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修听完,静了一瞬,微哂,却头也不回地继续朝着自己原本选定的方向掠去。
遥遥御剑跟在他身后的沈君玉:?
短暂的沉默后,沈君玉并没有跟魔修计较,仍旧悄无声息地跟了上来。
很快,魔修就“顺利”抵达了剑宗弟子们所设的埋伏点——一处偏僻的悬崖旁,也是离开秘境的必经之路。
看到从四面八方跳出的剑宗弟子时,魔修有一刹那的愣怔,似乎是没想到刚才那个来历不明的神秘声音真的是来帮他的。
不过下一瞬,魔修便漫不在意地抬起苍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拭去唇边涌出的血沫,一双漆黑瞳孔宛如黑夜。
接着,他近乎蔑视地冲着围上来的剑宗弟子们淡淡道:“一起上吧。”
剑宗弟子们瞬间被激怒了。
能入剑宗的,即便不是天之骄子,在平辈修士中也算个中翘楚了,怎么受得了一个狼狈至此重伤魔修的挑衅?
更何况原穆州有言在先——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既然可以不用活捉,那他们就不必留手了。
于是,不等带头人发号施令,这些剑宗弟子便纷纷恼怒地朝魔修发出了攻击。
一时间,法宝光芒和灵气漫天乱舞,如同密雨一般都直直冲着那场地中央的魔修飞去!
远处,沈君玉看到这一幕,不觉轻挑了一下眉。
这种情况,看似把魔修团团包围,但没有一个章法,随便乱打,却很容易被人反手抓到空子。
这些剑宗弟子,终究还是心高气傲了些。
果然,那魔修也深谙此理。
面对如此多的攻击,他既不出手,也不还手,只游鱼一般穿梭在重重法宝光辉中,专心躲避。
剑宗弟子们本以为只要一齐出手,必定拿下这魔修,却不料这家伙泥鳅一般,难抓急了。
很快,他们便心生急躁,打出了火气。
而一旦急躁,就有破绽。
魔修趁势出手了——
一时间,闷哼和暴躁斥责声不断,不停有弟子被同伴的术法或是法宝击伤乃至击飞。
场中乱成一片。
魔修见差不多了,便足尖一点,打算悄悄逃脱。
可就在这一刻,一个极为清冷的嗓音自空中遥遥传来。
“都停手,我亲自来。”
这声音一出,众弟子纷纷如闻圣旨,立刻停了手。
一袭玄色鹤氅从天而降,手持一柄通体银白如覆霜雪的长剑。
正是原穆州。
弟子们一停手,瞬间,魔修逃离的位置一览无余。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魔修瞳孔微微收缩,毫无波澜的面容上终于溢出一丝恼怒。
但他也清楚知道原穆州的厉害,只是这么恼怒了一瞬,他便果断在众弟子的惊呼声中提步一跃,猛地飞身朝那深不可测的崖底扑去——
原穆州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魔修跳下的方向,掌中长剑凝出银光,一剑挥出!
这一剑不是普通的一剑,即便只有金丹期境界的修为驱使,却莫名蕴藏着一股极为玄妙的剑道。
这剑气周围的气场都生出了一种寒冰般的凝滞感,剑光如练,极快却极为清晰,仿佛扭曲了空间。
围观的众弟子见到这样的绝世一剑,不觉都瞪大了眼,屏住呼吸。
不约而同地在心中感慨——少宗主真不愧是剑宗千年一出的天才,此剑一出,谁能与之争锋?
然而下一瞬,他们这个感慨就戛然而止。
因为在原穆州这道剑光挥出的那一刹,有一道更为耀眼如金虹的剑光同时从斜侧方的树林中飞出,也直奔那魔修而去。
并在原穆州这道剑光击中魔修之前,抢先将那魔修狠狠击入了无尽深邃的崖底。
众人:???
不过很快,便有人认出了这道剑光,各自的神色也更奇怪了。
而原穆州自然也在所有人之前认出了这道剑光,他脸色冷沉如冰,猛地抬眼,便朝不远处的密林中看去。
在原穆州这样的眼神中,一袭清润白衣坦然御剑而出,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众弟子哗然。
真的是沈君玉?
他们倒是知道这次是沈思源受伤了,沈君玉想必也是来替沈思源报仇的。
但……刚才那情形,沈君玉怎么竟像是故意抢了他们少宗主的风头呢?
再联想到原穆州那时对沈思源的称呼,众弟子总觉得自己可能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内幕……
可这时,两个正主都在场,自然没人敢议论什么,只都暗自心中揣测。
原穆州见到沈君玉如此坦然地出现在众人面前,眸色愈发冰冷,他薄唇动了动,正欲质问。
沈君玉却已经淡淡开了口。
“罪魁已死,原少宗主还是尽快带思源出秘境诊治吧。”
“金丹破碎,拖不得的。”
众弟子大惊。
他们都只知道沈思源被魔修重创,但不知道竟然这么严重?
再加上此刻沈君玉对原穆州的称呼,更是让人遐想连篇。
而原穆州在听到沈君玉最后一句话时,眉心狠狠便跳了一下,眸中也涌出了极为晦涩汹涌的暗流。
他就这么望着沈君玉,也不顾这里有这么多人围观,只冷冷问:“这么做,你不觉得亏心么?”
