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刺客的平地一声吼宛如滚滚春雷,当即就把在场的所有人都雷了个七荤八素、外焦里嫩:
不是,等等,就算这事儿是真的,你这么在大庭广众之下喊出来是不是不太好?因为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别人的家事,你却在大庭广众之下把别人的家事喊出来,这跟一个男人在大街上一边裸奔,一边抓住个人就说“我邻居阳痿”,别人一问“你怎么知道的”,这个男人就说“因为我试过”一样……
不能细想,越想越微妙。而且归根到底,别人的家事也跟外人无关啊。
可这位刺客打的,就是一个“因为受惊过度”而形成的时间差。
正在众人被她这番怒吼震得瞠目结舌、言语不能之时,这位刺客却飞快闭上了眼,摆出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势,数息后,更是面色紫黑、七窍流血地倒在了老教主的棺材前面。黑色的污血从她的口鼻中断断续续流出,没一会儿就在地上积起了小小的血泊。
阿依古丽一惊,立刻看向楚凌云,解释道:“教主明鉴!刚刚捆住她们的时候,我们分明已经将辟毒的丹药和各种暗器都从她们身上搜出来了,也查过牙齿,没有凿空藏物的痕迹,按理来说不会有这种情况……”
别说阿依古丽了,楚凌云也没能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正在二人沉默之时,陆昭言突然出声道:
“因为她来的时候,就没做‘能活着回去’的准备。”
白衣黑袍、背负长剑的女子环抱起双手,望着被刀剑加颈,强行按在地上跪着的刺客们,神色淡淡,声音不辨悲喜,缓缓道:
“如果是我的话,在派出她们之前,我就会让她们预先服下无可解的毒药,只能靠辟毒丹暂缓毒性的发作,却不能彻底解毒。”
“如此一来,不管她们能不能完成刺杀任务,等时间一到,毒性发作,这些人的下场唯有一死。届时,便是她们提前暴露了,被施加重刑拷打,可只要能撑到毒发身亡的这一刻,也就说不出什么来了。”
刚刚阿依古丽听了陆昭言的前半句,当即就想把辟毒的丹药塞回去,好让余下的人活得久些,这样还有能拷问出只言片语的希望。
然而陆昭言立时便制止了阿依古丽的行动:“不必。”
阿依古丽奇道:“这是为何?”
陆昭言道:“因为提前服下毒药,抱着‘有去无回’的心态来的,和这些还活着的,不是同一拨人。”
她指了指目光乱飘的那几位刺客,一针见血道:
“比起她们服毒自尽,你应该更担心,从她们口中问出来的消息,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阿依古丽惊道:“哪怕是拷问出来的,也不能信么?”
陆昭言平静道:“若是我的话,我会让她们对真正的主事人一无所知,同时,又让她们提前就背好一套天衣无缝的假情报,在受刑到实在扛不住的时候,便将这套假情报说出,以换取自己活命。”
“如此一来,既能保全自己性命,又能让对方认为‘自己费尽千辛万苦得到的情报一定是真的’,何乐而不为呢?”
明明眼下是个艳阳高照、晴空万里的好日子,但阿依古丽竟被陆昭言这环环相扣、滴水不漏的安排,给惊得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一时间,之前老教主还活着的时候,和她一同听到“广积粮,高筑墙,缓称王”这句话时的毛骨悚然感,便再度袭上了阿依古丽的心头,使得阿依古丽只觉头晕目眩,却不知道是被陆昭言的城府与计谋给惊吓至此,还是因为刚刚流血过多导致的虚弱无力。
到头来,阿依古丽决断无能,只得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楚凌云,询问道:“教主怎么看?”
