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会之后,两人还是保持每天聊两句的状态。
唐漾会给蒋时延说外卖好不好吃,自己差点又迟到了,邻居装修太吵。蒋时延偶尔会怼唐漾两句,惹得她面红耳赤想隔着屏幕挠他,又失笑着哄回来。
两人好像和从前一样,好像又有什么东西,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
之后一周,蒋时延虽然人到了北京出差,但时不时会闪送一个蛋糕、新鲜西柚,或者空运的车厘子过来。礼物不重,刚好可以安抚唐漾疲惫的工作心态。
蒋时延叫闪送也不匿名,几乎每天快递员都会喊“唐漾在吗,蒋时延给你叫的什么什么”,唐漾最开始还会红着脸和快递小哥商量,能不能不念出来?
快递小哥一脸正直:“不念出来,我怎么知道谁是唐漾。”
唐漾一边深呼吸,一边觉得这逻辑没问题。
三五天后,她也就作罢,甚至会把越送越多的东西大大方方地分给同事。
都是在办公室混这么多年的人了。
午休时间,一个女同事趁唐漾被周行长叫上楼拿东西的空隙,低声和其他人议论:“蒋总是不是在追唐处,之前不是说是朋友吗?”她挤眉道,“爱情都是先从朋友发展的嘛……”
“不会吧,”另一个女同事说,“他们不是朋友好多年了吗?而且唐处优秀归优秀,和蒋家那种上财富榜的大佬不在一个咖位啊。我觉得蒋总找女明星的可能性比较大,那沈言曦不就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影后吗……可能蒋总和唐处最近在打什么赌吧。”
这么一说,大家又觉得很有道理。
非议丛生。
“唐处哪里差了,高知、高能、高双商,能买把mini买成彩虹糖的家境能不好?”范琳琅颇有一些护短的意味,“都说吃人嘴软,你们都吃了人家的还在这非议。”范琳琅半开玩笑地挨个敲头,“活该人家没到三十就年薪百万,你我混一辈子都小办事员。”
几个女同事笑着做扎心状。
唐漾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听她们讨论完了,才重新上电梯。
然后,她从楼梯出来,把高跟鞋踩得很重。
最开始提她的女同事诧异:“唐处走下来的?”
唐漾叹了口气:“一切为了长高。”
同事们忍俊不禁。
唐漾回到办公室,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声音。
之前几天唐漾还没什么感觉,这时听同事一提,她恍然,这都周四了,蒋时延怎么还不回来?
她一转念,蒋时延才出差四天,四天不过九十六小时,五千七百六十分钟,三十四万五千六百秒……也不是很长啊。
唐漾上一秒让自己想通了。
下一秒,她把电脑解锁密码输成了“蒋时延”的拼音。她想喝茶,茶是蒋时延送的碧潭飘雪;她想吃糖,糖也是蒋时延送的旺仔;左边是西柚,右边是车厘子;就连桌角那个优秀奖杯的获得原因都是南津街张志兰,南津街,他陪自己去的……
每一处细节,都像一个节点,不知什么时候结成了一张网,如呼吸般,让人无处可逃。
这天下午,一向工作超认真的唐处长第一次浑水摸鱼,给蒋总去了个电话。
接通后,唐处长捏着嗓子:“你好,这里是贵州联合酒厂……”
编不下去。
对面沉默了一阵,带着低低的笑意:“想我了?”
唐处长的小尾巴被轻轻戳了一下,下意识地小声反驳:“谁在想你啊……”
蒋时延也不揭穿。
他大概在会场,噙笑的嗓音压得更低:“那我在想你。”
想你,也在想你。
这下,唐处长的脸彻底红了。
双方听了好一会儿彼此的呼吸。
唐漾柔声道:“刚刚周行叫我上去,说你和他在精英会上谈了一休跟汇商出联合信用卡的事情,他想让我跟进这个案子,我推托了。”唐漾顿了顿,“感觉我来做有点越权。”
蒋时延依旧笑:“我可能周末回来。”
唐漾:“能不能好好说话……”
两人以一人说工作,一人汇报行程的模式完成了交流,双方都没获得什么有效信息,但听到对方的声音就莫名愉悦。
这样的心情持续到周五。
唐漾加完班,已经是六点了。
她想着城里堵成狗,索性把车搁在单位去坐地铁。
唐漾走到楼下,听到有人在旁边轻声叫她。
唐漾转过去,是一个久违的人,张志兰。
《遗珠》经由一休运作未播先火后,张志兰一家也成了网络红人。不少网友和慈善机构听说了她家的事迹,自发筹款送到她家门口,张志兰一一谢绝。就连《遗珠》团队给他们娘仨的五十万片酬,她也一分没留,全部捐给了基金会。
他们穷,但没被穷怕。
在张志兰的认知里,那些不属于自己的,自己就不能拿。
唐漾听到这些后,没说什么,但也没再主动联系过她。
这时看到人,唐漾脸上挂着舒心的笑容。
张志兰手里攥着一个包裹,走上前来:“本来想请唐副吃饭,但怕唐副没时间,江边的房子没装好,现在住的家里也比较小,所以就把自己做的腊肉拿了一块。唐副可以拿回去切成片蒸到饭上,不肥的。”
他们自己做这些都不容易,唐漾推辞,张志兰执意要给,双方你来我往好一会儿,唐漾实在没办法,便收下,问:“吃饭了吗?没吃的话一起吧,两个孩子呢?”
