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儿你先和你姐出去。”沈大海勉强压着脾气。
沈草儿低垂着头，一动不动，老半天才扭扭捏捏地说：“爹，我知道你关心我。”
“在你心里我比招娣重要，你不舍得把我嫁唐家去，觉得嫁给唐守礼是委屈我了。”
她揪着自己的袖子，语气里还带着些许的感动。
大概是头一次感受到沈大海这个爹是关心她的。
沈草儿就算有再多小心思，此时也不过是个在父亲面前撒娇的小姑娘。
脚跟儿磕着土炕，她说话时不自觉带上了鼻音。
“爹，你别怪娘了，我是真想嫁给唐守礼，唐守礼有啥不好啊？”
“不就是岁数比我大一点，然后先头那个死了留下仨小子嘛，咱村也不是没人给人当后娘。”
她还知道举例子。
“你看咱村老黄家媳妇不就是嫁过来当后娘嘛，现在把前头留下的娃子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只要给口吃的，几个娃子比老黄牛还能干……”
沈大海听得脑瓜子都疼，这都哪跟哪啊！
先不说沈草儿是从哪看出来的她在他心里重要，就说她举的那例子。
黄老三是后娶了个寡妇进门，寡妇厉害，把老黄家的娃子收拾得跟鹌鹑抱窝似的。
可那是因为啥？
还不是因为黄老三自己没能耐，寡妇要是走了他这辈子都娶不上别的媳妇了。
再加上寡妇进门还给他生了个小子，所以这后来的媳妇在老黄家地位能不高吗？
他抹了把脸。
“后娘和后娘能一样吗？老黄家啥情况你不知道？那唐守礼和黄老三一样吗？”
“黄老三找不着媳妇，唐守礼也找不着媳妇？”
“黄老三是窝囊废，唐守礼也是窝囊废？也能由着媳妇骑脖颈子上？”
这用脚想都知道不可能啊！
人家堂堂大科长，找老黄家后媳妇那样的婆娘？
人家仨娃子，想也知道人家找媳妇为的是照顾娃子，不是为了虐待娃子。
沈大海冷哼一声：“你还指望着嫁过去像老黄家后找的媳妇那样磋磨唐家那仨拖油瓶？”
“你小心但凡你对他们不好一点。”
“仨拖油瓶闹起来，唐守礼立马就能给你踹了你信不信？”
沈草儿磕土炕的动作一顿，半晌，只回了句：“唐守礼喜欢我，能给我脸。”
沈大海简直都要气笑了，喜欢？
这玩意值几个钱？
他一开始娶朱秀芬的时候不也挺喜欢朱秀芬的嘛。
不然也不能相一眼就让蔡老太把朱秀芬给定下来。
可现在不还是越看越烦，偶尔还得上手打两顿。
喜欢这玩意最不保靠，沈大海不信以沈草儿的脑子能说出来这种话。
这话要是从沈花儿嘴里说出来，他有可能信一信，可沈草儿……呵。
不过想到蔡老太，这不又是一个现成例子嘛！
“对了，咱家不正好有个后娘嘛，还是从小给你带到大的，你看看她得好没有。”
这话甚至不是疑问句，因为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蔡老太在老沈家没得着一点好。
沈老头没想到大儿子教闺女竟然会突然提到蔡桂贤。
一口烟抽岔了气，靠着墙差点没把肺给咳出来。
沈大海暗暗后悔自己刚才咋顺嘴就把蔡老太给说出来了。
还是当着他爹的面，这不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嘛！
沈草儿却不觉得蔡老太有啥不能提的，不仅顺着她爹的话提。
而且话语里丝毫没有对长辈的敬重：“她是自己傻，爹，你别拿她教我，我和她不一样。”
有啥不一样？！
沈大海本来都不想说了，结果沈草儿就是有本事。
一句话愣是给他差一点就熄了的火气重新点了起来！
‘啪！’
一巴掌拍到桌子上。
正要开口骂沈草儿是鬼迷心窍了，沈老头却是一把拉住沈大海。
老爷子难得搭理孙女：“草儿，在小辈儿里你算得上是难得的聪明人，爷爷都知道。”
沈花儿不服气：“爷，你咋没这么夸过我！”
沈老头理都不理她，只盯着不敢看他的沈草儿。
“草儿，你如果是因为唐守礼说喜欢你，你就要嫁他。”
“那这门亲事不管是你娘定的还是你姥定的，爷都不同意。”
“爷爷！”沈草儿急了。
沈老头做了个安静的手势。
“爷爷是过来人，就像你爹说的，你蔡奶嫁给我就是来当后娘的。”
“说句老不修的话，爷年轻时候也跟蔡桂贤说过喜欢，还跟她保证过，说家里娃子岁数都小。”
“从小养肯定能养熟，以后就拿她当亲娘，长大了孝敬她，老了给她养老送终。”
堂屋里一阵沉默。
沈大海听不下去：“爹，你不用跟她讲这个，老子一会打她一顿就老实了。”
沈老头摇摇头：“得讲，有些事不能干靠打，你打完她心里也不服，到时候越不让嫁她越想嫁。”
“教娃子你得把这里边的厉害跟她说明白，不然女娃心软，容易被骗。”
他苍老的手指指向东屋那边：“就跟蔡桂贤似的，一搭就搭进来一辈子。”
蔡老太这么多年的委屈沈老头不知道吗？
不，他甚至比沈疆和沈念念这俩当儿女的更知道蔡老太有多委屈。
因为他是蔡老太前半辈子的悲剧源头，或者说是……罪魁祸首。
沈老头叹气。
“给人当后娘真不是个好差事，你说蔡桂贤傻，可是假如把你换到蔡桂贤的位置上，你该怎么办？”
沈草儿抬起头：“谁不让我好过，我就不让谁好过。”
沈老头乐了。
不只是他，连沈大海都听乐了。
沈大海还好心帮沈草儿代入蔡老太当初的处境：“你就合计，唐守礼就是你爷，你就是蔡桂贤。”
“唐守礼相中你，给你脸，说他家小子们都是老实头，你嫁进唐家绝对能过舒坦日子。”
“然后你想也不想就嫁过来了。”
“结果结婚之后每天要伺候一大家子不说，手里还一分钱都没有，你得靠着唐守礼活。”
“啥意思你知道不？”
“就是得看他的脸色过日子，为了让他高兴，你得讨好他儿子，我不信你小时候记不住事。”
“要真记不住，你就想想你蔡奶没分家之前过的是啥日子。”
“爹要是早上起来不给她个好脸，她一整天都不敢大声说话。”
“你也别说你进门生个儿子啥的，蔡桂贤没生？”
“她生完惹继子们不高兴，日子反倒更不好过，所以草儿，你凭啥敢说你比蔡桂贤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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