众弟子:?!
沈君玉闻听原穆州此言,静了半晌,微哂。
“这也与原少宗主无关吧。”
众弟子:……?
原穆州脸上的清冷面具终于在这一刹彻底破碎,他眸中仿佛掀起滔天巨浪,那潜藏的怒意仿佛要越过这么多人直接将沈君玉吞噬。
沈君玉毫无波澜,就这么直直对视着原穆州那双狭长凉薄的凤眸。
他从来问心无愧,怎会觉得亏心?
在极为冰点的气氛下,两人也不知道对峙了多久。
最终,原穆州还是没有直接爆发出来。
只是冷着脸,拂袖,径直御剑冲天而去。
虽然他在此刻确实恼极了沈君玉的冷漠凉薄,但他也知道,沈君玉说的没错——沈思源的伤势耽误不得。
而这一次,他也绝不会再错付真心了。
·
原穆州离去之后,偌大的崖顶陷入了一种极为尴尬的沉默。
众剑宗弟子走也不是,不走也是。
因为他们不清楚这小俩口到底只是闹别扭,还是别的,仍不敢太怠慢沈君玉。
沈君玉看出众弟子的窘迫,倒也没有为难他们:“既然原少宗主的任务已经完成,诸位便各行其是吧,别耽误了找机缘才好。”
众弟子闻言,纷纷都松了口气,连忙拱手同沈君玉告辞。
沈君玉静立剑上,就这么看着众弟子离开,如玉的温润脸上神情淡漠,也看不出什么情绪。
众弟子心中记挂着秘境中的机缘,很快就全散干净了。
等这偌大崖顶只剩下沈君玉一个人时,他方才御剑飞至那悬崖上方,遥遥往下看去。
崖底雾气缭绕,深不见底,透着一股摄人的黑,吉凶莫测。
但沈君玉只是凝视着这崖底思索了片刻,便毫不犹豫地御剑朝着崖底飞去。
半个时辰后。
沈君玉穿过重重带着毒瘴的浓雾,平安落在了崖底的一处山洞前。
他是顺着崖壁上的血迹一路寻来的。
此时,地上散落着一些斑斑点点的黑红色血渍以及一些看起来用剑剜下来的腐烂血肉。
这些腐烂血肉里还有着不断蠕动的红丝,正是巫祖血咒。
而此时,山洞内还隐约有一丝响动传来。
沈君玉在山洞前侧耳听了片刻,径直提步踏入。
昏暗的光线中,山洞角落有一个黑影半仰面倒在地上,手边正跌落着一柄银色匕首,周遭血腥气极为浓烈。
沈君玉走了过去。
火折子亮起,沈君玉往下轻轻一照,便看到了一张几乎被鲜血浸满的苍白面孔。
除了那银色面具覆盖的地方,魔修其他的肌肤几乎都已经开始溃烂,透出一丝丝诡异并且还在蠕动的红线,十分狰狞可怕。
沈君玉见到这幅场景,却丝毫没有害怕,反而微微蹙眉,半俯下|身。
当他的手已经伸到那张银色面具边缘时,那银色面具下,魔修已经被鲜血浸透的长睫忽然一动,冷不丁睁开了。
四目相对。
沈君玉神情坦然,不离不避。
而此时,魔修的目光也落在了沈君玉那张清润无匹却同沈思源足足有五分相似的面孔上。
短暂地端详片刻,他薄薄唇边竟是勾出一丝嘲讽的笑意,重新懒懒闭上了眼。
一副“你就算折磨死我,我也不会正眼看你”的表情。
然而,预想之中的折磨并没有到来。
魔修脸上的银色面具被动作很轻柔地摘了下来,轻轻放在一旁。
紧接着,一只微凉骨感的手轻轻贴上了魔修的眼角。
魔修被鲜血浸湿的眼角皮肤不自觉微微跳了一下。
心中倒是一种异常的平静,还隐藏着三分不为人知的恶劣。
他想:今日你挖我一只眼,来日我便挖你两只,再用上魔族内部秘传酷刑,保管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可偏偏,事情不如他所愿。
那带着薄茧的柔软指腹在他眼尾轻轻摩挲了一下,又摩挲了一下。
紧接着,魔修竟是感觉到此处被巫血诅咒侵蚀的皮肤逐渐减轻了疼痛。
魔修:?
头一次,他心中生出一丝局面失去掌控的紧张。
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更让他觉得这一切完全脱离了他的预料。
那只手在替他缓解了眼睛四周巫祖血咒侵蚀的疼痛后,竟是又拿了一张极为柔软的手帕,一点点擦去了渗入他脸上还不断渗出的鲜血。
动作极为轻柔细腻,根本不带半分折辱的意味。
终于,魔修没忍住,睁开了眼。
他一双黑瞳光芒冷冷,用一种极度傲慢且审视的神情看向了眼前的沈君玉。
短暂的静默后。
面前温润如玉的美貌青年不急不怒,平静如水地凝视着他:“你们魔修是怎么当的?可以教教我么?”
