难敌四手,林晚堂纵有一条三寸不烂之舌,也说不过这对兄妹,他只好认栽,“行,那就甭废话了。”
见他重燃斗志,秦褚生颇为好奇,“你打算怎么办?”
林晚堂说:“我得去求证一件事儿,如果答案和我想的一样,真相自然就水落石出了。”
秦褚生大致猜到了他想要干什么,于是提前打了个电话:“查一下龚府的家庭医生。”然后对着江顾文笑道,“囡囡,帮我打听一下,近半年,龚府里有谁家办过白事儿。”
江顾文定期要交稿子,所以跟不少记者、主编都有来往,她说:“我其实打听过,由于没人收尸,暂时确定不了那女的是谁。但我最近听说,孙长健之前在黄浦江的桥墩子下面埋了个衣冠冢,我觉得应该不是巧合。”
正常人谁会选那么偏僻的地方,而且还是衣冠冢?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孙长健的确失去了某位家眷,但他没有去认领尸体。
更何况,鬼市里的土墙上写得明明白白,“杀妻之仇,不共戴天”,所有矛头都在指向孙长健。
林晚堂依然不理解,他问秦褚生:“你怎么就能确定孙长健没有媳妇儿?”
秦褚生本不想解释,但面对林晚堂充满质疑的眼神,他最终无奈道:“江湖多风波,很多人怕殃及家眷,在入帮派之前总会做个了断,既然递了拜帖,命就不再是自己的了,何况老孙还是个位高权重的管家,无论娶妻生子都必须由老大做主,所以他有没有媳妇儿,不是他自个儿说了算的。”
林晚堂听完点了点头,然后一脸真诚地看向秦褚生,“所以你以后娶谁,也得听江老大的?”
秦褚生一时语塞:“我……”
江顾文看不过去了,她狠怼了林晚堂一下,“我爹开明得很,才不会管小辈的事儿呢。”
林晚堂吃瘪地揉了揉胳膊,寻思这都什么人啊,关系户探长和他的超雄妹妹?
算了,先洗清嫌疑要紧。
“秦探长,备车,我要去老孙家里一趟。”
林晚堂说完就朝外走,把秦褚生和江顾文凉在了原地。
“哥!”江顾文不理解,“你就这么听他使唤?”
秦褚生叹了口气,“那怎么办,谁让我请了个祖宗呢。”
话音未落,屋外又传来了林晚堂的催促:“快点儿!”
“活祖宗。”秦褚生低声抱怨了一句,随后冲门口应道,“来了!”
江顾文翻了个白眼,她稍微理了一下裙子,动身前往报社了。
孙长健的房子就在黄浦江附近,林晚堂仔细搜查了一番,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倒是角落里有套渔具,但少了鱼线和鱼饵。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孙长健,后者身为龚府的管家,没有任何趾高气昂的架势,反而颔首低眉,像个老实人。
离开房子后,林晚堂说想沿着黄浦江走一走,秦褚生便让唐小强在原地等消息,然后陪着他四处遛达。
二人在泛潮的风中漫步,谁都没有说话,似乎林晚堂就打算这么一直走下去,但黄浦江根本望不到头,于是秦褚生先开了口:“你觉得老孙有嫌疑吗?”
林晚堂思忖须臾,点头道:“有,我怀疑是他杀了龚子卿。”
秦褚生原本还在点烟,听到这句话,他不可思议地抬起头,“为什么?”
林晚堂一边回忆一边解释:“老孙家里有套渔具,按理说金属的东西容易生锈,但鱼钩很新,包括装鱼的铁桶也没有任何水渍,证明他根本就不钓鱼。”
秦褚生问道:“那他买这些做什么?”
“他是为了要鱼线。”
“鱼线?”
“对,鱼线挂住门把手,就能实现反锁,从而制造密室杀人。”
分析的时候,林晚堂少了平常玩世不恭的笑容,在处理真正的凶杀案时,他收起了一向的胆怯,这让秦褚生不免稀奇,“你害怕吗?”
