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不夸张地说,在听见这个过分亲昵的、素来只有家人和爱人之间才这样叫的称呼的那一瞬,老教主已经在脑子里,把所有的情况都过了一遍:
不对啊,我记得我没有姐妹兄弟,这家伙肯定不是我儿的亲戚;我儿自生下来就在光明顶上生活,也没的地方认什么乱七八糟的干姐姐……那这家伙是从什么地方蹦出来的,难不成真的是从石头缝里出来的?
油嘴滑舌,花言巧语,成何体统!莫不是满肚子花花,专门来哄骗我儿的吧?!
但老教主想了想,还是艰难地把这番斥责陆昭言的话咽了回去。毕竟目前,楚凌云只能吃得下她做的饭,只要有一天,她们没能找到可以替代陆昭言的厨子,那么陆昭言便有一天的免死金牌。
于是老教主只能佯装镇定地拿起筷子,沉着脸敲了敲汤碗的边缘:“……吃饭。”
楚凌云被这么一提醒,当即吓得打了个冷战,也不敢继续往陆昭言那边看了,只拿起勺子,舀起一勺汤饼就往嘴里送。
这口汤饼一下去,楚凌云便诧异地睁大了眼睛,因为这是和她之前吃到的,清甜淡雅的糕点完全不同风格的正餐:
在洗干净了黏液后,山药的清香便被十成十地发挥了出来;再加上面粉揉制成汤饼,便格外筋道爽口,又有着一点软软的粉糯感。
更何况在这股米面和山药的香气中,还有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肉香,真正做到了“看起来没有一点肉,但该有的味道一点没少”的绝妙境界。二者平衡得恰到好处,更是叫人食指大动,胃口大开,不知不觉就能就着清汤送下半碗汤饼。
楚凌云在这边吃得正欢实,老教主那边的神色也一并舒缓了。
她比楚凌云和陆昭言年长了这么多岁,可不是吃白饭的,很快就品出了陆昭言在汤饼里放了什么,好奇问道:“你这是用鸡汤和的面,我能吃出来,没错;但你又做了什么处理,才让这汤饼半点油腻的感觉也无?”
陆昭言对答如流:“做好汤饼后,先过了一遍醋,又过了一遍清水;随后调配底汤的时候,用的是素高汤,用萝卜、玉米和黄豆芽吊成,只加一点盐调味,就已经很鲜美了,无需再用其他的调味品。”
“我选用素高汤,是因为在这道改进过的玉延索饼里,主要的鲜味已经全都被锁在饼里面了,若此时还一味用高汤去配,便会喧宾夺主,失了主次之分,倒不如退一步选用素高汤更好。”
老教主这些年来,基本上各家药膳和食补的方子都吃过,自然也知道自家大灶上出来的素高汤是什么味道,不由得更加疑惑:
“但我吃着你这汤,倒比寻常的素高汤更加爽口,你又往里面额外加了什么?”
陆昭言这才反应过来,她刚刚做饭的时候,下意识就按照上辈子恩师传授的方法,调整过素高汤的味道,便如实相告道:“出锅前拍碎了两块甘蔗,在里面涮了涮,这样可以使高汤里有一股清甜感,不至于吃久了发腻。”
如果说在此之前,老教主看陆昭言,怎么看怎么“这里差一点,那里也差一点”;但在这番对答如流过后,陆昭言在她心里,就不再是个普通厨子了: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要是能在做饭这件事上做精做好,那也顶顶了不得。
这姑娘虽说武艺差了点,但做饭的本事是真的顶顶好,总感觉哪怕在御膳房里做事,也不会怯场;虽说武艺差了点,但心性倒是万里挑一的沉稳,说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也不夸张。
虽说武艺差了点,但心地是真的好,放在别人手里,恨不得藏着捂着一辈子的秘诀,就这么如实相告了;虽说武艺差了点,但她说话甜,能来事儿,将来做个内务执事,专门做后勤工作也不是不行……但武艺怎么可以这么差!我儿三岁刚练武的时候,就可以单手推她一个屁股蹲儿了!
一念至此,老教主不由得忧愁地叹了口气,对陆昭言试探着示好了一下:
“陆姑娘,之前是我莽撞了,没想到你是有真本事的人。”
“眼下我明教内部,倒是有个内务执事的位置空着,主要负责协理诸如内部衣食住行、发放月钱、协调人手等各项杂务。月钱五两,吃住用度教内全包,上面还没领头人压着,你过去就能自己管事,松快得很,要不要来试一试?”