“吃过了,他们在家做作业。”张志兰道。
唐漾又简单问了两句,让她早些回家。
张志兰欲言又止。
“兰姐你不用客气。”唐漾好笑。
张志兰眼神闪了闪:“其实来找唐副是因为我家楼下的张叔,他是个残疾工人,之前和老婆卖菜把儿子养大,儿子跑货车,去年出了事儿,一家人砸锅卖铁把儿子从鬼门关边上拉回来。”张志兰组织语言,“他们要买个什么得贷款,但他儿子买货车的贷款还没还,那些银行连资料都没让他们递,我也是没想到这一点,现在只能拿出七百九十几块……”
“兰姐,这个事情怎么说呢,”唐漾脸色没变,“首先我不是做贷款的,做贷款交资料是下面各个支行的事,我负责的是审贷款。他连贷款都递不了,我自然也审不了,即便递上来,我也是满足条件就过,不满足条件就驳回。”
张志兰局促道:“可我之前的件也递了很久,也是到您手上才过的。”
“银行不是慈善机构,银行有自己的规章制度,”唐漾语气稍稍凝了些,“兰姐,我拿您当朋友,所以愿意对您倾注一定的时间和精力,但您说您邻居这些,我就很难做。”
唐漾一身正装,高跟鞋,红唇,精致到每根头发丝都熨帖。
张志兰倏地察觉到自己和唐漾的距离好像一下被拉远,她低垂着头,不停绞手指:“对不起,是我没考虑这么多。”她嗫嚅着唇,不停地道歉,“我们一家才搬去的时候,他们一家帮了我挺多,我耳根子太软了,让您为难了……”
太阳落下山头,天色逐渐转暗。
张志兰头上有未干的细汗,唐漾不知道她怎么到的这里。
坐地铁吗?她会不会买地铁票。坐公交吗?没有这条线路。打车她肯定是舍不得了。
来了之后,也不知道她站了多久,她都不知道打个电话吗?
唐漾心生不忍。
她很想问张志兰你楼下那人叫什么名字,属于哪个支行,自己去打个招呼,件肯定能递上来。
可话到了嘴边,唐漾只有一句:“我送你回去吧,刚好开了车。”
张志兰攥着衣角,讪讪道:“这不太好,不能再麻烦唐副了。”
“没事儿,反正我下了班也是一个人。”
“……”
张志兰家两个孩子依然乖顺,张志兰想给唐漾做饭,唐漾推拒说自己不怎么吃晚饭,她抱了抱两个孩子说了些鼓励的话便离开了。
往返一个小时,加上逗留的时间,唐漾到家将近八点。
唐漾冲个澡出来,发现冰箱空荡荡的,囤泡面和零食的柜子也空了。所幸,唐妈妈之前来看她,留了把挂面。
唐漾烧开水,抽了一小把。
锅里热气腾腾。
唐漾用筷子搅面,搅着搅着,心情忽地低落起来。
一方面,她觉得自己之前在汇商楼下那一瞬间的语气有点冲,好像吓到了张志兰。一方面,她又觉得自己说那些没有错。她不是大慈大悲的观世音,有些事情做一次就够了,她胆子很小,她会害怕和很多人的人生扯上关系……
如果她给延狗说,延狗肯定也这样想。
延狗说他周末回来,今天周五,也不知道延狗是明天到还是后天到,自己还欠他一顿照顾酒醉的饭。
思绪徜徉间,面好了。
没蔬菜打底可以忍,但没味道……唐漾吃了口,差点吐出来。
她再次翻箱倒柜。
一个好消息,她找到一瓶酱油,还没拆封的。
一个坏消息,她并不想看到,结果还是看到正前方的数字……酱油过期了。
唐漾叹了口气,沮丧地放下筷子和碗。她去客厅拿了钥匙,披了外套,没关门,去敲响了对面的房门。
对面之前两周在搞装修,但刚刚她在厨房好像看到亮着灯。
“咚咚咚,咚咚咚。”
唐家父母住翡翠园二期,唐漾住四期,翡翠园户型虽小,但设施和物业都是一流的。购买主力军是唐漾这样的金领阶层以及买给父母养老的有钱人。
蒋时延中午下了飞机就搬家过来。
不到一点钟,他遇上了同单元一群麻将还没组织好、正在唠嗑的老头、老太太。
唐漾平时忙,和他们说不了几句话。
这时,他们遇上高高帅帅、笑起来开朗、看上去有钱、嘴还贼甜的蒋大佬,老头、老太太们连牌都不打了,给蒋时延介绍这,介绍那。蒋时延上楼去了,老太太们送东西的送东西,打探消息的打探消息,蒋时延开门开得一个头两个大。
好不容易到饭点,他清净一阵。
得,又来了。
听到敲门声,蒋时延给自己做了很长时间的心理建设。
唐漾等了好一会儿没等到人,她踮脚朝猫眼瞟了瞟,正要转身离开。
“咔嗒”,门倏地打开。
下一刹。
“我叫蒋时延,今年二十九岁,工作是发电线杆小广告,有钱是因为爹妈有钱,我不做饭,也不需要白菜、萝卜、土豆,我也找得到物业游泳池小花园,我单身但我不相亲,不喜欢你家侄女、堂妹、表外甥女,谢谢。您是张阿姨李奶奶王婆婆孙大娘,还是陈伯伯……”
蒋时延心里堵着一口气,闭着眼睛噼里啪啦一阵还没说完。
“扑哧”,唐漾忍不住笑出了声。
蒋时延听到声音,意识到什么,睁开眼。
唐漾看着那个无比熟悉、说好周末回A市,却在周五晚上出现在自己家对面的人。蒋时延撞上一双含着盈盈水波的眸子,两个人都没了声音,两个人好像突然入定。
唐漾望着蒋时延,蒋时延也望着唐漾。
一分,一秒。
看对方的心情好像和从前一样,好像心跳又悄悄快了些……
半晌。
唐漾耳根发烫,别开视线:“你怎么住这儿了?不是和易阿姨他们住一起吗?”
蒋时延亦别开视线,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隔一休近些。”
唐漾:“易阿姨那儿更近啊。”
蒋时延:“这小区景观设计好些。”
唐漾朝他里面望一眼:“可我这边才是对着小区里面,你那边临街啊。”
蒋时延:“那我可以到你家来看啊。”
不能再问了,蒋时延快撑不住了,再问就要露馅了。
唐漾觉得他的理由怪怪的:“可你——”
“唐漾,”蒋时延打断她,委委屈屈道,“你知道我被楼上楼下的大爷大妈唠叨了一下午,都不会主动安慰我吗?”
