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宁拆开一看,果然是蒲州千户所千户侯威的拜帖。
张宁轻笑,果然和他猜想的一样。
“请他进来吧。”
“是,老爷。”
很快,着急上火的侯威,就被下人引到了张宁的面前。
正如张宁所说的那样,侯威在知道王俨他们来到平阳府之后,整个人急得在家里乱跳。
侵占军户的田可是死罪,要是被王俨查出来他侵占了这么多良田。
上报朝廷之后,他就是必死无疑的!
侯威在家里急得六神无主,随后又想起蒲州县最大的地主张宁。
他名下那么多的田产,不可能所有的田产都是从好道来的吧?
侯威自认为他和张宁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所以立马就带了拜帖,前来张家大院。
见到张宁之后,侯威急忙开口求助。
“张员外,朝廷来人清丈田亩,这要是让他们都查清楚了,我可怎么办啊!”
张宁见侯威急成这个样子,知道时机已经成熟。
于是便将刚才说于王氏父子俩的计划,重新说给了侯威听。
侯威听完张宁的计划之后,眼中放光。
他惊喜地叫道:“这法子好,张员外放心,我一定全力配合你们。”
其实侯威也不知道这个法子,到底好不好,到底有没有效果。
只是他现在六神无主,完全乱了方寸,此刻只要是个法子,他都觉得是个好法子。
张宁微笑看着侯威:“既然如此,那之后就有劳千户大人了。”
“现在还说这些干嘛,帮张员外,也就是帮我自己嘛。”
侯威放松下来,和张宁寒暄了两句后,便告辞了。
另外一边,王瑶也跟着张谊从张家的库房里,取走了一部分北边要的物资。
张家的库房里有足量的茶叶,只是铁片和粮食还需要再多等几日。
他们口中的铁片,就是已经被锻造好的熟铁,长三尺左右,宽不到两寸,每一片都非常薄。
这种铁片只需看一眼,就知道是马刀的半成品。
只需要加上刀柄,再用磨刀石开一下刃,就是一把可以上阵杀敌的好刀。
王瑶派家里的佃户来到张家的库房,将需要的东西都运走之后,剩下的就是等待其他的物资备齐,随后就可以运往宣府了。
数天的时间,王俨和杨继宗等人,已经将平阳府下另外一个县城的田亩,清丈完毕了。
随后,王俨等人没有休息,马不停蹄地就来到了蒲州县。
和平阳府的知府一样,蒲州县的知县吴镛,也一直称病不出,连面都没和王俨等人见一次,更别说帮忙了。
没办法,王俨等人只能自行清查。
最开始,蒲州的百姓看到身穿官服的老爷们,在田地里忙碌,既感到畏惧,又感到新奇。
众人都躲得远远的,没人敢上前去打扰他们。
百姓们心中也很好奇,只知道这些官员们在丈量土地,但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丈量土地。
张宁见此,觉得时机已经成熟,便让张谊和王瑶,着手开始煽动他们各自手下的佃户。
张谊和王瑶接到命令后,各自召集了一部分张家和王家的佃户,脸都不红地讲起了鬼话。
煽动不是命令,话不能说得太直白,但佃户们又都没读过书,也不能说得不直白。
所以不仅口中要说,脸上也要演,更重要的是,底下还要有人配合自己。
张谊亲自来到田间,对聚拢在一起的佃户们,面色沉重地说道。
“各位乡亲们,很遗憾地告诉你们,你们以后不能再种我们张家的土地了。”
“啊?!为什么啊张少爷!”
原本蹲坐在田坎上,一脸麻木的张家佃户们,在听到这句话后,脸色变得慌张起来。
“张少爷,是因为我们交的租子不够吗?!可是地里已经种不出更多的粮食了啊!”
“张少爷,您行行好,不要把地收回去啊,收回去我们就没活路了。”
“张少爷,您发发善心,给我们留一条活路吧!”
“……”
张家的佃户们,都对张谊跪了下来,声泪俱下的乞求着。
张谊同样满脸愁容,叹息着对这些佃户们解释道。
“不是我们张家,不愿意把土地租给你们啊。”
“实在是这些土地,以后都不再是我们张家的了。”
“朝廷的钦差来了,他们要把我们的土地收回去,成为皇帝的皇庄。”
“皇庄你们知道吗?那就是皇帝的土地,只有皇帝的人,才可以种。”
“以后这些地就和我们没有关系了,你们也不能再种这块地了……”
张谊的话没说完,被他安排在佃户里的亲信,就高声喊道:“那这些地都被皇帝种去了,我们种什么?!”
