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翡低着头,神态置于黑暗中,“段老爷放心,护卫们会将您带去休息,您可以随意,天亮再走也行。”
“好好好。”段大放心了。
厅堂中,段湘烟眼看着亲爹走了,想去追,却被护卫抓了回来。
虞氏身边的邹嬷嬷厉声道:“冬姑娘,规矩些,主子们都看着呢。”
“我不是冬姑娘,不要这么喊我!”
段湘烟简直是崩溃了,转头瞧见段姨娘悲悯复杂神色,赶紧转移了跪的方向,拉住对方,“姑姑,求求你,帮我说说,我不要做奴婢,我想回家了,我听你的,你给我找一个普通的老实本分的秀才,我愿意嫁的,姑姑,我再不上宁国公府的门了!”
段姨娘想到方才种种,狠下心来,将侄女的手挪开,“没人会害你的。”
最后的救命稻草也没抓住,段湘烟自知被抛弃,成为婢女会落得什么下场,她不敢想,怨愤与不甘将她整个人包裹。
什么叫没人害她?哈哈哈哈,明明全都在害她呀!
环顾四周,发现每个人冷漠或鄙夷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奴婢,她崩溃大笑,笑命运不公。
宁国公看不下去,想让人把她拖下去,被虞氏按住了发号施令的手。
虞氏摇头,示意再等等。
毕竟同伙的裴宝珠还没惩处呢!
这会儿,裴宝珠还在笑话段湘烟,笑对方成了奴婢,可谓是解气!
这下也不得不感叹,正妻就是正妻,即便是她瞧不上眼的伯府出身的嫂嫂,都能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段湘烟治得服服帖帖!
段湘烟嫉恨地记下所有人的脸,视线一圈转回来看向裴宝珠。
别人都是冷漠鄙夷,只有裴宝珠在大喇喇地笑着,如傻子般明目晃眼的嘲笑,刺痛了段湘烟本就崩溃的心灵。
反正都已经成奴婢了,于段湘烟而言,已经没有更糟糕的事了,气愤之下,一巴掌甩了过去,“笑什么笑!蠢货!”
巴掌甩的太快,“啪”的一下,打懵了人。
刚才只是被推,这会儿实打实挨了个巴掌,裴宝珠再也笑不出来了。
大房的两对夫妻,都从容地看着。
二房夫妇从容不了,尤其是许氏,心痛地惊呼一声,“宝珠!”
“你们这些护卫是干什么吃的,一个柔弱奴婢都抓不住吗?!”许氏边斥责边去扶女儿。
裴宝珠委屈极了,但更多的是怒火,本来今晚提心吊胆的就很累了,还被一个奴婢给打了,刚想打回去,就听对方讽刺地笑道——
“你这个蠢货,还好意思笑话我,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就你这样的,又能嫁什么好人家?成天幻想着嫁给杜公子,哈哈哈哈,镇国公府的门槛可比宁国公府还高呢,也不看看你什么样子,长得还不如我!杜公子能看上你,那才叫瞎了眼了,你就做春秋大梦吧!”
“难怪世子不让你出府,规矩学得还不如我,我若是有你这个出身,混不成你这模样,成日将自己当成国公府的唯一千金,你又不是国公爷的亲女儿,一个二房的嫡女,整日里摆长房嫡女的谱儿,出了这个家门谁会惯着你?你就笑吧,将来我看你笑不笑的出来!”
段湘烟受了刺激,嘴角张扬疯狂地嘲讽她,喋喋不休地说出让裴宝珠无法接受的话,期间许氏多次想让其闭嘴,奈何段湘烟已经是破罐子破摔。
许氏多次朝虞氏投去求救目光,可后者完全无动于衷,仿佛就允许她们这么闹着。
“啊啊啊!”裴宝珠双眼胀出红血丝。
长这么大,头一次被人打骂侮辱,她听得几近昏厥,四肢乱颤着从许氏的桎梏中挣脱出来,朝段湘烟飞扑过去,“我跟你拼了!”
许氏一个没抓住,一个飞影就从怀中扑了出去,低头只见怀中空无一物,“宝珠——”
这下喊也没用,裴宝珠轻易就将段湘烟扑倒,就像上次在庭院打架般,但这次指甲养的更长了。
长长的五指在段湘烟的头上脸上抓挠着,将指甲都磨得愈发锋利,在段湘烟的辱骂和大叫声中,刺向她另一侧姣好的脸颊。
“宝珠!”