唐漾:“……”
首先,肯定是你蒋时延接了他们的搭话;其次,是你蒋时延自己太好说话,他们本来就寂寞。
首先,他们是你唐漾的邻居,蒋时延想想就很亲近;其次,蒋时延喜欢听他们说唐漾,说有个大龄未婚女青年和蒋时延一样,但比蒋时延优秀,是个博士,在汇商当官,笑起来很甜。
你知道我被楼上楼下的大爷大妈唠叨了一下午,都不会主动安慰我吗……
算了算了,唐漾迎上他可怜巴巴的模样,“唉”了一声,正想踮脚去摸摸他的头。
“算了算了,”主动安慰没得到回应,蒋时延格外自然又乖巧道,“那我主动求安慰好了。”
唐漾还没反应过来,便被蒋时延抱在了怀里。
周遭是温热的胸膛,暌违已久的木质香,还有他清晰而有力的心跳……
唐漾的脸红得不成样子,她垂在身侧的手正想偷偷地环上他的腰。
蒋时延的喉咙滚了滚,微微低头,一个轻若羽毛的吻,克制又怜惜地落在唐漾的额角。
像是一个开关。
唐漾做小动作的手停了,呼吸停了,心快跳出嗓子眼。
蒋时延告诉过自己无数次不能急,不要急,会吓到她。
可快一周没见,可她现在就在自己怀里。
蒋时延克制不住地亲了一下,亲了之后,他一边懊恼地骂自己,一边又忍不住回味。
唐漾舔了舔唇。
“我好久没上网了,”唐漾浑身烧得和熟虾一般,红得要命,她很小声很小声地问,“现在大家求安慰,都是这样亲的吗……”
“不是,”蒋时延低声道,“只有我,只对你。”
蒋时延抱着唐漾,他温热的鼻息混着她发间的香。
心口相贴间,两个人好像都有点控制不住自己。
一秒,两秒,三秒。
蒋时延的目光深邃了些,他的喉结起伏着,想说什么:“唐漾——”
“你今天搬家忙来忙去吃晚饭了吗?没吃的话我那边下了点面,一起过去吃。”唐漾听出他的犹豫,手轻轻抵着他的胸膛离开他的怀抱,转移话题道。
蒋时延盯着她绯红的耳郭,手在她纤细的肩头缓缓抚。
蒋时延的薄唇启了合,合了启,最终还是顺从她的意思没把话说出口。
应了一个“好”字,无奈地笑。
两人回到唐漾家后,唐漾才想起自己忘了借酱油。
想着蒋时延大概也没有这些东西,唐漾索性切了一小块腊肉,煮熟了切成片放到两碗面上。
腊肉咸,有熏香味。
一层薄薄的油星刚好把面的味道提了起来。
蒋时延是真饿了,虽然吃得斯文,但也吃得大口。
他时不时眯眼吹吹气,时不时喝口汤。
唐漾本来饿着,她没动两口,看到他吃得舒服的样子,好像自己也不饿了。
延狗刚刚……是真的亲了自己吗?
唐漾端着碗喝汤,借着碗的遮挡悄悄看他。
延狗以前好像也会摸她的头,会挠她的耳朵。但亲吻,好像还是第一次。
他们不是在国外,对朋友来说,亲吻大抵是过了界。那个吻虽然很快,但触感很真实。
唐漾禁不住自恋,延狗是不是……也喜欢自己?
即便说不上喜欢,他会不会有那么一点点朋友做腻了的动心。
就一点点,唐漾心里有个小人,把拇指放到小指中间的位置,对,就这么一点点。
一点点,就好了。
唐漾给蒋时延盛了一锅面的三分之二,她自己留了三分之一。
蒋时延放筷子的时候,她也差不多解决完。
“好吃吗?”唐漾小心问。
对于不进厨房的唐处长来说,下面已经算是一项声势浩大的工程。
“好吃,”蒋时延肯定了,接着问,“你是怎么下的啊?”
都问“怎么下的”了,那一定是好吃。
唐漾自己也觉得不错,颇有兴致地给蒋时延分享说:“开火,把水烧开,面放进去,盖上锅盖。不过我放了一点腊肉,可能这就是玄妙所在。”唐漾说,“腊肉是张志兰给的,我就割了一小半,洗了,煮熟,切片……”
蒋时延听着,仿佛看到她身后有条无形的小尾巴翘啊翘,快翘上天。偏偏她又真的很走心地在给自己介绍,声音也软软细细的。
蒋时延单手托脸,姿态懒散又纵容地注视某人一双小手挥啊挥,摇啊摇。
他想,就算她念一百遍一加一等于二,他大概也不会觉得重复,听不腻……
蒋时延开始还会“嗯嗯”两下,后来,就没了声音。
唐漾停下动作,刚好撞进他满是温柔的眼波里,唇边噙着笑意。
不是嘲笑,也不是揶揄。
唐漾看得心一动,脸莫名就红了。
她推碗,拿出一点强势的作风:“我做的饭,所以你洗碗。”
蒋时延仍旧笑:“我不喜欢洗碗。”
唐漾:“我也不喜欢洗碗。”
蒋时延的眼睛朝厨房瞟去:“所以你买了洗碗机啊。”
洗碗机是柜式的,唐漾年前用过一次。刚刚她说话时显然忘记了这大家伙,这时只觉得脸肿到不行。
“那我拿过去就好了。”唐漾窘迫地想收碗。
蒋时延先一步拿了她的碗叠到自己的碗上,笑道:“我虽不喜欢洗碗,既然你想让我洗,那我就洗。”
唐漾走到他面前,难为情地阻止:“你别这样。”
蒋时延仍是笑:“己所不欲。”
唐漾已经知道自己错了,懊悔到快跪下:“我拿过去就好。”
蒋时延和她相对而站,笑意愈深,低缓的嗓音一字一顿道:“你‘施’我愿意。”
“己所不欲”真正的下一句是什么?
