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娣……怎么可能给咱们送粮食。”
朱秀芬还是不敢相信，她感觉今天这一整天好像过得都稀里糊涂的。
觉得是‘大户’嫁得好关系又好的闺女对她们极尽挖苦见死不救。
反倒是自己最不待见，和自己关系最差的小闺女，在她最绝望的时候给了她一袋子粮食。
“怎么可能呢。”朱秀芬喃喃自语，“招娣不是不认咱了嘛，不应该是咱们过得越差她心里越高兴嘛，她咋可能帮咱呢……”
沈大海不耐烦：“越说越不像样，招娣啥时候说过盼着咱过得不好了？那丫头心一直都挺好的。”
不然同样是不咋爱说话，他以前咋就觉得草儿是蔫坏，他咋不觉得招娣也蔫坏呢？
完全不想承认自己以前不觉得招娣蔫坏是因为压根没把小闺女放在眼里过。
沈大海就觉得是自己会看人。
他喉咙痒，捂着嘴又咳嗽了两声，咳嗽完这才感慨道：“其实别说你没往招娣那边合计过，我都没想过求她。”
“倒不是像你说的觉得招娣见不得咱好，而是你知道我的，我这人对着娃子说不出软和话。”
“当初给人骂那样，人家也投奔四房去了，我沈大海再没出息也不至于自己扇自己嘴巴子，把以前说过的狠话再自己咽回去。”
他办不出那样的掉价事。
“可咱这当长辈的拉不下脸，招娣就能、能……那个词咋说的来着，蔡老太刚跟我说完我咋就忘了……对，以德报怨！”
这里边还有蔡老太的事儿呢？
朱秀芬还是不敢信，从小到大，无论是她娘朱老太对她的教导、给她灌输的思想，还是一直以来遇到的人或事。
可以说她从来都没遇见过会以德报怨的人。
现在被人以德报怨到自己头上了，朱秀芬咋合计咋觉得心里不踏实。
总忍不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她不安地说：“大海，你说招娣咋可能突然给咱们粮食？她会不会今天给完咱，明个儿就让老四带人来抓咱。”
“说是咱偷的？”
这多有可能啊，村里现在谁不知道她家现在日子难过，这她家突然多出来一袋子粮食。
四房恰巧就少了这么一袋子粮食，就算跟人解释说是招娣给送来的。
人家也不能信啊。
谁不知道招娣不认爹娘了，这话还是她出去扯闲篇的时候‘不小心’漏出去的呢。
现在倒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想当初，她背地里听到村里的婆娘们讲究招娣有多不孝顺的时候，心里有多解气，现在就有多没底。
这下更是不敢睡觉了，生怕明个儿天刚亮，狗刚叫，沈疆就能带着一群人冲到她家给她男人来个‘人赃并获’！
“不行。”朱秀芬起身就要下炕，“大海，粮食在哪呢？我得连夜偷着给她送回去。”
可不能等着让人坑。
尤其刚才大海还顺嘴说漏了，说这里边还有蔡老太那个老虔婆的事儿。
那老虔婆有多恨他们朱秀芬心里可跟明镜儿似的。
没看之前老虔婆听说公爹没被放回来的时候，那嘴咧的，就差给下巴笑掉了。
巴不得他们倒霉呢，会好心由着招娣把四房的粮食往她家搬？
不可能，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这里边肯定有猫腻，老虔婆都跟着掺和一脚了，肯定是坑，挖好了等着他们全家人跳呢。
这是生怕他们不死啊！
朱秀芬说干就干，心里着急，动作就有点乱，摸着黑又找不到粮食被她男人藏哪了。
只能自己在那儿跺着脚干转。
沈大海：“你大半夜跳大神呢？”
转得怪吓人的。
嫌她闹眼睛，沈大海坐起来伸手一把就给她薅炕上了：“行了，别作了。”
