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政回府才知这事。
敖七大婚的时候,敖老夫人便要带上两个小妾一同来庆贺,说人多热闹,被敖政训了一通,这才没来。
哪里料到会这时过来,还让裴媛撞见。
“是老夫人让我们来的,说是迎夫郎回京……”
“也顺便来看看新宅子,长长见识。”
老母亲因两个小妾不能生育的事,对裴媛有意见,心底多年来都有心结,不痛快。
敖政心底叹气,一时间焦头烂额。
这些年,为缓和夫妻关系,其实他也多次动过将小妾打发出府的念头。
一因老夫人阻止,说两个都是良妾,是世家出来的庶女,不是街头巷尾的风尘伎子,好随意打发的了。二因多年下来,她们并无过错,他也怕落一个负心之名,到底还是没有那么做。
但到了这岁数,妻离子散,招人笑话,他心里更是难受。
敖政:“阿媛,你信我……”
敖政沉吟一下,“是为梁焕章的事?”
旁人家的妻子,是不敢对夫郎说这种话的。
因为她的弟弟是裴獗。
半晌才抚住面颊,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裴媛让两个小的来见过他们的父亲,顽耍片刻,便让仆女带走,然后沉下来,不再给敖政好脸色。
他放低手段,伸手去握裴媛的手。
敖政看着裴媛的眉眼,放软声音。
“夫人,你再信我一次。”
敖政让她说得哑口无言。
女儿女婿的事,他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了。
但裴媛可以。
裴媛:“松开。”
敖政耷拉着眼皮,不停的告饶。
“我的为人你也清楚。阿媛,我不敢的。即使不顾及自身,我也要为小七和两个小的考虑,我为人夫,为人父,深知行差一步的后果……
裴媛冷笑:“既是蠢货,焉有不犯之理?既是蠢货,何不早些回家种田?”
“这梁焕章就是蠢货,听到有人说阿獗的是非,便想表现表现,谁知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还冲撞了弟妹和陛下……我已责骂过他,他也自领了责罚。往后不会再犯。”
“敖相。”裴媛抬起下巴,“我没兴趣听你后宅的事,我也无意管你和小妾如何相处,要是没别的事,请回吧。”
她的冷淡,显而易见。
裴媛柳眉倒竖,哼声,“不是我说,你这个堂妹夫也是太没名堂。这是安渡郡,不是他以前待的宁阳,当土皇帝习惯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也不知动动脑子,打着我弟弟的旗号抓人,是生怕他名声太好吗?”
敖政叹息一声,点点头,“不会再有下次。”
裴媛再次干笑两声,冷冷而视,一言不发。
于是后宅都没有进,得到消息便紧赶慢赶去了裴府,拎上礼品看望老岳丈,又向裴媛请罪。
敖政愣住。
“啪!”裴媛抽出手就给了敖政一巴掌。
裴媛冷冷逼视着他,“你好自为之吧。别当个丞相,就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你那些本家亲戚再不约束,早晚给你惹出大祸来。你死你活我不管,要是连累小七和阿左阿右,我饶不了你。”
她眼神变厉一些,盯住敖政。
“我去府上找你,是阿獗授意。”
沉默一会,他忽地轻声,“我不知贞娘和淑静会来。”
“你我夫妻一场,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你能身居高位,是因你敖政于国有功,中京事变护驾得利,而不因你是阿獗的姊夫……”
要不是裴媛拦着,他那天可能已经人头落地……
“阿獗为人如何,你是知道的。别不知收敛犯到他手上,谁也救不了你。”
敖政道:“我知你见不得她们,怎会把人带到安渡给你添堵?你我和离以后,我便把她们打发去了安善堂侍候老母亲,平常不会来我房里,也少有见面。但她们侍候老母也算是尽责,我便是有心为难,也挑不着错处……”
他再三保证,裴媛抿着嘴,表情松缓了一些。
夫妻那么多年,敖政还是了解她的。
敖政打了个寒噤。
裴冲没有多说什么。
敖政:“阿媛……”
裴媛冷哼:“你心里有数就好。”
当年裴獗提刀闯到府上的情形还历历在目。
“带着孩子跟我回去好不好?我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裴媛也略略有些惊讶。
尽管这个耳光她早就想打了,但夫权是天,她没那个胆量。
许是今日看到两个年轻貌美的小妾登门,受了刺激吧。
她缩回手,轻轻捻了下手指。
“我已经不是你的夫人,这一巴掌是你唐突我,该受的。”
敖政眼眶突然湿润。
不是因为挨打受辱或者疼痛。
是裴媛与他的生分,是儿女不在身边孤家寡人的寂寞,也是失去以后求而不得的懊悔。
“该打的。”他慢慢放下手,垂着眼,“看在儿女的份上,阿媛你给我一个机会。可好?”