唐漾的手抬到一半,脑子短路般停滞在空中。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神清澈又无辜。
蒋时延的一颗心软得不成样子,他上前两步,顺势把下巴搁在唐漾头顶上,带点恶作剧味道般把她的头发揉得乱蓬蓬的,这才一脸得逞地越过她,迈进厨房。
唐漾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追到厨房蹦起来用双脚踩他的脚。
蒋时延连声“欸欸”:“我在洗碗,唐处你这是欺负劳动人民啊……”
唐漾恨恨道:“就是欺负你!”
“那你欺负吧。”蒋时延一边服软,一边作势用沾了泡沫的手去摸她的脸。唐漾大惊失色地逃到门口,瞋视某人,蒋时延吃了一记可爱的瞪眼,背过脸去,闷声狂笑。
把碗洗完放好,蒋时延扯了张纸擦手:“那我回去了。”
“你要我帮忙收拾吗?”唐处长逡巡着干净的厨房,宰相肚里能撑船,不计前嫌。
蒋时延想让她陪自己,话到嘴边,目光触及她眼窝下淡淡的青色,蒋时延道:“我都弄得差不多了,回去洗洗就睡,折腾一天也累了。”
唐漾点点头,把他送到门口:“晚安。”
蒋时延不走,笑着偏头看她。
唐漾的脸皮确实薄,搡人:“你快过去啊。”
“这种不用在微信上说晚安,可以直接对你说晚安的感觉,很神奇。”蒋时延的手指勾了一缕她的头发,虚虚地朝她的耳朵绕了一圈,垂下。
“晚安。”唐漾的耳根子彻彻底底红了。
她大概是动心的?至少,不排斥自己这样的接触。
唐漾的耳垂小、软、白皙,蒋时延又碰了碰。
“晚安。”蒋时延屈指捂嘴,他碰过唐漾耳垂的食指碰着自己的薄唇,然后侧头抿嘴笑……
四舍五入,今天好像……亲了她两下。
周末两天,唐漾都瘫在家里。
延狗成为邻居的第一个好处是——楼下有门禁,唐漾家里的呼号器坏了,她也一直没去物业报修,之前她每次点外卖都要坐电梯下去拿。虽然延狗也不愿意走那么远帮她报修,但唐漾可以留延狗家的门牌号,让外卖小哥打延狗家电话,顺便在他家吃了,不用收桌子。
第二个好处是蒋时延可以和她坐在一起打游戏。
唐漾不菜,蒋时延是大佬。两人去玩四个人的游戏,一边戏多地问彼此“东西怎么丢”“跳跃是哪个键”,一边顶着队友们的冷嘲热讽枪枪爆头,乐此不疲。
偶尔唐漾网卡翻不过墙,蒋时延就用讳莫如深的眼神看她。
惹得唐漾扑到他身上挠他的头发,蒋时延一边夸张地嚷嚷着要避开,一边用手虚圈着她的后背护住她。
大抵是游戏跌宕起伏,几把下来,两个人面红耳赤。
周日晚上,唐漾拒绝了蒋时延的邀约。
蒋时延看她耷拉着小脸抱怨“睡晚了会长痘,明天不好上妆”,他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地问:“那现在就过去?要不要我唱个《摇篮曲》,拍拍背,哄着小朋友快入睡?”
“懒得和你贫。”唐漾被逗笑,投桃报李地拍一下他的背。
唐漾走两步刚到自己家,便收到了张志兰的微信。
张志兰的大儿子闵木的声音清甜:“姐姐我得了作文比赛第一名。”
唐漾心情大好,笑吟吟夸了好一阵。
闵木担得起也不害臊,落落大方地拍了个小视频。镜头中先是他今天得的那一张奖状,然后是他之前得过的一墙奖状,最后收尾时,镜头不小心扫到了阳台。
唐漾那天去时,张志兰家里拉着窗帘,今天没拉。唐漾恰恰好就看到竹竿上稀疏的腊肠、腊肉。张志兰给自己的那块不大,大概是最好的。
闵木给唐漾道再见,唐漾道晚安,状若平常又温柔。
只有她自己知道,心里某根弦,好似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唐漾回卧室洗漱完,躺在床上,越想睡,越是睡不着。
她翻订阅号,随手转了一篇文章到朋友圈,一是文章好玩,二是为延狗扩大阅读量。
几乎是她前脚刚转,后脚某人的电话就进来了。
对方第一句:“你知道国家在提倡节能减排吗?”
唐漾被吓一跳:“难道以后不允许每家每户自己做饭,全市统一吃大锅?”
蒋时延“噗”一下破功,随后口气平常道:“我开车去一休要经过汇商,你以后可以坐我的车上下班,开一辆车总比一人开一辆要少排些。”
唐漾仔细想:“那我下班怎么办?”
蒋时延:“我来接你啊。”
“不方便吧,”唐漾为难,“万一我下班了你还没下班,或者你下班了我还没下班,岂不是很麻烦?”
“你中午可以提前给我打电话,而且我下班时间应该和你差不多。”蒋时延知道唐漾在犹豫,格外语重心长道,“我们都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对吧,就保护环境可持续发展战略这一块……”
蒋时延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这样一座大山放在眼前,唐漾的耳朵微微发烫。
她咬咬唇,把手机拿远一些:“那……明天试试吧。”
她想说的是明天先坐他的车试试,可为什么话说出来,这么不对劲。
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
而一墙之隔。
蒋时延明白她的意思,也觉得这话不对劲。
他格外淡定又正直地“嗯”一声,道了声“好梦”挂断电话后,反复默念这几个字。
那明天试试吧。
四舍五入,就是试试吧。
试试吧。
她说,试试吧。
蒋时延念着念着,不自觉地笑出了声。
他给程斯然打电话,程斯然问他什么事儿。
蒋时延不说话,一直不说话。
就在程斯然的耐心即将消磨殆尽时,蒋时延忽然笑出声,轻描淡写解释一句“没什么”便挂了电话。
程斯然:“……”
就在程斯然告诉自己不能骂脏话时,蒋时延一个电话又打到了冯蔚然那里,无比殷勤地问“家里晚上吃了什么”“程程乖不乖”“蔬菜听不听话”“易女士有没有唠叨自己”。
蒋时延每个字都问得无比亢奋。
冯蔚然和蒋亚男交换着蒋时延是不是喝了假酒的眼神,战战兢兢地回答。
两人还没来得及反问蒋大佬是公司KPI(业绩)超了TAXI,还是发了什么横财,蒋时延支支吾吾说一句“很晚了”,又挂了电话。
第三个,拨给沈传……
全世界都知道蒋时延很开心,可谁都不知道他开心的原因。
他搬到了漾漾的隔壁,成了漾漾的邻居,他说送漾漾去上班,他家漾漾说……试试吧。
墙另一边的卧室内。
唐漾真的要睡了,可她一闭上眼,耳边就响起蒋时延方才国家战略一大堆乱忽悠的话。
都是语文及了格的人,所以他是不是“唐漾,我想送你上班的意思”,所以应该是?所以就是?