“也不知道你今晚上咋回事，那脑袋就跟被屁崩了似的，啥玩意都往歪了合计。”
“放心吧，不是故意下钩子坑咱呢，你就笨理合计，招娣要是像你说的想给咱挖坑，那是不是首先对我就得有个好脸？”
“你想啊，她要想让我上钩，那心里再不待见我，面上都得端个好态度哄着我是不是？”
朱秀芬挣扎着从炕上起来，侧头问他：“咋地，你这意思是招娣送粮的时候，跟你甩脸子了？”
“那倒不至于。”沈大海摸摸鼻子，“但也没个好脸，一句话都没跟我多说，直接把粮食交我手上然后就扭头走了。”
这要是换做以前，招娣敢拿这个态度对他，他早发火了。
可现在，沈大海想着小女儿当时塞粮袋子的利落样儿……别说，是他沈大海的种，有脾气！
用那些城里知青的话说，就是连背影都带着潇洒。
沈大海现在的心情，咋形容呢，就是以前瞪眼瞧不上沈招娣这个吭哧吭哧不爱说话的小闺女。
觉得干啥啥完蛋，一棍子打不出个屁，尤其还不是男娃，这就是最完蛋的事儿。
可现在被小闺女这么一‘以德报怨’，他是咋看沈招娣咋顺眼，不是男娃咋了？她比男娃都强！
看看家里唯一的男娃，他大儿子沈有余，那都不是娃了，都是该当爹的岁数了。
可家里没粮了不照样屁用都没有？啥也指望不上，就会躺炕上哼唧。
……
不知道家里这冷不丁遭了难，倒是把自己男人本来偏到胳肢窝的心给遭‘正’了。
朱秀芬还沉浸在沈大海的‘笨理’里：“你说的……倒是也有道理，没谁骗人的时候还冤个大脸的。”
招娣要是真想甩个钩引他们上套，最起码看见她爹得挤出个笑往回拉拢一下感情吧。
连个笑都没有，她也不怕她爹气性上来不接粮食。
所以招娣这样，怕是真没啥坏心思。
朱秀芬：“可是你说这里边还有老虔婆的事儿，难不成招娣没算计我们，是老虔婆在算计我们？”
“假装由着招娣借我们粮，然后瞒着招娣等明早上立马翻脸举报我们？”
沈大海都想抬手给她一下了：“不是，没你想的这么邪性。”
“你咋还不明白呢，这粮食确实是四房的，但是四房不是看的我们面子才借的粮。”
他们在四房跟前也没啥面子。
沈大海继续道：“蔡老太是看招娣的面子才答应的借粮。”
“你也别说这都是我猜的做不得准，我没猜，招娣是一句话都没跟我多说，可蔡老太不放心，招娣走后，她就过来跟我谈了一下。”
其实要不是和蔡桂贤谈的那一场，他也不能意识到自己以前错得有多离谱。
朱秀芬诧异：“老虔婆过来跟你谈来了？她能谈啥？谈让你啥时候还粮？”
“不是。”黑暗中，沈大海摸出他爹的旱烟，划着火柴点起一根。
细小的火苗短瞬的照亮了他的脸，朱秀芬被光亮吸引，顺着看过去，目光却在看到他脸上的皱纹后，愣了一下。
可能是因为光亮太过微弱，显得沈大海脸上每一条皱纹都阴影颇深。
朱秀芬忽地喉咙一哽，她分明记得，以前她男人没老成这样啊。
从分家到现在，这才短短几个月，咋反映到她男人的脸上，却好似过了几年一样。
老得不像样儿。
沈大海抽了口旱烟，闭了闭眼睛：“蔡老太找我不是说啥时候还粮，她说的是……”
“这粮，是招娣管她借的，不是仗着关系朝四房要的，也不是替我们开口管四房借的。”
沈大海语气沉重：“是招娣以她自己的名义，开口借的。”
“秀芬，你明白我这么说是啥意思不？”
“啥、啥意思？”朱秀芬不敢信，不敢想。
沈大海：“意思就是，这么多粮食，招娣承诺四房说……日后靠她来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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