裴媛仍不言语。
敖政道:“如今小七新妇进门,家里没个主母理事,母亲年事已高,敖家都快要乱套了……”
裴媛听到他的哽咽,心里也是一酸。
夫妻那么多年,生了三个孩子,敖政是个好脾气的男人,情分自然也是有的。直到现在,裴媛所有的小姐妹无不艳羡她嫁得良人,也没有人可以理解,她为何要任性和离。
裴媛不忍再看,别开眼去。
“你走吧。我不想再惹闲气……”
两人每次交谈的结果,都不尽如人意。
敖政很想她回去,但和离后,她不肯,他便不能逼。
低下头,他又说了几句求情的话,便去向裴冲请辞离去。
他走后,才有仆女来禀,说敖相带来了不少东西,问夫人如何处置。
裴媛出门出去,箱笼里有布绢衣物,也有珠宝首饰,看得仆女们亮了眼睛,她却面色黯淡。
敖政不知道的是,他越是如此,裴媛越是难受,越难原谅……
若他索性渣烂到底,她早就死心了,说不定还能改嫁给他看……
可这么多年下来,敖政从未跟她红过脸,有什么好东西,也都是紧着她,讨好她,甚至在他母亲面前为她据理力争。
要不然她一个妇人,如何有不让小妾生育的本事?
说到底,也是敖政的首肯。
太多的好,就更是滋生遗憾。越是遗憾越不得圆满,被人撕裂过的婚姻,便越是难以放下……
——
腊月十五那天,格外冷。
夜里冯蕴做一宿的梦,醒来发现汗湿额头。
她叫小满来问:“几时了?”
小满道:“卯时了。是不是前头的人吵到你了?”
冯蕴恍惚一下,想起今日是裴獗回京的日子。
她让小满伺候自己起身,更衣出门,看到庭院里排满了帝王回銮的车驾,一路延伸到了村道。
两侧有不少禁军持械而立,村民们只能站在稍远的地方观看。
冯蕴出去的时候,元尚乙刚从养心斋过来。
<div class="contentadv"> 他领着几个宫人,林女史也在身侧,穿着板正脸色严肃,看着俨然是一个小大人的模样。
看到冯蕴候在一侧,他下意识要走过来,林女史在旁道:
“王妃来给陛下送行了。”
元尚乙这才意识到有许多人看着。
娘子说过,在人前,是要恪守君臣礼数的。
他嗯声站定,等着冯蕴上前行礼,这才笑着向她还礼。
“朕走后,王妃要保重自己。早晚添衣,多食餐饭。”
说着,努了努嘴,示意董柏将他给冯蕴准备的小礼品呈上来。
“朕在花溪,承蒙王妃照料,无以为谢。离别之际,这小东西便赠了王妃,留着念想吧。”
一个精致的紫檀木盒子送到面前。
冯蕴温和一笑,揖下,“谢陛下恩典。”
冯蕴也很喜欢这个懂事乖巧的小皇帝,昨日就让人准备了给他带回西京的礼物,见状赶紧让人搬上车去。
又笑着对林女史道:“姚大夫的医案,也全在箱子里,陛下回京后,可交给大医,若有不明之处,可差人来问。”
林女史回道:“王妃教导,小人定会放在心上。”
冯蕴点点头不再多说,再看元尚乙一眼,默默退到一侧。
长门院里很是热闹了一阵,出发的时辰便到了。
山呼万岁,禁军开道。
因有裴獗相随,回京的仪仗比出京的时候,威风很多,也不用小心翼翼生怕被人看到。
村民们知道小皇帝要走了,都赶来相送。
对这个住在村子里养病的皇帝,他们既好奇,又敬畏,而元尚乙看到他们,也有一种依依不舍的眷恋。
在恭送声里,他不时将小手伸出马车,跟村民挥别。
冯蕴看着不免莞尔,“真是个聪明懂事的孩子。”
裴獗骑马走过来,顺着她的目光看一眼那孩子远去的方向,“蕴娘,我走了。”
冯蕴回头看他。
从昨日开始,她就有点心绪不宁。
今日送别的场面,她跟所有人都叮嘱再叮嘱,对裴獗,却有些不敢多看,也不曾多说……
该交代的,早就说完了。
临行相对而视,也似无话可说。
冯蕴慢慢朝他微笑,“大王一路平安,到京来信。”
“嗯。”裴獗骑马而立。
天光刚启,暗沉不清。
裴獗眼底有隐约的浮光,落下来,她觉得胸口好似充盈着一股说不出的灼热。
她笑。再笑。
裴獗不声不响地看着她。
她忍不住,调侃他:“大王可是舍不得走?”