唐漾越想耳朵越烫,最后,她一把扯过被子蒙住红到快滴血的脸。
延狗对自己,是不是“或许大概也许可能真的”,喜欢啊……
虽然唐漾睡得晚,但她醒得早。
第二天,唐漾不到七点就起了,然后慢条斯理化妆、挑衣服、挑包包。她本着对工作的尊重把头发都捯饬得一丝不苟了,这才换鞋,准备出门。
她想着蒋时延要是没醒,她就自己开车去,把某人昨晚的话当成一个笑话,还能顺便嘲笑他。
结果,唐漾刚推开门,便见一道熟悉的身形倚在门口,手里拎着热腾腾的包子和豆浆。
“早。”蒋时延朝她勾了勾唇。
灌汤包是老字号,队很难排。对唐处这样的早餐外卖选手来说,无疑是个惊喜。
她反手指自己,用眼神询问。
蒋时延笑着点头。
唐漾接过来,边走边问:“我妈上次六点半去,人就排到了马路对面,你是起得有多早。”唐漾想到什么,“你以前不是要睡到十点吗,然后下午两点去公司,五点就下班。”他还曾经拿这份自由攻击她。
“分淡季和旺季啊。”蒋时延毫不心虚。
唐漾又问:“你吃了吗?”
“当然。”
两人下到车库,蒋时延的车位上停着辆路虎。
他给唐漾拉开副驾驶门,绅士地做邀请状。唐漾抱着早饭开心地坐了进去。
就像唐漾饭后玩游戏归玩游戏,每天睡前会坚持看金融专著一样,蒋时延看着不靠谱归不靠谱,他的车载播放器里收藏的几个广播却是财经、文化、要闻、华尔街一类。
蒋时延车开得平稳,八点钟的道路也不吵闹。
车窗开了丝缝,清风吹得人心旷神怡。
唐漾一边吃早饭,一边听广播。偶尔听到有话题性的新闻,她会和蒋时延讨论两句。唐漾逻辑思维强,她对一个事件的思考主要在可行性和执行力。而蒋时延开拓思维出众,他更倾向于一些先导性和上层建筑的东西。
双方有讨论有争议,唐漾伴着愉悦的心情吃完早饭,蒋时延刚好把车停到汇商大楼旁边的小路上。
现在八点半,比平常早到二十分钟,唐漾并不急着下车,蒋时延自然也不急。
唐漾先把豆浆袋子装进搁包子的牛皮纸袋,再把牛皮纸袋从中间对折,直至一小块。
“谢谢蒋大佬,”她弯着眉眼,手放上开关,“那我先下去了?”
蒋时延看着她,嘴动了动,忽然出声:“漾漾……”
两个字,成功地把唐漾凝成一座姿势奇怪的雕塑。
很多人的名字都是这样,你把其中一个字叫叠字很正常,比如唐唐,糖糖。
但把另一个字叫叠字,就陌生又奇怪,比如漾漾。
唐漾第一次听到,觉得神奇又诡异。
她慢慢放下手,以这样的表情回头望蒋时延。
蒋时延的脸上出现了一瞬的不自然,随后,他别开视线,解释道:“我昨晚和程程通电话,他最近喜欢叫叠音,很萌。”蒋时延学道,“看书书,睡觉觉,吃饭饭,要抱抱……”
唐漾想象出程程小朋友甜甜的奶音,心都快化掉了。
她无奈地对蒋小朋友道:“那你可以叫我糖糖啊。”很多人叫,听得习惯。
蒋时延十分倔强:“我要和别人不一样。”
“你哪儿来这么多弯弯绕绕,”车门外有个垃圾桶,唐漾“投篮”成功,笑说,“别人叫你延狗,我也叫你延狗,我也没要求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啊。”
“你可以要求和别人不一样啊,”蒋时延认真道,“你可以叫我蒋蒋,时时,延延。如果都觉得拗口,叫我时延也可以。”
时延。
唐漾轻轻念一声,心口被烫到。
“我不要,”她腮红遮住了脸红,格外理直气壮道,“拗口又矫情。”唐漾嫌弃,“也不是很亲近。”
“那你可以叫我一个不拗口又不矫情的。”
某人一心虚,蒋时延就大胆了。
他偏头望着自家小姑娘,脸上挂出大灰狼诱骗小白兔的纯良笑容,“还要亲近的话,”他循循善诱,“叫老公好不好?”
唐漾不肯吃亏:“那你怎么不叫我老婆——”
蒋时延脱口而出:“好啊!”