楚凌云只是被那位刺客过分直接的话给惊着了而已,又不是真的傻了。等她反应过来之后,作为老教主悉心培养多年的明教继承人的聪慧,便飞速回到了她身上,使得她立刻就能判断出来,陆昭言说的都是真的:
“圣女所言极是。”
她站在老教主的棺材边上,从怀中掏出手帕来,细细为生母的棺椁拂去浮尘,看向地上那三具横陈着的尸体的眼神,比远方雪山上终年不化的积雪都要冷彻骨髓:
“这三人是埋在亲卫队里的钉子,身法和招式又一致,走的是中庸正统的武学路子,想来是一路人,多半是中原和官府那边派来的;毕竟也只有她们那边,才能想出这么无懈可击的法子。”
“这边的十人——连带着刚刚想刺杀圣女的那个小妮子一起,是十一人——功夫却参差不齐,直至现在也没有中毒的迹象,可见应该是塞外部落与西域各国派来的。而且,不管她们怎么再怎么更换武器、试图隐瞒身份,有几人永远都会下意识有个‘内收’的动作,这便是用弯刀用惯了留下的小动作。”
“除去塞外的那帮人,还有谁会用弯刀呢?”
阿依古丽闻言,愈发在心中惊叹陆昭言神机妙算:
因为楚凌云毕竟是被老教主精心培养了这些年的继承人。
她自出生起,就注定要继承明教,自然拥有整个西域地区最顶级的师资力量。数年前,便是中原大儒、皇家帝师、围棋国手、子期在世这样的人物,都要被她们“请”上光明顶来,为楚凌云授课。
可以说,如果把“教育资源”这种不可视的、抽象的东西具象化成黄金的话,那么楚凌云从出生以来,便坐拥十辈子都挥霍不完的金山。
在这样的师资力量浸润之下,在接受如此高强度的培养多年后,楚凌云才能有如今这般“虽然年少,却格外有见识”的评价;可陆昭言随随便便的三言两语,就能说出和楚凌云一模一样的见解来。
之前阿依古丽在见识到陆昭言“见识不凡”的时候,是和老教主一起的,旁边也没个用来对比的参照物,所以,她只能模模糊糊地感受到“这姑娘好像有两把刷子”,却不知道她的本领到底有多厉害。
直到方才,陆昭言和楚凌云的见解完美重合在一起之后,阿依古丽这才惊觉,这姑娘这不光是有两把刷子啊,她浑身上下的刷子简直多得跟千手观音一样!
于是,本来就对人情往来不太擅长的阿依古丽,更是格外敬服地一股脑儿把这些工作丢给了陆昭言,对她请示道:
“请圣女明示,这些人要怎么处理?”
陆昭言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决定,而是握着楚凌云的手,把人上上下下、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确定她身上没什么伤口之后,这才低声问楚凌云:
“以前的旧例是什么?”
楚凌云恨恨道:“以前阿母还活着的时候,这帮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呢,哪里有什么旧例可言?”
她说着说着,情绪激动之下,过分苍白的脸上又泛起一抹病态的潮红,嘶声道:“好啊,眼见着是我上来了,觉得我管不了事,就要闹成这般模样,分明就是要专门让我难堪!”
陆昭言见她情绪太过激动,生怕她动气伤身,便赶忙握住楚凌云的双手,安抚道:“我不是你的圣女么?既如此,你便把此事交给我安排罢,不必动怒,我定能将此事安排得妥当。”
楚凌云闻言,这才被勉强安抚了下去,看着陆昭言就这么优哉游哉地背着手,溜溜达达走到一干刺客中,硕果仅存的几位面前,问道:
“诸位看来是铁了心不打算说哪。”
这是自然的,毕竟这帮刺客没有服毒自尽,只不过是因为她们和她们背后的人,都没想到这一点而已,并不代表这些刺客是贪生怕死之辈。
说话间,陆昭言随手拉下几位刺客的面巾一看,果然也个个一脸桀骜,满面不服,明摆着绝对问不出半点有用的东西来;便是强行问,只怕得到的消息也是假的,半点不能用。
果不其然,为首的那位刺客连正眼都不肯给陆昭言,只恶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血沫:“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陆昭言和颜悦色问道:“真不说?”
刺客怒道:“宁死不说!”
