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车夫走了,池杏才从门口里面扑出来:“桃儿!”
姐妹俩两个月没见,池杏日日念着,自有一番契阔。
池桃得知家里和生意一切都好,也放了心,又把衣料等物拿出来,热热闹闹地让众人挑选。
却见阿楚虽然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但眼睛里似乎有话想说。
她想了想,等吃罢晚食,池杏和邵成在厨房里预备第二天生意材料时,到了阿楚房间。
“阿楚是不是有话想和我说?”
阿楚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会儿才道:“没什么。你是不是进宫了?那衣料都是进上的,宫里才有。”
池桃恍然大悟,想了想:“太后有些胃口不好,谢夫人举荐了我去帮厨房了些日子——如今已经好了。”
阿楚又犹犹豫豫地待说不说,池桃有些奇怪,就算遭遇大变,阿楚也不是这样吞吞吐吐的性子,便索性道:“到底是什么事?”
阿楚似是下了决心,连珠炮般道:“你让邵大哥搬出去吧!”说完 又紧紧闭上了嘴巴。
池桃哭笑不得——她怎么把阿楚给忘了?家里还有个小拖油瓶阿楚呢!
“这个……”池桃皱着眉,想怎么能解释清楚,又不会让阿楚觉得被骗——当时邵成是惊喜交加,又是男子,没追究她骗了这么久,可阿楚一开始便把她认作大哥…..
想来想去,决定还是先不说:“没事,我知道了。你是小孩子,许多事还不懂呢,不用操心家里的事。”
阿楚噘着嘴:“你也没比我大多少……反正我说了,你爱听不听!”阿楚虽然单纯,可也不傻,这两个月见池桃不在家,邵成脸上日日带着笑,对杏姐姐鞍前马后嘘寒问暖。虽然没什么逾矩的举动,但她还是觉得心里不舒服。不过现在说出来了,心里却畅快了不少,她知道自己的这个便宜哥哥心思精明,要不也撑不起来这个家。既然他觉得没什么事,那应该便是天下太平。
次日春凝雪下了闸,三人说说笑笑地往竹枝巷走。
邵成笑呵呵地拎着采买的食材跟在姐妹俩身后,心内盘算着年底能分多少红利,好把和池杏的婚事张罗起来。
池桃正悄声与池杏说着去哪里买嫁妆,忽地瞟见街边一个熟悉的身影跑过。
她略微一愣,对池杏急急道:“姐姐,你们先回去。”
不待池杏回答,便闪身追了上去。
那个身影正是池杏池桃同父异母的哥哥,吕奉莲的儿子柱儿。
可是他怎么在京城?
柱儿跑得很快,池桃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直走了两刻钟,方才到了靠近城北门的一处宅院。
柱儿把门拍得山响:“娘!娘!”
“哎——”吕奉莲扭着身子来开了门,“药买来了?”
“嗯。”柱儿闪身进去,把手里的纸包递给吕奉莲,“七钱银子。”
“啧啧,京城就是京城,东西都恁贵呢。”吕奉莲无奈地啐了一声。
大门关紧了,池桃听不见里头的声音,见四下无人,天色已经黑了,池桃攀着门口的一棵柳树,借力跳到了房顶。
这是一间前平房后瓦房的小院,有些破败了,典型的京城下等人家,灶房和柴房都在平房里头,瓦房才是住人的。但就算是这样的院子,也不是池长海家能负担的起的。
院子里没有人,后头屋子透出些灯光,池桃踩着院墙跳到了瓦房顶上,贴在屋顶上揭开了瓦片。
池长海、吕奉莲、柱儿、虎子四人围着一张八仙桌正吃完饭,桌上一盘炖菘菜,四人都喝的玉米渣子粥,没有干的。
吕奉莲用筷子夹了菜心放到虎子碗里,自己则就着菜帮喝了几口粥,放下碗:“真是吃够玉米渣子了。”
池长海烦躁地几口喝完了粥:“行了行了,整天说够了没?”
吕奉莲见池长海不耐烦了,不敢再大声说,只小声嘀咕道:“我也没说错呀,京城行动就要钱,刚让柱儿买些杂物,花了足足七钱银子!”
池长海更没好气:“要不是你非得来京城,至于?”便起身进了屋。
池桃在房顶贴了半日,又冷又饿,从房后悄无声息地滑到地上,拍拍尘土,捂着咕咕叫的肚子走了。
此地偏僻,足拐了几个弯,才到了繁华些的街道,池桃拣了个干净的摊子坐了,叫了一碗阳春面吃了,方才回家去。
次日一早,池桃与池杏说要出去办事,便不去店里了。
池杏有些嗔怪:“才回来一日,又要出去跑么。”
池桃戴上青色小帽,对着铜镜整了整衣冠,笑嘻嘻地回首摸了池杏的脸一把,故作轻佻:“娘子舍不得为夫了?”