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唐漾的脸腾地红透了。
“连哥们的便宜都要占,你是不是人。”唐漾嗔着,用食指轻戳一下他的脑门。
她的手指软,点一下宛如施了法,蒋时延浑身的骨头都酥了。
“漾漾。”他又唤她,不再嬉闹。
唐漾撞进他的眼波里,咬着唇别开脸:“你要说什么……”
“漾漾。”蒋时延唤第二次。
“嗯。”唐漾应得很轻。
蒋时延又没了声音。
再隔一会儿。
“漾漾。”蒋时延凝视她,轻缓地唤了第三次。
之前,是蒋时延想说,唐漾打断他。
这次,唐漾给了他机会,小声地:“你到底要说什么啊……”
借着身高优势,蒋时延可以睨见她红透的脖子、眼里的千回百转,他话到嘴边转了又转,喉结滚动着,最后失笑:“没什么,叫叫你。”
唐漾抬手去捏蒋时延的脸。
蒋时延伸手想握住她的手。
“注意安全。”唐漾抽手下了车。
蒋时延抓到一缕空气,双手缓缓蒙上自己的脸。
他瘫在驾驶座上,如溺水之人被捞上岸的第一刻,胸口起起伏伏。
蒋时延知道,他知道,他知道他的漾漾也喜欢自己。
可漾漾知道她喜欢自己吗,可漾漾对他的喜欢是比朋友多一点点的喜欢,还是真正的男女之情。如果自己没忍住说出口了,她会红着脸但又无比清醒地拒绝,还是半推半就地答应……
他蒋时延一辈子可能有很多任女朋友,可能结婚离婚再结婚有很多任太太。
可唐漾,他只有一个。
大抵是受家庭影响,蒋时延前二十九年做事从来都是果断又冒险。
唯独一声漾漾,他唤出来又说不出来,小心得不像样。
唐漾猜得到蒋时延要说什么。
如果延狗真的说出来了,自己要怎么回答?
试试吗,试试吧,真的试试吗……
唐漾的脑子“嗡嗡嗡”一片空白,她进了电梯,陆续有人进来。
旁人的说话好像被屏蔽了,唐漾站在角落,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
“叮咚。”到楼层了。
唐漾深呼吸,面带笑容进去。
“唐处早。”“早。”
“唐处长早。”“张阿姨早。”
“漾姐早。”“琳琅早。”
“……”
唐漾踩着高跟鞋,背挺得笔直。
她对同事们逐一颔首,带着175公分的气场,进了办公室。
门关上后,门外窸窣议论。
“你去问唐处腮红的色号。”“你去。”“你去。”
“刚刚驾驶座上的男人是蒋大佬吗?”
“蒋大佬不是开R8吗?”
“哇,你觉得人家家里只有一台车吗?”
“……”
唐漾放下包包,出办公室洗杯子,先前凑在一起的同事们倏地散开,又各自做各自的。
上午,顶楼周行长派秘书下来催九江集团贷款专案的进度,唐漾翻出九江集团的资料慢慢看,“员工福利待遇优”“福利保障”等词汇出现的频率极高。
唐漾懂对方想要自己加人情分的意思,她转念想到周默想给自己、但自己拒绝的那盒曲奇,毫无心理负担地装成一个瞎子。
快十二点,范琳琅敲门进来,跟唐漾核对行程。
三月底,各项指标基本完成,唐漾只剩一个和九江财务高层的会还没开。
“九江那边负责人今晚要出差,希望会议今天下午三点举行,在九江大厦会议厅,”范琳琅问,“您看可以吗?”
“可以,”唐漾思及张志兰,思及闵木,思及那块腊肉,她并没有泛滥的好心,她只是单纯吃人嘴软,道,“我中午有事出去一趟,下午你直接在九江等我。”
范琳琅应好。
唐漾今天没开车,午饭时间,她直接打车去了南津街支行。
唐漾的级别和支行行长一样,可她是管培生,过了年才29岁,前途无可限量。加上之前对张志兰案子的处理让整个南津街支行得了全行嘉奖,南津街支行把唐漾看作贵人。才到支行工作的大堂经理不认识唐漾,想给唐漾说二楼是办公区不能随便乱上,支行行长一行便出现在楼梯口,热情地把人迎了上去。
唐漾带了分成盒的水果给他们当小点心吃,笑盈盈给了大堂经理一盒,大堂经理受宠若惊。
上去后,双方聊了好一阵有的没的。
支行行长若即若离地打探分行的政策动向,唐漾说得含糊。支行行长拿出支行贷款的记录,希望唐处给个指导,唐漾推辞两下推托不过,便翻开了。
甘一鸣请病假、唐漾做代理处长后,整个信审处的效率明显高了不少。
支行行长之前觉得唐漾处理张志兰案是误打误撞,信审处效率高是因为开年大家才开始工作。可这时听娇娇小小一姑娘言简意赅说不足和优点,支行行长不由得感叹后生可畏,名校博士还真有两把刷子。
唐漾翻完了过审的件,开始翻没过审的件。
翻到一页,她状似无意道:“陈张刚这份怎么没有具体资料?”
“他?”支行行长解释说,“他住张志兰楼下,是个残疾工人,有个儿子,以前在幸福花园有套房。他们两口子之前在菜市口卖菜糊口,儿子跑货车。后来儿子出了车祸,两口子卖了房子把儿子救回来,可高位截瘫救回来有什么用,每个月医药费和流水一样。陈张刚白天还是在卖菜,老婆做保洁工,晚上他在夜市洗碗。他老婆想贷款买辆摩托改装成三轮车到火车站拉客。”
行长说:“张志兰是偿还能力有问题,抵押金额过少。陈张刚是根本没有抵押物,而且他儿子买货车是在浦西贷的款,还没还清。”行长想到一茬儿,“他儿子的货车投了保,保险公司给了个什么赔偿合同,但唐处你知道,去年九月规定一下来,保险也难做,就一直拖着没赔。”
唐漾轻轻地敲桌面:“在特殊情况下,有估值的合同也可以作为抵押物。”
支行行长不明白唐漾是随口提,还是意有所指。
唐漾也不遮掩:“您有时间的话,我们可以过去看看。”
支行行长吩咐助理打电话询问当事人,并做了安排。
唐漾起身,视线扫过行长办公桌上的汇商标语,发音标准地念出声。
“YOU DO LIFE,WE DO BANKING,”唐漾笑,“有的话说虚又虚,说实又实。”
年轻人轻描淡写,一向得过且过的支行行长竟莫名生出一份行业使命感。
一想到唐漾是偶然翻到这份件,还肯纡尊降贵过去,他心里又默默对唐漾多了点好感。
一点多,午休时间,四下安静。
唐漾在一行人簇拥下,从南津街支行步行去往幸福花园。支行行长给唐漾叙述具体情况,唐漾听着,时不时点头。
而幸福花园内,蒋时延和一休高层在张志兰家做客,专业团队跟拍,作为《遗珠》后续回访。
支行行长给唐漾递了份陈张刚的来访记录,唐漾翻阅,一行人抵达幸福花园的门口。
蒋时延给了张志兰一个印有一休标志的红包,张志兰不肯收,两人僵持,摄像机拍着,蒋时延忽然笑着用口型说了个名字,张志兰收下,送蒋时延一行下楼。
蒋时延一行刚出单元楼,唐漾一行刚好过转角走到单元楼门口。
两队人马浩浩荡荡正面相迎,他家漾漾一眼看到了他。
蒋时延走在最前面,双手插兜,朝唐漾笑得懒散又温柔。
这么多人看着呢,这人真是……
唐漾的耳根一热,随即恢复如常,她强行压住心跳,用平静的口吻道:“你们在?”
