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陵容收敛了气势,对着莳萝抬了抬下巴。
莳萝上前一步,朗声说道:“容嫔娘娘赏,未央宫上下每人各五十两银子,另有年礼赏赐,过后自去印公公处领取。”她搬出早就准备好的箱子,将里头包好的银子一一发了下去。
沉甸甸的银子落在手里,众人的心顿时落了地,对于他们这些做奴才的来说,没有什么比到手的银子更实在的了。五十两,宫里一位常在的年例也就五十两,容嫔娘娘出手如此阔绰,跟着的时间越久,可不好处就越多么?
底下奴才们心头一片火热地退出去领年礼去了。
“娘娘出手还真是大方,别把这群奴才的胃口养大了才好。”芬若难免忧心。
安陵容只是笑笑:“姑姑宽心,这点钱不必放在心上。”她慢慢喝了口茶,“若能直接用银钱收买人心,一劳永逸也挺好,若是不能,他们犯错的时候,本宫也绝不会轻饶。”她说得轻柔婉转,却莫名透着一股寒意。
芬若微微一怔,看着安陵容温柔的侧脸,忽然觉得这一瞬间和记忆里的故人重叠了起来。
翠音、莳萝、豆蔻和芬若自然是另行赏赐,安陵容欢欢喜喜地给她们包了大大的红包,却是没有注意到,站在院子里的沁儿眼中迸射出的阴毒暗芒。
这日,安陵容抱着安康在廊下看豆蔻她们堆雪人,忽见沈眉庄从门口走进来:“姐姐来了。”
沈眉庄失笑着走上前来:“也就只剩下你还有这闲情逸致了,你可知道,前朝出大事儿了。”
安陵容将安康递给芬若,吩咐了好生照顾,拉着沈眉庄进屋:“这初五迎财神的好日子能出什么大事?”
“宫里都传遍了,说敦亲王把御史张霖给打了,你竟一点都没听到吗?”沈眉庄落座后就开口说道,“年前皇上一直忙着处理年羹尧的余党,不知怎的查到了敦亲王身上,御史张霖便上奏弹劾了两句,被敦亲王记在了心里,今日两人上街偶遇,又不知是为着什么拌起嘴来,敦亲王说不过,怒气上头挥了一拳,张霖当场就晕死了过去。”
安陵容惊呼了一声:“什么?敦亲王竟这般大胆,言官御史打不得,这可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啊。”
“是啊。”沈眉庄叹了一声,说道,“敦亲王性格莽直,向来就不把开口论孔孟的文臣儒生放在眼里,而言官御史上谏君王之失,下谏群臣之过,只有他们敢如此不通情达理地弹劾敦亲王了。”
安陵容点点头,皱眉道:“那他这一拳打下去,岂不是要引起众怒?”
“眼下朝中的言官文臣都在上书要求严惩敦亲王,以振朝廷法纪。”沈眉庄正色说道,转而又是皱眉,“可敦亲王那性子怎么可能认错,张霖前头刚倒下,他后脚就称病了,皇上气得不行,这不,连正月十五开朝都等不及,忙慌慌地召了张廷玉等人到养心殿议事,整整一天都没出来。”
“敦亲王这般目中无人的样子,倒是让我想起了年羹尧,这两人的行为举止就如同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安陵容微微皱眉,忽而想起一事来。
前世,甄嬛因为惹怒皇上而被罚去蓬莱洲禁足思过,她听命皇后一道而去,整整两个月与世隔绝,后来才知道,皇上在此期间与敦亲王针锋相对,只为将他这颗钉子拔出来,禁足甄嬛不过是为了保护她。
嗯…当时是因为什么事情才闹起来的来着?
安陵容脑子里忽然混沌了一下,眼前一阵发黑,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容儿,你怎么了?”沈眉庄已经走到了安陵容身边,满脸关切地看着她,“好好的,怎么脸色这么白起来,可是觉得冷了?”
