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胪寺是朝廷接待贵宾的所在,因着齐王已经驻扎封地多年,也为了表达忠心,京中并无府邸,因此也住在了鸿胪寺。此时天色尚早,又是官家地盘,街上并无多少行人,只门口站着的两名侍卫疑惑地看向这边。
正拉扯间,池桃忖度着不如将阿楚打晕,让邵成扛回去了事。刚要抬手,鸿胪寺大门忽然从内打开,一群人簇拥着中间的一顶轿辇走了出来。
阿楚一直留意着大门,此刻一眼看见轿辇上端坐的一个熟悉的身影,如获至宝,用力挣开池桃,冲到他面前:“父王!”
齐王一愣,心中也是一惊,身边的一名常随便怒斥道:“哪来的刁民!”
池桃是第一次见楚王的面,心里打了个突。她对易容颇有心得,为此专门研究过头部骨骼,忽然理解了为什么太后和皇上都没有怀疑假郡主的身份——除了她一应礼仪风姿确有大家风范,还有就是假郡主的脸部骨相和齐王活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阿楚定定地看着齐王,眼睛里流下泪来:“我是阿楚啊……”
齐王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忍,旋即扭过头去对常随低语了一句,便不在看阿楚。
那常随见周围已经渐渐围上了几个看热闹的路人,便大步走到阿楚面前,一把将她拎起,嫌恶道:“哪里来的女子,想富贵想疯了么?来演的什么投亲戏码?”说着将她往外一甩,“我们王爷性子好不与你计较,下次若再来捣乱,拿了你进大狱!”
周围的人哄笑一声,窃窃私语起来。
池桃连忙上前接住,令她不至于跌在地上,阿楚只盯着齐王,见齐王仪驾已经走远了,齐王却一眼都没有回头看自己,“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齐王隐约听到几声哭声,眉心一动,尚未说话,那常随便俯身过来,低声道:“王爷,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齐王低叹一声:“她终究……”
“本来王爷已经为郡主安排妥当,上京路上神不知鬼不觉地被接到别庄去休养便是…..谁知那山匪竟如此厉害,竟斩杀了郡主护卫,让郡主一个人跑了,还被那黑心的徽人拿了女儿顶替……这中间诸多环节出了岔子,所幸咱们的人机灵,在京外截住了换上了明珠姑娘,只是郡主却真的流落在外了。这也是命数。”
“只是如今明里暗里许多人也对本王虎视眈眈,一旦行差踏错,便会功败垂成。明知阿楚近在身边,却连派人去看看她如今好不好也不能。”
“王爷放心,我已着人暗中打听过,那家人做生意,认了郡主为妹,倒是殷实。再说,咱们做的这件事,郡主天真烂漫没有心机,还是不要让她沾染的好。明珠姑娘到底生在民间,心里有计较,这时节却比郡主更适合站在台前。”
“还有一桩隐患。”齐王皱起眉头,“那家人……”
常随一笑:“不过平头百姓——再说,就算原来心里有什么想法,今日咱们当面否认了,他们还能怎样?”
齐王的眉心仍是皱着,只得长叹一声,声音渐渐低不可闻:“也好……若是成了,她自能回来。若是不成,放她一条生路去也罢。”
池桃却没料到,平日里娇娇小小的阿楚,爆发起来力气如此惊人,竟以她日日训练的身手都赶不上。如今齐王已明明白白地拒绝了阿楚的认亲,阿楚如同被抽去魂魄一般,坐在地上,头深深地埋进膝盖,一动也不动。只池桃靠的近,才能发现她的肩膀在微不可见地颤动。
池桃叹了口气,抚上阿楚的肩膀:“先回去吧。”她扫视周围,路人比方才多了些,还有人正热心地给后来不明情况的人讲着:“不知哪家的姑娘疯了……扒着齐王爷叫爹,也不想想,皇亲是这样好攀的?那我去认皇帝做爹算了!”
众人一阵笑声传来,阿楚的头埋的更深了些。
邵成有些气愤:“散了散了!今儿的活计都收拾了?有空在这儿说闲话!”