蒋时延想收住唇边的笑意,可怎么收都收不住。
他每个字的尾音都微微上扬:“在做《遗珠》后续,你们呢?”
唐漾:“去看一件贷款。”
张志兰眼里闪过惊喜,一瞬间又压下去。
蒋时延没动,唐漾没动。
双方人马见两个大老板没动,自然都不好意思动。
几秒后。
“那我先上去了,”唐漾指了指楼上,朝蒋时延轻轻颔首,“蒋总,回见。”
“唐处,回见。”蒋时延点头。
唐漾微低着头,想越过蒋时延,蒋时延不着痕迹朝她那边靠了靠,唐漾的肩膀不小心撞了一下蒋时延的肩膀。
唐漾羞得脖子都红了,蒋时延无声又得意地笑。
蒋时延目送唐漾上楼,直到她的背影消失不见,他这才屈指放在唇边咳一声,恢复平淡:“走吧。”
一休员工好奇得眼睛在发光。
作为半个知情人的蒋时延的助理回头用眼神控场,转过头来,他腹诽,大庭广众下自家总裁都能这么放肆地调情,背地里指不定怎么对唐处使坏。他脑补了一万出“霸道总裁强迫纯情唐处”的戏码,这样那样不可描述,一边默默骂自家总裁禽兽,一边暗自对唐处表达了同情。
唐漾和张志兰打招呼,聊两个小孩在家洗碗特别乖。
说话的工夫,到了陈张刚的家。
五楼略高,陈张刚是从菜市场匆匆赶回来的,儿子在最里面的卧室午休。
唐漾嘱咐支行的同事们小声点。
大家刚坐下,支行做贷款的同事还没开始例行访问,唐漾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烟味,萦绕在客厅。
唐漾微微蹙眉,支行行长和陈张刚同时灭了烟。
而蒋时延一行刚走到小区门口,便听见有人大声吼:“1幢着火了。”
大门口的保安、看热闹的老头老太太们嚷嚷着“报火警,报火警”,也匆匆朝里跑。
蒋时延皱眉,拉住其中一个保安:“一幢在哪?!”
保安要救人,急得一指:“你没长眼睛不会看——”
保安的手指着张志兰那栋楼,“吗”字还没说出口,蒋时延的助理还没反应过来,蒋时延目光骤冽,推开保安反身直冲火源奔去。
五楼,陈张刚家。
支行做贷款的同事开始例行询问,唐漾便听到“嘭”的爆炸声。
唐漾循着声源望去,支行行长附在她耳边:“可能是楼下的小孩放火炮玩。”
唐漾收回视线。
等浓烟扑到客厅,大家意识到着火时,猩红的火舌已经蹿到了电视墙上。
与此同时,外面有邻居惊慌地吼:“着火了!五楼着火了!没听到吗?快跑啊!”
“陈强!”陈张刚几乎是下意识朝儿子卧室跑去,几个年轻的男同事跟着陈张刚进去救人。
唐漾怕,但胆子也不小。
她跑到玄关开门,语速飞快地对同事们道:“到楼下发微信确认安全,下午我准假。”
“唐处先走。”
唐漾朝陈张刚的房子里面看:“你们先撤。”
同事们不再犹疑。
幸福花园是老小区,消防栓没有检修,早已锈死。房子外面有枯萎如瀑的爬山虎,火苗稍稍蹿到梢头,倏一下燃起了整面外墙。
幸福花园每层八户,楼梯口狭窄。偏偏现在是午休时间,家家户户基本满员。
浓烟卷进楼梯,大家嚷着、呛着跑下去,跌跌撞撞、你推我搡间好像有人摔倒,有人扶起,又有人踩上去。
保安在一楼打着强光手电,重复喊:“老人和小孩先走!老人和小孩先走!”
陈张刚和几个银行员工推着昏过去的陈强出来,唐漾给他们一人发一张湿纸巾,跟在后面。
一行人走到三楼,队伍忽然不动了。
喧嚣吵闹中有人开骂。
原来,在这种时刻,竟然还有人想着把家里新买的冰箱一起搬下去,冰箱卡在了门口,他们不愿放弃。
“先出去!下面在做什么!”唐漾开口吸了一大口浓烟,瞥见楼下堵住路的几个人,她抬手就把成卷的资料朝下面砸,“不走不要挡路,上面还有两层楼的人!”
