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倒是一语成了谶，等沈锦再看到沈大海和朱秀芬的时候。
俩人已经愁到头发全白了。
明明还不到五十岁，可那满头的白纷纷看得人心里跟着不舒服。
沈锦难得真情实意喊了他俩一声：“大伯、大伯娘。”
“诶！”沈大海朝沈锦挤出来一个笑，他好像忘了怎么笑一样，挤出来的笑没有恶意却绝对算不上自然好看。
医院走廊里，沈大海声音不大，看着四房人都来了，他眼睛一下就红了：“你们是过来看草儿的吧？”
“真是劳烦你们费心折腾这一趟了。”
这样的客气话，要不是面对面听见看见是从沈大海嘴里说出来的，蔡老太都能以为自己是老了幻听了。
沈锦：“大伯，别客套了，草儿堂姐身体怎么样了？”
“我们这也是刚收到消息，医生那边怎么说？能不能救回来？”
“不成了。”哑着声音，说起自己这个二女儿，沈大海心情复杂。
要是非得用一句话形容，大概就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原本不声不响看起来挺听话一闺女，只要安安生生的过日子，他和秀芬咋地能给她挑个正经婆家，不说大富大贵，一辈子顺顺当当的总能保证。
可二女儿打从一开始就选错了路，被那所谓的城里人的好日子迷昏了头，眼馋科长夫人的位置，半点不想那科长比她大多少岁家里有几个娃子。
全然不顾，哪怕和家里长辈闹僵也要奋不顾身的跳火坑。
就那么一步错步步错，一直折腾到现在。
好日子没过上，倒是一个火坑接着一个火坑地跳。
偏偏还不认命不信邪，为了过看起来风光的日子，为了要脸，一句实话都不跟娘家说。
明明在二女儿当初想要卖大女儿之前，他和他媳妇还没和这个女儿断绝关系。
即使她撺掇胡果勾搭她二叔的事儿败露了，被宋大妮记恨上了，又那么不懂事的连夜跑了把‘债’都丢给他们当爹娘的背。
他们夫妻也不是没偷着找过她的下落。
再气也不能真就不管、不关心闺女了。
可他们这边再担心再关心，没有用啊！
这个闺女主意太正，说不和他们联系就不和他们联系，哪怕日子过得不好，又掉火坑里了，也不想着找机会给他们传个信儿。
反倒动起了歪脑筋想把她姐骗到城里卖给疯子当媳妇，好让她自己的日子好过。
想到二女儿之前办的那些缺德事儿，沈大海是又气又没办法。
他都不知道二女儿这一出接着一出的作图的到底是啥？
难不成就为了混出个‘人样’好回来给他们这几个半人显摆？
都是一家人，有啥可非得赌这一口气的？
现在好了，人样没混出来，人命要没了。
沈大海抹了把脸：“不瞒你们，咱家那点破事你们也知道，我现在就后悔，后悔当初她猪油蒙了心的想嫁唐科长的时候我没拦着。”
“我也后悔在她惹了宋大妮跑了之后没铁了心的找着她。”
“要是我早就看好了她，管住了她，那也没之后那么多破事了。”
他不后悔在知道二女儿差点给大女儿卖了的时候和二女儿断绝关系。
他只后悔在那之前，他没有拦着二女儿，没有在她一步接着一步走错的时候打醒她。
沈大海这几天真想了挺多，只不过现在说啥都晚了。
他指指病房：“现在就吊着一口气呢，医生说以目前的身体情况，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
至于为啥会有这样的‘奇迹’。
沈大海话到嘴边了也说不出口。
他总不能说之所以有这样的奇迹，是二女儿赌着一口气，就为了等大女儿比她先死吧？
都是他的闺女，现在闹成这样不死不休，他光是想想心里就有苦难言。
四房人被沈大海夫妻领进病房，陈红英把带的水果放到床边柜上。
沈草儿大概是身体不舒服，精神头儿短。
听到动静后过了好一会儿才迷蒙地睁开眼睛。
这一睁眼，给人的冲击更大了。
本就是一张瘦脱相了的脸，头发稀疏，颧骨高耸，现在眼睛睁开，黑黝黝的瞳仁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那瞳孔里仿佛都不透光一样，让人一眼看过去根本看不透她在想什么。
端得是让人心里发毛。
沈大海知道闺女现在这模样有些吓人，他开口打破沉默：“草儿，你看谁来了？”
“要说你这次能获救还多亏了你堂妹呢，要不是你堂妹发现你哥的死有蹊跷，看出来你姐……咳，看出来沈花儿不对劲儿，也不能拔出萝卜带出泥查出来你的事儿。”
在沈草儿面前，沈大海是不敢说‘姐’这个字了，这几天他只要在沈草儿面前提一句‘你姐’，他这女儿就能跟疯了似的跟他叫唤。
歇斯底里的，有一次直接喊撅过去了，所以这‘口’，沈大海不敢不改。
沈草儿这一次倒是没纠结沈大海无意间说漏了的那个‘姐’字，她现在的注意力全放在了沈锦的身上。
准确来说是沈锦的脸上。
黑黝黝的眸子，一眨不眨。
良久。
她张开嘴用气音说了几个字：“真好看呀。”
没有惊讶沈锦怎么会变得这么好看，也没有不敢置信或是嫉妒狂躁，她就这么安静地看着沈锦。
这样的注视，沈锦倒是不反感。
沈草儿声音还是有气无力的，可因着病房安静，她一出声所有人都听得清楚。
沈草儿：“沈锦，我不会向你道谢。”
没想到她会突然蹦出来这么一句话，沈锦挑挑眉。
就听沈草儿继续道：“当初要不是你在关键时候带着沈招娣冲进我要卖沈花儿的那户人家把沈花儿给救出来了，现在我也不至于落到这种地步。”
“我的计划要是得逞了，沈花儿没有能力这么害我，我也能取得婆家的信任进而谋求更多，我的下场绝对不会是这样。”
她语气平静，沈锦自然回以平静：“你自己都用‘下场’来形容你现在的处境了，那不就说明了你也知道你干的都是丧良心的事儿吗？”
沈草儿坦然：“我本来就不是啥好人，不干好事不是正常吗？”
这么‘磊落’，沈锦好悬没绷不住笑出声来。
她问沈草儿：“所以你恨我？”
又是短暂的安静。
随后沈草儿轻轻摇了摇头，直白道：“我也不恨你，你插手了我的事儿间接导致我沦落到这种地步，可又是因为你的插手，让我不至于悄没声息的死了。”
“我爹说得对，你算是救了我，即使我活不成了，可一报还一报，沈锦，咱俩之间的帐在我这儿抵消了。”
说到这儿，她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当然，哪怕我记恨你，我在心里记你一笔，到死都埋怨你，你也不会在意……我知道的。”
“你做事问心无愧，衬得我连记恨你坏我好事好像都像阴沟里的老鼠在无能发怒一样。”
她看着沈锦，眼神复杂：“沈锦，我其实挺羡慕你的。”
如果可以，谁不愿意活得坦坦荡荡问心无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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