“烟儿!”
许氏和段姨娘的声音齐齐响起,段姨娘也是被吓到了,和许氏一同去拉架。
场面一度混乱,光靠许氏和段姨娘哪里能拉住,沈桑宁想让丫鬟婆子帮把手,话到嘴边被虞氏制止——
“让她们打。”
虞氏漠然看着,沈桑宁听闻也只能收住了声。
直到被压制在底下的女子一声尖锐的丝毫,裴宝珠脸上露出解气的笑,收回了染了血的指甲。
“啊!”段湘烟面颊一热,腾出手来摸了摸脸,面上愈发疼痛,看见手心染上鲜红的血,两眼一黑,“我的脸,我的脸……”
彼时,虞氏挥了挥手,丫鬟婆子们上前,帮着许氏将裴宝珠扶了起来。
除了段姨娘出于怜悯和不忍去扶段湘烟,没人去扶。
段湘烟躺在地上,一点力气都没有,惊愕地还没回过神,缓缓坐起身,视线中,是被二房夫妇围着宽慰的裴宝珠。
她慢慢反应过来自己被毁了脸,“姑姑,我的脸,怎么了?”
段姨娘沉默着,叹了声气。
段湘烟面颊上多了道长长的血痕,她悲恸地哭泣着,脸上血泪模糊,虞氏朝身侧的邹嬷嬷使了个眼色。
邹嬷嬷点头,上前一副公正无私地道:“作为府中奴仆,公然冒犯辱骂主子,与主子争执打架,公府留不得你这样心气儿高的,但公爷和夫人向来心善,还是能给你口饭吃的。”
言语停顿,段湘烟不用猜都知道,不会有什么好去处给她,说不准就是要她当粗使丫鬟!
此时,沈桑宁又收到来自婆婆的目光与询问——
“前阵子将府中产业交由你打理,你当清楚哪处缺人手。”
沈桑宁在让玉翡准备卖身契的时候就准备好了答案,眼下都不用思考,直接道:“城郊靠北十里外的田庄,一百多亩地需要收割,前阵子已经收了大半,但因下雨和地势的缘故,被水灌溉得不成样子,需要开渠通水,等这阵子过去又要忙着播种,冬日前还需盖棚,庄子里忙得不可开交,里许久没进新人了。”
虞氏耐心地听她说完,“你倒是仔细。”
“母亲将一应事务交给我,我当然要每一处都了解细致了。”沈桑宁莞尔道。
虞氏欣慰地“嗯”了声,“秋种冬收,也不失为个好去处。”
邹嬷嬷颔了颔首,心领神会地道:“段姑娘,从今日起你便叫冬收,待明日一早,就跟着田庄管事去庄上干活,多干些农活,也就没心思去顾着厚皮攀高枝儿了。”
“什么冬收,我不是!”段湘烟沉浸在毁容的痛苦里,听闻此等噩耗,大骇道,“我宁愿在府中做粗使丫鬟,也不要去庄子!”
田庄里封闭管理,除了管事几乎都没人出来,一家子都住在庄子上种田。
风吹日晒,每日休不得片刻,还要被老婆子们盯着,哪里会是人过的日子!