池杏拍了一下她的手:“还胡闹。”瞪了她一眼,转身去看阿楚。
池桃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十足十的把握就算池长海和吕奉莲见了也认不出来,大摇大摆地去了城北。
她歪戴着帽子,在城北池家附近里乱晃,眼睛梭巡着周围来往的人,想着从谁身上打开缺口比较方便。
忽地一个黑影往她的身上倒去,池桃浑身一激灵,便反手推去。
却是娇滴滴的一声:“嗳哟!”
声音却有些熟悉。
池桃一时没想起来,伸手拉住那人,定睛一看:“柳姑娘?”
原来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柳十三,曾经受她雇佣,试探过邵成。
柳十三今日一身素面蓝底白花的衣裙,束着同色的包头布,看穿着是个普通的朴素娘子:“小官人,来姐姐家里玩玩可好?”声音婉转,眼风妩媚,冲她眨着眼睛。
池桃心思一转,笑嘻嘻道:“玩玩也可,不过呢,价钱么……”
“哟,这么俊秀的小郎君,姐姐我哪舍得要钱?”柳十三越发笑得妩媚,身子扭了几扭,拉住池桃的手便走。
池桃却叫了一声:“我东西掉了。”回身佯装捡起地上的一枚石子儿,借机回头飞快地看了一眼,原来后头远远地跟着一名男子,见池桃回头,忙不迭地转过头假装看往别处。
那男子尖脸嘬嘴,颧骨高耸,池桃从未见过。
柳十三拉着池桃三转两转拐进了一条脏兮兮的巷子,进了最里面的一户窄小房屋,把门关上,仔细听了听外面的动静:“你从哪招惹了人?”
池桃摇头:“我也不知道。”心里暗暗懊悔自己今日只想着池长海那边的事,犯了大意,竟然有人跟踪都没察觉,若不是遇上柳十三暗中提醒自己,只怕自己什么底儿都透给别人了。
柳十三扭身坐下,倒了杯茶给池桃:“没什么好的,将就着喝吧。”
池桃见那茶盅甚是粗鄙,摸着粗喇喇地硌手,茶也不成茶,只是几根褐色的叶子飘在水里。
“若嫌弃,便不用喝。”
池桃好笑道:“柳姐姐何出此言。你明明洁身自好,拼命做针线活儿赚钱,我嫌弃你什么?”
柳十三瞪着眼睛:“你…..你怎么看得出来?”
“第一,刚才你拉我的手了,你的手比一年前粗糙得多,尤其是右手食指侧起了薄薄的茧子,这是经常纳鞋底才会生茧子的地方。第二呢,”池桃环视了一周,“你住的这是什么地儿啊,房顶都漏雨了吧。”
柳十三刚想说话,屋内忽然想起了孩童含糊的叫声:“娘…..我难受……”
柳十三连忙匆匆进屋,哄了好一会儿,方才出来,歉意道:“我这手头事多,今儿要交活儿的,招待不周了。你自己坐一会儿,避避风头就走吧。”说着拿起桌上的一个笸箩,娴熟地给一只鞋底上着鞋面。
池桃却起了身:“孩子病了吗?”
柳十三的动作顿了顿,把针抽出来在头皮上擦了擦,才道:“说是胎里带来的…..要慢慢调理着才能好。”
“孩子的父亲呢?”
柳十三苦笑一声:“没了。我上京城来本是为了找他,可…..到京城没多久,就接到婆婆的信说他失足跌下悬崖死了。我没有盘缠,回不去老家,孩子又得了这个病,日日得拿钱吃药,更回不去了。”她抬头看了一眼池桃,忽地笑了,“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
“谢我?”
“我来京城时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子,一心想来找阿准。谁知到了京城人没找到,却发现自己怀了身子。赁房子、雇产婆,把带的钱都花干净了。孩子不到一岁又得了病,急着用钱…..你那日找牙婆说要个勾栏里的……”柳十三的声音低了下去,“是我托给那牙婆给我留心着,我本来是想做那行的…..”
柳十三的眼睛里渗出了泪水,她飞快地擦去:“自我住下了,街坊都说我一个女人带着个孩子顶门户,又一看就不像平常女子,定然是做暗门子的。我却是要他们知道,我能靠自己养活孩子。”她苦笑,“所以谢谢你,若不是你,我就连自己瞧不起了。”
池桃平时冷心冷肺惯了,同为女子的柳十三的一番话,却让她心里颇不是滋味。她沉默了一会儿:“我去看看孩子。”便掀帘子进了里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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