魔修:?
·
有篝火在潮湿阴暗的山洞中升起,又有一枚药丸被扔进篝火,散发出清新的香气,暂时驱除了山洞里难闻的气味。
魔修重新戴上了他那张银色面具,只不过此刻他已经不是最初那种满身鲜血的狼狈模样。
伤口被处理过了,衣裳也换了一套新的。
这时,他屈起一条长腿,靠坐在山洞一角,遥遥看着篝火对面正垂眼专心雕刻一截木头的温润白衣,面具下黑眸光芒泠泠,也不知在思索什么。
篝火闪烁哔卜,沈君玉垂着长睫,修长漂亮的手指执着刻刀,一点点刻下木屑,掌中木头逐渐初现人形。
跳跃的火光映在他温润隽秀的侧脸上,愈发照得他眉眼如玉,清雅剔透。
巫祖血咒是出自上古一位大巫之手,他将自身肉|体炼制为巫蛊,精血留给血亲后裔,告诉后人们,若遇到强敌,便将他的精血用诅咒的方式打入对方体内。
他饱含巫蛊之力的精血便会不停复制并吞噬原主,直至对方死去。
唯一的解法便是用一截特殊的木头雕成中诅咒之人的样子,再让中咒移魂其中,趁机转移诅咒。
只不过这解法对解咒之人的术数领悟要求极高,所以即便解法轻松,修真界会的人也寥寥无几。
也正是因此,魔修在中了这巫祖血咒那一刻便没打算活着离开这里。
却没料到,自己还有这般奇遇。
但他始终猜不透沈君玉救他的目的。
不过既然沈君玉救了他,就必定有所图谋,短时间内自然不会对他如何。
于是此刻,魔修清冷锐利的眸光就直直在对面沈君玉漂亮的侧脸的逡巡过来,又逡巡过去,打量得极为肆无忌惮。
终于——
沈君玉放下了掌中事物,淡然抬眼看了过来:“我脸上有东西么?”
忽然对上沈君玉那剔透澄明的琉璃眸,魔修不觉眉尾轻轻扬了一下。
也就是这么电光石火的一瞬间,魔修突然自回忆中捕捉到一丝微妙的蛛丝马迹。
一阵诡异的沉默后。
魔修唇角一点点弯起,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沈君玉:?
接着,魔修露出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交叠双臂枕在脑后,就淡淡道:“沈大公子,即便是未婚夫被亲弟弟抢了你也不必如此自甘堕落,魔修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沈君玉微微挑了一下眉。
魔修见沈君玉没有反驳,还以为自己猜中了,静了片刻,又放下双臂,恢复正色道:“不过今日救命之恩我记下了,来日若有机会,一定报答。”
沈君玉听到这,眸光轻轻动了一下:“若我要你现在就报答呢?”
魔修眉心一动,心道:果然如此,果然还是有所图谋。
不过以他的阅历,只以为沈君玉会利用他魔修随意变换的能力让他去什么宗门当暗桩或是卧底。
所以他心下并不以为意,只随口问道:“沈大公子想要我怎么报答?”
沈君玉:“教我修魔。”
魔修:……?
·
此刻,剑宗天医堂内。
几位化神境乃至炼虚境的医修团团围拢在沈思源躺着的锦榻前,各个神色凝重,表情复杂。
最终,他们都叹息着,默默对原穆州摇了摇头。
看着众医修的表情,原穆州狭长凤眸中有光芒一点点沉下,面上也逐渐被冰寒之色彻底浸染。
原穆州没想到,即便他这次这么快了,也还是没法挽回沈思源的金丹。
要知道,只在傍晚戌时,他便匆匆带着沈思源离开了阴阳秘境,一径御剑回到了剑宗。
直接拿了少宗主令牌召集了众多医修前来诊治。
而当年,沈君玉金丹碎裂时,他赶去已经迟了大半日,所以即便是结了同命道侣契约,也难以挽回。
可为何这次,不曾迟,也还是难以挽回?
怎会如此?
转过眼,望向锦榻上脸色苍白如纸,气若游丝的沈思源,原穆州静了片刻,心中不觉一阵钝痛,愧疚之意也缓缓涌上眼底。
一旁一位医修看着原穆州的眼神,忍不住就低声劝道:“少宗主,沈小公子是先天体弱,并不是您送回的不及时,您不必自责啊。”
原穆州听到医修这话,恍惚了一瞬,忽然想起——是了,沈思源先天体弱,自然比不上天赋卓绝,早早就契约了后天灵宝凤翎剑的沈君玉。
意识到这一点,原穆州心中对沈君玉的失望一刹那间升到了顶点。
他想:这一点连旁人都知道,沈君玉是沈思源的兄长,又怎会不知?
他并不求沈君玉如前世一般以身相代,可以沈君玉此刻的实力,只要他愿意出手相助,沈思源便绝不会变成现在这幅模样。
只是因为当年自己和沈思源同他的那些龃龉,沈君玉便近乎漠然的作壁上观,丝毫不管沈思源的死活,实在无情至极。
无论如何,沈思源都是他亲弟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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