安陵容虚弱地摇摇头,说了声没事,但她心里却止不住地打鼓。
她好像,慢慢的记不起前世的事情了。
入夜,安陵容奉召到养心殿侍寝,从凤鸾春恩车上走下来的时候正看到甄嬛坐上轿子离开。
“容嫔娘娘来得正巧,莞嫔娘娘前脚刚走。”苏培盛笑盈盈地迎上来,对着安陵容打了个千,“皇上正等着娘娘呢。”
安陵容笑着对他点点头,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道:“皇上现下心情可好些?”
苏培盛点点头:“莞嫔娘娘已经劝过了,皇上瞧着是高兴了些。”
止步殿外,苏培盛给安陵容撩开帘子送她进去,翠音也一并留在了外面。
“皇上忙了一天了,歇会儿吧。”安陵容看了眼偏殿没瞧见人,转头看见皇上又坐在了书案前奋笔疾书,轻叹了一声,拎着食盒走进去,“臣妾刚做的玛瑙琼脂糕,皇上垫垫肚子。”她走上前,将碗碟送到皇上手边,顺手拿起墨条研磨起来。
皇上停下动作,抬头看过来,只见安陵容面容秀美,映着烛光,垂眸间更显柔软温情,不禁松泛了神经,向后倚靠,慢条斯理地吃起了糕点:“你们姐妹俩还真是心有灵犀,才刚莞嫔送了党参汤来,配上你这糕点,滋味恰到好处。”末了他笑问一句,“别是你们俩说好的吧?”
“皇上吃得高兴就行,干嘛还要拿臣妾取笑。”安陵容嗔怒地看了一眼皇上,转而说道,“臣妾和莞姐姐自是因为心里时时刻刻惦念皇上,才事事上心,皇上要是不乐意,臣妾以后再也不做了。”
这一眼着实勾魂,皇上只觉得身子立时酥了一半。他伸手拉过安陵容,揽她入怀:“朕可不许,容儿要时时刻刻把朕放在心上才行。”他埋头在安陵容脖颈间,深深吸了一口,调笑道,“方才你姐姐说得一句,英雄难过美人关,朕觉得此时此景尤为契合。”
安陵容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便是一阵天旋地转,她惊呼一声,忙忙抱住皇上脖子才稳住,抬眸,只见皇上眼底翻涌着令人心惊的情动,她连忙低头,掩去一脸羞意。
用水过后,安陵容汗津津地被皇上抱在怀里,肌肤相贴间皆是一片滚烫,她睡意朦胧,累得恨不得倒头就睡,皇上却拉着她不让睡:“今早敦亲王殴打言官一事,你可听说了?”
“嗯,宫外闹得沸沸扬扬,自然也传到了宫里,眉姐姐午后刚和臣妾说了此事。”安陵容困得睁不开眼睛,趴在皇上肩头迷迷糊糊地说着。
“为着此事,朝中大臣和朕吵了整整一日,翻来覆去只说些罚与不罚的主意,闹得朕头疼,还是莞嫔出的主意,让敦亲王福晋去劝诫敦亲王登门致歉。”皇上把玩着安陵容的头发,淡淡开口说道,“敦亲王跋扈,但眼下还动他不得,为暂时安抚,朕拟封了敦亲王之子为贝子,其女庆成郡主为和硕公主,改封号为恭定,以后教养于宫中,由太后抚养。”顿了顿,复又说道,“但太后身子不好,担个名号也就罢了,朕想着,让你来照顾恭定公主,你觉得如何?”