“很好。”陆昭言满意地点点头,对一旁明显心中焦急、却又不知道要如何是好的阿依古丽道,“护法,把她们拖下去剥皮楦草,以儆效尤。”
从阿依古丽的名字来看,就知道她不是中原人,是西域人。
虽说阿依古丽在中原人和西域人对半开的光明顶上待了几十年,被汉人同僚们带得,也算是精通汉话了,但要她突然理解一个从来都没听过的词,还是有点难度的。
幸好陆昭言立刻就给她补上了解释:
“你去找几个手艺好的工匠,把她们的皮从身上完完整整扒下来,洗净风干后,再往里面填上干草,复原成人的模样,就这么摆出去,让所有人都擦亮眼睛好好看看,在明教的地盘上挑衅,是个什么下场。”
这个刑罚一出来,饶是刚刚宁死不屈的刺客都恐慌得睁大了双眼,嘶吼道:“陆昭言,你好狠毒的心!江湖上从来没有你这种行事规矩!”
她这边一破防,跟着她的那几人也终于支撑不住了。
因为她们的首领说得没错,江湖上从来讲究快意恩仇,直来直往,便是老教主年轻的时候,曾经出过这样或那样的乱子,到头来,也只不过是把惹事的人脑袋砍掉,挂在明教大门前示众而已,从来没有这么精细、这么吓人、这么残忍的做法。
——大家是冲着“活得自在死得痛快”来的,不是冲着这么个一听就让人毛骨悚然的死法来的!
于是甚至还没等阿依古丽动手把人拖出去,便听见了争先恐后的求饶声:
“我说,我什么都说!我们是塞外阿史那部落派过来的!”
“我们既然什么都说了,求求你们,给我们个痛快吧,别搞陆昭言那套!”
阿依古丽刚想再征求一下陆昭言的意见,结果抬眼一看,她已经扶着楚凌云走回老教主棺材边上了,搀着楚凌云的动作是那么小心翼翼,就像在捧着一块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一样。
阿依古丽想了想这两人的武功高低,觉得有点辣眼,就好像看到一只刚断奶的小猫儿试图给斑斓的猛虎舔毛;但她又想了想,觉得陆昭言能有这个心也好,便咽回了所有“你搀着她干嘛啊,她浑身上下半点伤口都没有”的,煞风景的话,转而对刺客们冷笑一声:
“是吗?这还真不好说,毕竟谁知道从你们口中说出来的情报是真是假?要我说,就该像圣女安排的那样,通通拖出去剥皮,一个活口也别留。”
众刺客眼见逃生无望,不由得面如土色,魂飞魄散,一时间,阿依古丽都有点听不清丧幡在空中迎风飘动的声音了,只能听得到从脚下还跪着的这帮刺客的口中,传出的牙关叩击的声响。
队伍最末尾的那位武功最差的年轻刺客实在沉不住气,望着陆昭言逐渐远去的身影,不由得心想,要是能谴责一下她,膈应一下她,也算是我没白来这一遭,便情不自禁开口道:
“圣女,你这事做得不厚道!”
“老教主把小教主托付给你,可没说要托付到你被窝里去啊!等将来小教主对你全心全意、言听计从了,还不是你要什么,她就能给你什么?到时候别说她的性命了,便是你要整个明教,她只怕也会乐陶陶地双手奉上吧?”
陆昭言原本还在和楚凌云合计,“老教主的棺椁其实咱们五个人也能抬过去,不好在外面继续耽搁,不体面”,听到这番话后,突然就僵住了身子,一点点转过头去,眼神深深,沉声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位刺客见陆昭言面色不好,还以为自己说中了她的心事,不由得心中一阵狂喜,心想,要是能借这个机会离间她们,那感情更好,便又高声道:
“你狼子野心,所图甚大,天知道你会不会像前任圣女那样,成为教主的掣肘?”
陆昭言立时转向楚凌云,斩钉截铁道:“教主,明教内部有奸细,且这奸细还是位高权重之人!”
“请教主速速去将老教主下葬,让她入土为安,同时,护法关闭光明顶下山一切通道,将人拘在山上,等我依次问过、排除她们的嫌疑之后,这些人才能离去!”
阿依古丽只觉得这人说话不中听,万万没想到陆昭言能从这番话里得出这么多信息来:???不是,等等,你是怎么得出来这个结论的???