众人说笑着散去,邵成跑回来闷声道:“回家吧。”
春凝雪一日未开,池家的大门也没再打开。
阿楚躺在床上,大大的眼睛噙满泪水,直盯着蓝色的帐子顶一动不动。
池杏端了碗糖蒸酥酪进来,坐在床边:“一天没吃东西了,多少起来吃两口吧……”
阿楚翻了个身,将脸对着墙。
池杏叹了口气,把碗放在桌上,又出去了。
院子里的两人见池杏出来,都望向她。
池杏摇了摇头。
“随她去吧。”比起平日里溺爱阿楚的池杏,池桃并没有太多担忧,“陡然发生这样的事,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接受的。”
池杏有些气愤:“毕竟是亲生女儿,他怎么会……”
“比起牺牲的来,想要获得的更多就是了。”池桃转向邵成,“邵大哥,对不住。阿楚这件事非同寻常,我未曾与你说实话……阿楚却是齐王之女,上京途中遇到歹人,和护卫失散了的。但不知为何,齐王忽然不认她了。”
邵成今日未开口问起,但他心思灵敏,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见池桃开口,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他实在有些气愤池桃竟然一直瞒着他,但将心比心,他也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风险,若换作是他也未必坦白,便也释然:“无妨。只是现在该怎样?”
池桃无所谓地耸耸肩:“齐王总不会来杀了阿楚和我们——若他想斩草除根,今日在鸿胪寺就该把咱们下了大狱,岂不干净。既然如此,阿楚仍是我妹妹就是了。”
邵成和池杏也没有别的法子,只得各自去忙自己的活计,无论如何,春凝雪是一家人的生计,明日仍要开起来的。
次日,池杏在家里看顾阿楚,池桃和邵成在春凝雪照常营起业来。
如此又过十余日,阿楚渐渐好转,只是不复以往的明快和无忧无虑,且再不肯轻易出门了。
池桃心内暗暗焦急,引着她遮了面去集市上逛了几次,但凡她看了一眼的玩意儿,俱一一买了回来。
池杏在家做好饭菜,不住地在门口张望。
邵成在柴房叮叮当当敲了半天,觉得口渴出来喝茶,见池杏在门口踮着脚尖往巷子口望去,想到这几日池陶对阿楚鞍前马后,一心哄得阿楚高兴,原来以为阿楚是池陶的亲妹,倒没觉得什么,如今知晓了真相,不由得心里不是滋味起来。见池杏总是一腔纯良地对这二人,越发有些焦急,他为着避嫌,池陶不在家时轻易不与池杏说话,此时便忍不住叫道:“弟妹。”
池杏回头绽开一个笑容:“邵大哥,做完活儿了?快歇歇吧,堂屋里我刚泡好的茶,是你平日爱喝的枫露茶。”
邵成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嗨,也不是爱喝,就是原先在迎宾楼,最好的就是枫露,客人剩的我们喝惯了罢了……”他忽然想起自己搭话的目的,“阿陶最近同阿楚出门多了,你也该跟着去逛逛。”
池杏一笑:“他俩出去了,我再去,谁在家做饭?”
“嗨……这个,这个。”邵成刚才是脑子一热,现在觉得实在也不好说让人家好好看住相公,莫被人抢了去,只得委婉道,“到底阿楚姑娘不是阿陶的胞妹,你在也可避嫌些。”
池杏这才听懂邵成的意思,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知道了。”
邵成见她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心内焦躁,又不知说什么。
池杏忽然欢快道:“桃儿,阿楚!”
池桃抱着一堆物件玩意儿,跟在阿楚后头,阿楚手里拿着一个五彩绚烂的风车,跑到池杏面前:“杏姐姐,这是给你买的。”
见她脸上有了些欢颜,池杏心内高兴,搂住阿楚肩膀:“姐姐不爱玩这些,你自玩罢。今日做了你爱吃的,快洗了手来吃饭。”
说着也拉了池桃:“你俩快去把外头的衣裳换了。”
三人说说笑笑地进了屋,邵成目瞪口呆,半晌才挠了挠头:“这可咋办!”
又过几日,邵成寻了个无人的时机,又来敲打池桃:“你近日倒多了许多空闲。”
池桃正看着账本,随口应道:“谢公子想是忙着,不常来了。要不我还真顾不上阿楚这头。”
邵成一噎:“你毕竟与她不是亲人,平日里总该注意些分寸……”
池桃心头一动,合上账本,好整以暇笑道:“阿楚也如今无处可去,我不收留她,她去哪?”
“你是有娘子的人!”邵成急了,话便脱口而出,“你这样,让杏娘子如何自处?”
池桃浑不在意:“怕什么?”她故意露出一个猥琐的笑容,”阿楚虽说如今身份未明,可毕竟是郡主,万一哪天齐王回心转意了,我岂不是……”
邵成气得双眼通红,一个拳头便打过来:“你不能这样忘恩负义!”
池桃向右一闪,躲过攻击,口中仍在刺激邵成:“我娘子虽好,可除了性子温柔也没什么,若郡主不同意我休了她便是。”
“杏娘子待你那般好,你,你……”邵成震惊不已,“你这个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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