搬冰箱那人为了躲资料身体朝后一缩,瞬间让出一条一人宽的通道。支行行长他们来不及感叹唐处惊人的爆发力,赶紧把那人强硬地挤到一边,恢复秩序……
陈张刚他们出楼后,唐漾因为陆续让人,还被挤在二楼的露天平台上。
她看楼下人头密密麻麻,如顺风奔腾的河水,河水中,她不敢相信但又确实看到了蒋时延从很远的地方跑过来,一路“让一让”“麻烦让一让”逆着人流来。
到一楼,他消失不见了。
不到一分钟,满脸急色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你上来做什么?”唐漾推他,“有文件忘拿了?文件能有人重要——”
唐漾话没说完,蒋时延一把拉起唐漾的手,转头跑向平台另一边。
远离了大部队,也远离了嘈杂。
天花板上的白灰扑簌簌朝下落,伴着碎木头、断钢筋。
唐漾的心跳得很快,蒋时延的心跳得也很快。
蒋时延牵着唐漾的手,牵得很紧很紧,不松开。
蒋时延把唐漾带到二楼平台边缘,他顺着管道跃下去。
唐漾跟着蒋时延的步伐踩到管道上,见最后一格的高度离地面超过了两米,她动作一顿。
蒋时延落地,朝唐漾伸出双手,唐漾小声说“九十一斤”,蒋时延喘着气点头,唐漾毫不犹豫朝下跳,蒋时延受惯性朝后仰了一下,而后稳稳地把她接在怀里。
周遭沸反盈天,唐漾耳里却只有两个人的心跳,两个人的呼吸。
你起我落,比赛般交织在一起。
消防车来得很快,架云梯,开水枪,高压水瀑直冲火海。
撤退进入尾声,不少人将视线投向墙角的两人。
“你刚刚是来找我的?”唐漾微微用手撑起蒋时延的胸膛,将两人的距离拉开点。
蒋时延的目光逡巡她全身,确认她没伤到,笑了:“不然呢?”他用食指轻轻刮落她鼻尖的灰。
唐漾的鼻尖吃痒:“这么感人吗?”
蒋时延:“换作是我在里面,你不会过来?”
唐漾:“你刚刚不都出去了吗?”
蒋时延坚持:“换我在里面,你不会过来?”
爬山虎上有残留的火光,映出唐漾绯色的脸庞。
“会。”她声若蚊蝇地应了声。
蒋时延满意地摸了摸唐漾的头,发消息让助理带其他同事先回公司。
唐漾的头顶稍稍发麻,确认所有银行同事都安全了,轻度烧伤的陈强也被送到了医院。
唐漾转过头,正想和蒋时延说话,余光瞟见张志兰带着两个孩子想从侧门出来,一根断裂的横木挡在他们跟前。
楼里的浓烟穷寇般追上母子三人,唐漾蓦地蹬掉高跟鞋赤脚跑过去,蒋时延看到她动作,更快地跑到唐漾身前。
“哐当”“啪嗒”,木头掉落、断裂声不绝于耳。
蒋时延把闵木、闵林抱出来,闵林噙着眼泪要妈妈。
唐漾跨到楼里去拉张志兰,她推着张志兰出楼,自己刚要出去,在她正上方,一根细长的灯管摇来晃去,眼看着要坠落,唐漾闪避不及,蒋时延冲过去反身把唐漾护在怀里。
“啪”,灯管砸下。
蒋时延闷哼一声。
消防员冲到楼内彻底灭了火,保安们辅助消防大队排查伤亡情况。
那根灯管砸下来痛是痛,但绝对到不了伤人的程度。
而唐漾就眼睁睁看着蒋时延受那一下击打,唇色骤地发白,大颗大颗汗珠从他额角冒出。
接着,他扶自己的手臂失去力气般朝下滑,整个人极为痛苦地、缓缓蹲下去。
“延狗你怎么了!怎么了!”唐漾急了,一边询问蒋时延,一边焦急地喊,“来人!这里要救人!来人啊!”
残烟呛人,她喊破了音。
救护车是先前跟着消防车一起来的,医生和消防员几下把蒋时延抬了上去。
唐漾跟上去,看医生、护士给他做检查,仪器里各项指标“嘀嘀嗒嗒”响。
突发心脏病?但延狗没有心脏病。
被砸到了脊柱?还是其他……
唐漾看着那些指示灯,心里怕到要死,她面上却强装淡定,不知道是在安慰他,还是在说服自己:“不会有事的……延狗,你不会有事的……”
蒋时延喊了一声疼,手动了动。
唐漾默契地把手伸上前。
蒋时延握住她的手。
蒋时延望着她急迫又帮不上忙的纠结小模样,想说很多话。
可他嚅了嚅嘴唇,虚弱得一个字也发不出。
蒋时延想,话说不出,摸摸她的手也是极好的。
唐漾的手小、白、软,摸着和没骨头一样。
蒋时延翻来覆去地摸,越摸越忍不住心疼,他的漾漾在意他,他的漾漾担心他,他的漾漾很急……
可该死的,他竟然觉得她方寸大乱又强装镇定的样子都这么漂亮又可爱。
蒋时延说不出话。
这样的动作落在唐漾眼里,就是大病当头的无助。
唐漾不禁捋着他的头发安慰他:“没事,不会死,不会死……”
蒋时延并没有觉得这是安慰。
唐漾顺势又自然地亲了一下蒋时延的眉心。
柔软又一触即离。
这下,蒋时延的呼吸一滞,才是真的要死了。
救护车风驰电掣到了医院,医生和护士把蒋时延推往手术室。
唐漾跟着一路快跑,手术室的门合拢的瞬间,她扶着墙壁徐徐蹲下……
大火蔓延,蒋时延逆着人流过来;她帮助张志兰母子三人逃出来,延狗护住自己。
一切来得太快,让人躲避不及。
“你是来找我的吗”“不然呢”“这么感人吗”“换作是我在里面,你会来吗”“会”……
唐漾想起曾经有一次,自己和他在校门口吃饭,遇到几个混混吹着口哨出言不逊。
那时候他正在准备去台湾交换的资料,一言一行都很关键。可也是在那时候,他把自己护在身后,腾地站起来冲几个混混摔了啤酒瓶,也是不管不顾,像个疯子……
良久。
唐漾深深吸了一口气,去洗手间处理完一身狼狈,然后穿好鞋子,补妆。
出来后,她给蒋时延的家人打了电话,和医生沟通好,又接了范琳琅的电话。
“还去开会吗?”范琳琅关心道,“刚刚刷微博看到南津街发生了火灾,您不是在南津街吗?”
唐漾想着蒋时延手术还要做几个小时。
“去。”她给了范琳琅肯定的回答,又交代两句,上了电梯。
唐漾出了医院,遇到记者采访,她随口说了点,便匆匆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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