“我们没地种,岂不是要被活活饿死?!”
张家的佃户们,听到张谊的话,无异于听到晴天霹雳,只感觉天都要塌了。
封建王朝,皇帝和大臣们争来斗去,各种贵族阶级的人,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但无人在意,最广大的劳动人民,最普通的百姓,到底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封建王朝的底色就是剥削,百姓们被剥削得久了,就已经习惯了,好像生来被剥削,是天经地义的一样。
例如这些晋州的普通百姓,那些名震天下的晋商,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们和其他地方的普通百姓一样,终日劳作于田亩之间,日出而作,日落才息,忙忙碌碌一年,终不过混一个温饱而已。
他们和其他地方百姓的区别,只在于剥削他们的人不同罢了。
江南的百姓,有江南的士族剥削。
两广的百姓,有两广的地主剥削。
巴蜀的百姓,有巴蜀的勋贵剥削。
晋州的百姓,也有晋州的商人剥削。
并无什么不同。
蒲州张氏和王氏,崛起于洪武年间,经营蒲州上百年,兼并蒲州的土地也兼并了上百年。
张家的这些佃户们从出生开始,就没有土地,一直靠租种张家的土地为生。
这些佃户们虽然丢了土地,沦为佃户,久被张家剥削。
但靠着给张家种地,他们一年到头,好歹也能混个温饱,日子还能过得下去。
但这皇帝老爷要是把地给收走了,那他们就真的只能喝西北风去了。
“皇帝老爷不能把土地收回去啊,我们祖祖辈辈可都靠着这些地生活啊!”
“就是啊!皇帝老爷都有那么多土地了,还要来抢我们这一亩三分地干嘛啊?!”
“天啊!这日子以后可要怎么过啊!老天啊,你开开眼吧!”
“……”
四面哀嚎声一片,张谊也面带哀色,站在其中。
眼见情绪烘托到位了,张谊看向自己的亲信佃户。
亲信佃户得令,立马跳了出来,振臂高呼:“乡亲们,你们想被饿死吗?!”
“不想啊,当然不想啊!”
“谁想被饿死啊,我只求能有口安稳饭吃,怎么就这么难啊!”
“乡亲们,你们想继续种地吗?!”
“想啊!当然想啊!”
“谁不想种地啊?!有块安稳的地种,比什么都强!”
“乡亲们!你们能允许皇帝把你们种的地,都收走吗?!”
“啊?!”
跪在地上的百姓都懵了,一脸愕然地看向那位亲信佃户。
“皇帝老爷的事,允不允许的,是我们说了算的吗?”
“皇帝老爷要收地,我们有什么办法?只能试试看能不能租到别人的地了。”
“你说,皇帝老爷不能自己亲自来种地的吧?那他的地也需要人种,我们去给皇帝老爷种地怎么样?”
“我看行!给皇帝老爷种地,肯定更稳定!”
张谊傻眼了,狠狠地瞪了那位亲信一眼。
那位亲信也很尴尬,刚才吼得太起劲了,就差吼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来了。
没有办法,那名亲信只能换个方式引导。
“别痴心妄想了,皇帝手下有那么多人,皇家的地哪里轮得到你来种?”
“你们怎么不想想,皇帝要收地,难道只收张老爷一家的地吗?”
“我告诉你们,皇帝要把张老爷家的地,王老爷家的地,还有侯老爷家的地……乃至整个蒲州的地,都要收回去当皇庄!”
“你们还能去给谁种地,难道要带着妻儿老小,跑到外地去吗?”
亲信的话果然起了作用,佃户们心里慌得不行。
“啊?怎么会这样?!”
“咱们以后……真的没有地种了?”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啊?!”
“……”
百姓愚昧,别人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也不去思考这合不合理。
亲信继续煽动:“如今唯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朝廷收地的那帮狗官,滚出蒲州。”
“啊?那我们怎么才能让朝廷的人,滚出蒲州呢?”有人问道。
亲信没再兜圈子,直接把方式都说了出来。
“我们去把朝廷狗官们住的驿站给围起来,让他们没法收地,他们自然就要退出蒲州了!”
“真的吗?这样就可以了吗?”
“我们把他们围起来,我们不会出事吧?”
“这法子可靠吗?真的会有效吗?”
“……”
百姓们胆子很小,但在亲信好说歹说的撺掇下,终于还是决定前去阻止王俨他们清丈田亩。
其实若不是亲信们说得太夸张,将他们心里所有的侥幸统统浇灭的话,他们也是不敢做出如此出格的事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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