可任由“冬收”怎么哭喊,都无济于事,最终还是被婆子们拖下去,等待明天被送去庄子上,过去就会老实了。
裴宝珠得意地笑了笑,被虞氏瞥了眼,“轮到你了。”
前者当即止住笑意,弱弱地不敢搭腔。
虞氏朝许氏看去,“宝珠能有这样的作为,跟你们夫妇的教养脱不开关系。”
“大嫂,是我没管教好。”裴二爷面含愧色。
虞氏哼笑一声,“我原想着请余嬷嬷来,能教好,现在可见是极难扭转了,你们也知道,这件事不完全是冬收的错处,若宝珠性子纯良,怎么也不会沦为帮凶。”
二房夫妇低着头,许氏默默将女儿的脑袋也一并按下去,裴二爷问,“大哥大嫂想怎么罚宝珠,宝珠都认。”
裴宝珠浅浅地点头。
虞氏忽地笑了一声,“我实在想不到罚什么好,种地倒是个好办法,让她身体累些,少动点脑。”
裴宝珠差点又要哭了,“大伯母,我不想去庄子上。”
“不用去庄子上,怡景轩院子也不小,开一块地出来,以后上午种地,下午和晚上学礼仪,平时不用出怡景轩,饭菜会送进去。”虞氏说完,宁国公在一旁点头。
二房夫妇没有意见,觉得罚的很轻。
明眼人都认为罚得轻,但虞氏的目的,只是让裴宝珠没机会闯祸和见人。
眼下已经到了宵禁的时辰,虞氏早就觉得困了,“衍儿,带你媳妇早些回去睡觉,睡前让大夫给你诊脉。”
语罢,虞氏就起身走出去,宁国公慢一步,拍了拍裴二爷的肩,叹了口气,看得裴二爷心中一哽,总觉得别有深意。
宁国公将段姨娘扶起来,“你自己回去早些休息,不用想太多了。”语罢,就追随虞氏而去。
段姨娘左右看看,一直低着头,大概是觉得没脸,走到裴如衍面前诚挚地又致了歉。
裴如衍平淡道:“姨娘不必如此。”
就因为太过平淡,显得没什么人情味,沈桑宁补充着道:“我与夫君从未责怪姨娘,姨娘不要多虑了。”
段姨娘神色动容。
大概是今夜在厅堂耗费了太久时间,裴如衍适时地扯了扯沈桑宁的手,“很晚了。”
闹来闹去,月亮不仅没露出来,还下起了雨。
两人撑着一把伞,屏退了下人,漫步回去。
静悄悄的小路上,除了两人的脚步声外,只有小雨挂在树叶和石子上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解决了段湘烟的事,水患的危机也解除了,两人心绪都无比平静安逸。
油纸伞缓缓倾斜,沈桑宁抬手,抚上他握着的伞柄,慢慢扶正,“这样刚好。”
“嗯。”他没有拒绝。
然而,当她放下手来,头顶的伞还会再次失去平衡。
就在她多次的摆正无济于事后,低声威胁道:“若再这样,以后我单独拿把伞了。”
闻言,裴如衍将她整个人拉近了些,将伞递给她,“拿着。”
她不明所以,手已经接过了伞,下一瞬就被裴如衍腾空抱起。
如此,倒两全其美了。
伞柄被她撑得笔直,简直比判官还公正无私。
裴如衍一步步沉稳平衡,抱着她回了青云院。
那厢。
段大准备留宿在公府,被护卫领着走了段路,却发现和来时的路一样啊。
“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不出府。”
护卫听闻,也不理会,将小门打开,提小鸡似的把他推了出去,“公府不留闲人过夜,段老爷早些跑回去吧。”
语罢,不理会段大的不满愤怒,就将小门给关上了。
段大气急败坏地瞧着门,“没有你们这样做事的啊!开门!”
“谁!”街巷不远处,传来一道粗狂之声。
段大赶紧噤声,朝声源处望去,是护城军巡夜来了。
现在是宵禁啊,被抓到就完了,他麻溜地跑。
仍是被火把照亮了脸,被护城军抓住,“谁?哪家的?”
段大病急乱投医,指了指国公府的门。
护城军嗤笑,“就你?国公府看门的都比你看着干净,你鬼鬼祟祟的,不会是偷了东西了吧?”
段大喊着冤枉,惨遭搜身。
“一百五十两银子!”护城军将一百五十两的银票传阅一遍,收了当做证物。
“宵禁上街,犯了大晋律例,带回去!”
段大被捆住手脚,口喊着冤枉,又被塞了碎布,只能任由护城军拖着走。
小雨仍在下着,落在段大头上,比七月飞雪还冷。
与此同时,裴如衍已经将小床收起来了。
他坐在床榻上,看着静静看着书的人儿,“夫人的心事,可都解决了?”
沈桑宁点点头,突然想到什么,又摇了摇头,“紧急的暂时都解决了,但还有一桩新的心事,早该同你说的,你先前同我生气,害的我一直憋在心里。”
裴如衍闻言,穿着亵衣进了被窝,伸手想将她的肩膀揽过。
奈何她突然放下书,从被窝里麻利地爬了出来,走到梳妆台前,将山猫玉佩取来,才重新上了床。
她凑近裴如衍,一脸认真谨慎:
“我要跟你好好说说。”
“首先,这是我娘留下的玉佩,你见过的,我原本一直将这个当做我娘遗物,可这不是普通的玉佩,这是她心上人给的……嗯,应该算作聘礼。”
“但我娘没嫁给这个心上人,所以依你之见,是不是应该归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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