陆昭言见阿依古丽面色迷茫,又道:
“此人言语间曾提及‘上任圣女’旧事,但这种事情岂是外人随随便便就能知道的?定然有明教内部对当年旧事有所了解的高位者,将这些消息传了出去,这人听惯了,才说话的时候一个不谨慎,露了马脚。”
“此事耽误不得,护法,还请你速速派人传令,关闭光明顶下山一切通道,以防家贼走脱!”
阿依古丽神色一凛,当即抱拳,领命而去:“得令!”
很快,阿依古丽便封闭了光明顶,楚凌云也成功扶棺下葬,二人回来,却没能在大殿里找到陆昭言——
因为陆昭言是真的饿了。
她在九死一生的险境里打了个来回,还要头脑风暴辨认出刺客们的身份,过一会儿还有一场硬仗要打,眼下肯定要先做好后勤保障工作,才能实现长期作战。
于是她回到殿内后,能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做饭吃饭。
正好小厨房里还有之前做辣椒粉剩下的辣椒,陆昭言想了想,决定先炒个不辣的鸡块给楚凌云,然后用剩下的炒个辣子鸡给自己吃。
于是她一边支使小桃花把鸡块,用料酒、盐和白糖腌渍起来,一边在另一边把干辣椒剪成段,顺便准备葱姜蒜这些不管炒什么菜都能用得上的、去腥调味的配料。
结果她刚起锅爆鸡肉块,楚凌云就摸进了厨房,死气沉沉地勉强笑了一下:“好香,姐姐在做什么吃?”
陆昭言一边把鸡肉炒成金黄色,一边准备加点酱油调色出锅:“这是做给你吃的。我想做个辣子鸡吃,太辣了,你的胃可能受不了……”
楚凌云倒是很坚持:“姐姐吃什么,便也给我一份一模一样的吧。”
陆昭言疑惑道:“你前段时间不是吃不下饭来着?还是不要吃太多刺激性的食物吧……”
她说着说着,便没了声音,因为她分明看到楚凌云的眼角有些发红,只得心软道:“算了,你吃吧。”
于是到头来,陆昭言还是只炒了一份菜,用葱姜蒜爆锅后,把干辣椒段和花椒炒出香味,再加入之前炒好的鸡块,翻炒均匀,最后撒上白芝麻出锅。
楚凌云吃着吃着饭便发起了呆。她咬着一块辣椒,眼圈和鼻子都红红的,不知道是辣成这样的,还是被那些胆大妄为的刺客给气得,抑或者是还在为生母的去世而伤心。
陆昭言见此情形,赶忙问道:“是太辣了吗?来,喝水……不对,喝奶。我这就把菜撤下去重新做个不辣的……”
“不用。”楚凌云低声道,“我就是心里堵……没事,这样也挺好的。”
陆昭言觉得这事儿只不过是解决了一个叛徒,顺便回去做了个饭这么简单——这在从现代社会来的、见过大场面的她眼里真的算不上什么大事,真正能让陆昭言惊慌失措的事情,恐怕得从天而降一枚核弹然后全民备战——但在明教教众和内外所有间谍的眼里,这件事情是这样的:
新上任的、半点武功不会的明教圣女,在老教主的葬礼上,面对九死一生、险象环生的刺杀,都能面不改色心不跳,顺便还返璞归真地用最简单的方式,解决掉了这些刺客,把人送去剥皮楦草后,还能折返回来,用做辣椒粉剩下的干辣椒做饭吃。
最可怕的是什么呢,最可怕的是,鸡块一旦炒出来,上面的鸡皮肯定会剥落、皱缩,和剥皮楦草后的人皮的感觉也差不了多少,因为都是皮,但陆昭言就这么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吃下去了!
阿依古丽目瞪口呆:你用做武器剩下的材料做饭吃?明尊奶奶在上,这个震慑力跟吃人肉有什么区别?!
陆昭言情绪稳定:我觉得还是有区别的吧,因为人肉不能吃,有违社会公序良俗。(嚼嚼嚼)
就这样,新上任的明教圣女陆昭言,凭借“对新任教主有着非同一般的影响力”,“前脚刚杀完人后脚就能面不改色吃饭”,“刚刚杀过人的材料还能被她做成菜吃掉”这三点,一战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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