“怕。”林晚堂认真地想了想,“但我更希望凶手可以被绳之以法。”
他们又走了一段路,在距离码头较远的桥墩下,的确有一个小土堆,碑上没有名字,但林晚堂确定,这就是江顾文所说的的衣冠冢。
“哎呀,看来不动点儿真格是不行了。”林晚堂苦恼地挠了挠头,“秦探长,买个铁锹吧。”
“干嘛?”
“刨坟。”
秦褚生不禁怔住了,他万万没想到,这个顶多投机倒把的小耗子,竟然能干出这么伤天害理的事儿来。
不过他倒没宕机太久,因为不远处跳出的人影彻底叫醒了他,只见孙长健握着一把匕首,刀刃在太阳下反出银亮的光,“谁敢动!”
林晚堂吓得直接蹦到了秦褚生的身后,他露出脑袋,隔着秦褚生的肩膀安抚道:“冷静、冷静,诈你的。”
孙长健不擅动武,他的手在不停颤抖,但仍没有放下匕首的打算,秦褚生厌恶威胁的存在,他反抓住孙长健的手腕,径直缴下了匕首,然后问道:“老孙,这是谁的坟?”
孙长健二十岁便投奔了龚怀章,根本没在市井上打拼过,所以他没什么谋略和胆量,被秦褚生这么一问,瞬间抱头痛哭道:“秦二爷,我、我活不下去了……”想起对方的身份,孙长健又急忙改口,“不、不对!秦探长,您得为我做主啊!”
“没人逼你死。”秦褚生架不住这连哭带嚷嚷的,他半蹲下来,摁住孙长健的胳膊,“先告诉我,这是谁的坟。”
孙长健明显犹豫了,“这、这是……”
林晚堂已经把证据收集得差不多了,无论孙长健招与不招,都无济于事了,现在只有把苦衷添油加醋地吐干净了,才有从轻发落的可能。他劝道:“你要不说,秦探长怎么为你做主?”
孙长健擦了擦泪,说:“我确实、确实收买了赵医生,但我……”
林晚堂错愕道:“你收买了赵医生?”
“对,”孙长健垂着脑袋,闭上了眼,“少爷死后,我看老爷子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便想借着丧子之痛,送他随少爷一起去了……我几乎掏空了所有的家底,终于收买了赵医生,让他每天在方子里加些药……”
林晚堂追问道:“你连棺材本都花光了,就为了杀龚怀章?”
这次孙长健没吭声,秦褚生瞧他这样也不再逼他,只说:“老孙,你向来活得明白,无论你是不是真凶,案子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后果你应该知道。”
孙长健点头,“我知道……”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这么做?”秦褚生站了起来,望着远方天高云阔,终是一声长叹,“龚怀章对你有知遇之恩,恩将仇报可是江湖大忌啊。”
孙长健笑了,“二十五年了,我伺候龚家整整二十五年了,人生有几个二十五年?说来也巧,都赶上二爷您的岁数了。”
林晚堂已经说不出话了,在他看来一封辞呈就可以解决的事情,在这里竟然需要人命来偿。秦褚生注意到了他额角的冷汗,于是让他去旁边歇一会儿,林晚堂也不推脱,坐在桥边盯着黄浦江的潮起潮落。
这时,后方传来脚步声,是唐小强。秦褚生抬起手示意他止步于此,然后问孙长健:“即使你想告老还乡,又何必背上血债?”
“我原本以为这二十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用这份苦劳换一丝自由应该不难,但龚怀章却为了让我安心照顾他儿子,生生拆散了我马上要过门的老布……”
说到动情处,孙长健再度泣不成声,“我今年四十五了,可能连下一个二十五年都活不过了,与其接着身不由己地等死,不如鱼死网破,省得大家都不安生。”
秦褚生避开了目光,只问:“这个坟,是为了纪念你的妻子?”
“她还活着。”孙长健释然地摇了摇头,“这是我的坟。”
片刻后,秦褚生问道:“还有什么交代的吗?”
“坟里有她的一缕头发,以后,就把我埋在这儿吧。”言罢,孙长健深鞠一躬,“多谢了,二爷。”
秦褚生拿出帕子递了过去,等孙长健大致擦净了脸,他才挥手让唐小强把孙长健押走。随后面向桥头,与林晚堂隔了半米左右,“你还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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