陆昭言敏锐地察觉到,老教主在提及自己“归谁管辖”这件事的时候,倒把这个话题给轻轻巧巧带过去了;但,按照她之前从小桃花那里见缝插针打听到的消息来看,明教内部的权力架构正常来说,是这样的才对:
老教主之下是小教主,后者是前者的接班人,在前者闭关的时候,拥有和老教主一样的权力——这是主要的领导班子。
两位教主之下,是护法和圣女。前者依靠武艺评判能否当选,手下两位执事,分别管理“武务”和“戒律”,眼下担任护法的便是明教中武艺过人的阿依古丽。后者的当选标准十分微妙,且“圣女”这一位置,至今已空置数十年;而老教主刚刚提及的“内务执事”,就是和“外务执事”一样,都归属圣女管辖的职务——这是中层领导。
护法和圣女之下,各是春夏秋冬、东南西北四位堂主,这便是光明顶上所有话事人了;八位堂主之外,又有二十四舵主、六十四门主,分管光明顶方圆千里之内各项事务,把控西域内外,无有半点疏漏——这是基层领导。
这样看来,平白空出来的这个“圣女”的位置,就格外具有诱惑力,且相当可疑。
而且其实别看陆昭言情绪稳定,但稳定归稳定,要强归要强,两边半点都不冲突。
或者说,正是因为她有稳定的内核,所以才能支撑着她一路争上去。
陆昭言上辈子拜在两位老师名下的时候,便是跳楼逃婚,拖着断腿,不远千里跋涉赶过去的,险些落下病根;后来,两位名厨上了年纪,双双心生隐退之意,放话出去,说要收一位关门弟子,陆昭言在没钱送礼也没钱搞人际关系的情况下,凭一身过硬的本事过五关斩六将,脱颖而出,成为了她们的关门弟子,别提多叫人大跌眼镜了。
陆昭言至今仍记得,那日行完拜师礼后,她那专长红案功夫的老师,曾握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对她嘱咐道:
“小陆啊,你看,不光是厨师,现在各行各业里,能坐到顶尖儿那个位置上的女人,太少了。所以我收的学生,都是女孩子,为的就是做到主席嘱托我的话,‘为各行各业输送优秀的女性人才,这才是真正的为国争光’。”
另一位专精白案的老师也对她鼓励道:
“你有这一身本事,便不该荒废了去。以后你跟着我们好好学,定要学出个出息来,把所有人都给惊到才算好。听着,以后不管干什么,只要咱们能做到,就要做得顶顶出挑!”
同样的话,她们不知道对多少学生说过。
有的人只将它当成耳旁风,后来急流勇退谓之知机,过得倒也快活;有的人虽觉得颇感压力,却还是咬牙坚持了下去,最后成就一番大业……但在所有听过这番话的学生里,唯有陆昭言当时看起来,还是那么个温吞吞的面团模样,对两位老师宠辱不惊地笑了笑,一字一句说得郑重:
“好,我会的。”
多年后,陆昭言的两位恩师先后逝世,皆是善终。
因着她们生前皆留下过遗嘱,明确要求不可大操大办,因此前来吊唁的学生们也格外低调,甚至都不能在灵堂久留。唯有她们生前最寄予厚望的关门弟子陆昭言,陪在她们身边一日一夜,伴随两位恩师走完人生中的最后一程。
在接下来的十余年里,陆昭言谨记两位前辈教导,日日精进手艺,又自学多项专业外的知识,拓宽眼界,取长补短,举一反三,不敢有半分懈怠,最终成功以三十岁都不到的年纪,从一个农村出身的土里土气的姑娘,一路拼成了国家特级厨师、国宴主厨、华夏饮食文化的活招牌。
——她只是死了一遍,又不是绝了心气;她只是性子沉稳,又不是混吃等死。
——她要做,就要做到最好。
于是陆昭言婉拒了老教主“内务执事”的提议,不退反进,缓缓道:“老教主,我也是个有志气的人。”
“我自认为做饭手艺不差,对明教和小教主也没有半点不利的地方。若你想加考,不管是看账本还是药理检测,我都能应对,为何不让我试试‘圣女’这个位置呢?”
结果陆昭言这话一出来,老教主的神色就变了。
头发花白的中年女子,看向陆昭言的眼神里立时就带上了一抹怀疑的暗云,已经被陆昭言对答如流的过人风采折服了些许的多疑、暴躁与阴鹜的棱角,又“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地长了出来,沉声道:
“……陆姑娘,你知道上一位圣女是怎么死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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