裴獗刚要牵马转身,闻言一顿,“想起有些事,还没有跟蕴娘交代。”
冯蕴微愕,“何事?”
裴獗不出声,抖了抖马缰绳,骑马冲出去,对随行的下属交代了几句,又回来对左仲道:
“你们先出发,护好圣驾,我随后来追。”
众人不敢置疑雍怀王的决定,应声出发。
冯蕴看着所有人的车驾都离开了院子,刚要问裴獗,就见他跃下马来,牵住她的手,二话不说便回屋。
冯蕴有些摸不着头脑,看他板着个脸,奇怪地问:“很紧要的事吗?”
裴獗嗯声,“紧要。”
冯蕴想不出来是什么,始终悬着心,直到裴獗有些受不了她走路的速度,弯腰将她抱起来,大步往内室而去,她才隐隐察觉有点不妙。
今日裴獗一身铁甲,怀里抱着个人,竟是健步如飞,双臂硬得像石头似的,带着冯蕴飞快地穿过庭院,入得屋子,用脚将门一踢,便拉下帘帷,吩咐道:
“都退下!”
仆女们看到大王那双眼睛,便已紧张得垂下眸去,多一眼都不敢看,应声就下去了。
冯蕴让他丢到榻上,身子轻轻地弹了一下,整个人仿佛悬浮在空气中,一时哭笑不得。
“大王这是要做什么?”
裴獗没有说话。
手下的触感绵软得不可思议,在即将远行的当下,每一丝每一寸都更是叫人珍惜,他低下头去,隔着布料轻轻吃她,一口一口如品味珍馐,冯蕴今日为送行而特地换上的新衣,很快便湿润一片……
“裴狗……”
她喉头发哑,无力阻止,让他磨得又酥又痒。
除了骂他“狗”,难言其他。
“蕴娘……”
他喉头喊出一声,似是有话要说,冯蕴睁大眼,却只听到含糊的两个字,“给我。”
她耳朵一热,男人已重重压了下来,她手撑在他的肩膀,好似陷在云朵之中。
被褥是新制的,很柔软,托着她在他的挤压下,好似要被整个掩埋。纱帐颤动,她深深吸气,鼻腔里都是他灼热的气息……
“将军,将军……”
她平常叫大王,在榻上却爱痴叫将军。
裴獗目光幽暗地滑过娇艳的小脸,倾身下去……
“别……”冯蕴气喘吁吁地抬头,胡乱地挣扎两下,“冷。”
他身上的铁甲硌下来,冰冷、坚硬,覆着她柔软的身子,让她情不自禁地打个寒战。
裴獗松开她,伸手卸甲。
冯蕴一怔,有些不可思议。
她原以为这人只是想跟她亲昵片刻,没料到他竟要来真的……
过去的几天,他们在房里很是频繁,她想着裴獗要走了,也都是依着他,万万没有想到,临走也能折返回来,再来一次……
这个人……
她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大王要不再留两日?横竖你脚程快,也追得上。”
裴獗看她一眼,没有多话,仓促地卸去铠甲,双手撑在她身侧,看着她,双眼赤红。
他的不舍全然在眼底。
冯蕴心里一荡,手抚上他的脸。
裴獗很英俊,硬朗,脸部轮廓在烛火摇晃的光影下,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柔软。
此刻的他,还是那张脸,可与方才站在大军前淡定自若的雍怀王很不一样。
上一刻,他是手握重兵的雍怀王,即将带着小皇帝奔赴京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一刻,他却是闺房里舍不得娇妻的普通丈夫,眼里是殷切的渴望,直勾勾的,好似在等待一个离别的拥吻,和一场酣畅淋漓的诀别……
他的手温暖而干燥。
扣在腰上,越来越紧,越来越烫。
冯蕴指腹抬起,慢慢抚上他的鼻梁、眼角,最后随着视线垂下,落在他滚动的喉结……
一束光从他的额角穿过,空气里漂浮着暧昧的气息。
冯蕴在他的眼睛盯视里,恍然如梦一般,出口的声音清晰又遥远。
“不舍得走,你就留下过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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