安陵容半晌没回声儿,皇上低头一看,只见怀中人儿不知何时已经沉沉睡去,脆弱的脖颈修长白嫩,一滴汗凝结后滑落,一路往下。
皇上呼吸一顿,只觉得浑身的血奔腾而下……
天光大亮,安陵容再睁眼时已经是日上三竿,她躺在龙床上,盯着顶上的帷幔发了好一会儿的呆,许久才挪动着起身,哑着嗓子唤了翠音进来服侍更衣。
一番梳洗打扮后,忽听得一声轻笑声响起,安陵容回眸看去,只见皇上满脸笑意地站在寝殿门口,顿时脸上一红,随手摘了个荷包狠狠丢了过去,转身仓皇从后门离开。
身后传来皇上朗朗笑声:“苏培盛,让人抬轿子送容嫔回宫。”
安陵容脸红更甚,走得更快了。
赐封敦亲王一子一女的旨意很快就传到了王府,敦亲王福晋自是要进宫谢恩。
听到敦亲王福晋登门拜访时,安陵容愣了一会儿才让人进来。
“妾身请容嫔娘娘安,娘娘万福金安。”敦亲王福晋生得端秀,说话也轻声细语,很难让人将她和敦亲王联系到一起,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或许也能理解几分敦亲王对她的宠爱。
“福晋有礼了。”安陵容连忙让她起身落座,又吩咐了莳萝上茶,“福晋今日来可是有什么事要找本宫?”
敦亲王福晋款款落座,微微笑道:“今儿一早,宫里就来了旨,封了弘暄为贝子,又封了庆成为公主,妾身特进宫谢恩。方才去莞嫔娘娘宫中,说起恭定日后要抚养在娘娘膝下,所以妾身特来拜见娘娘。”
安陵容懵了一瞬:“由本宫来抚养恭定公主?”话刚出口,她就想起那晚皇上似乎有说过这个事情,忙咳嗽了一声,“恭定公主名义上是由太后抚养,但太后近来病着,皇上便托了本宫来照顾公主。福晋宽心,本宫膝下安康公主刚满周岁,服侍的宫人和起居所需用物皆齐备,断不会委屈了公主。”
“娘娘心善,莞嫔娘娘也同妾身说了许多,妾身对娘娘自是一万个放心,只是……”敦亲王福晋犹豫了一下,转而叹了口气,“不怕娘娘笑话,当年温僖贵妃曾盛极一时,子以母贵,王爷也曾得先帝重视,但后来一朝失宠,王爷也跟着备受冷落,因此,王爷对子女尤为宠爱,尤其是恭定。”她抬眸看向安陵容,“那孩子过完年也才十二岁,尚不懂事,又养得一身娇纵刁蛮的脾气,进宫以后,少不得要娘娘多多费心了。”
安陵容只觉得头疼,但面上还是端着笑容:“福晋放心,本宫定会照顾好公主,若是福晋想念公主了,可随时进宫,未央宫的大门永远为福晋敞开。”
送走敦亲王福晋,安陵容急匆匆地就往碎玉轩去了。
“容儿来了,可是已经见过敦亲王福晋了?”甄嬛似是一早就猜到她会来,抬手招呼她坐下,“尝尝,刚五百里加急送来的雪顶含翠。”
安陵容忙慌慌地,哪有心思喝茶,喝了一口就放到了一边:“皇上怎么想着让我来照顾恭定公主?真是愁死我了,万一磕着碰着一点,可不都算在我头上?”
“唉,这样好的茶没个人好好品尝,真是可惜了。”甄嬛却顾左右而言他,吹了吹茶烟,又慢慢喝了一口,“敦亲王福晋没喝两口就放下了,现下容儿也如牛饮水般,真真是白费了我的好茶。”
安陵容微微冷静下来:“姐姐,我向来喝不来这茶叶的好坏也就罢了,敦亲王福晋那样大家闺秀的一个人儿,竟然也喝不来么?”
甄嬛看她一眼,忽而笑道:“哪里是喝不来,分明是已经喝惯了的模样,再好的东西到了她面前都不算稀罕了。”她别有深意地感叹了一句,“到底是博尔济吉特一族的贵女,自是非同旁人的尊贵。”
安陵容这才回过味儿来:“我说呢,既是皇上已经下了明旨,做什么非要特意来和我打声招呼,合着这是在警醒我,要好好照顾她女儿呢。”
“可怜天下父母心,敦亲王福晋怕也是无可奈何之下才寻得你。”甄嬛放下茶盏,“去年我小产失宠,除了你和眉姐姐,只有一个非亲非故的她曾来看过我一回,想来品性并不坏。”
安陵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只怕日后再难有安宁之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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