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娟包子店门口。
房客还穿着昨日那件绿色衣服,今天又买了3个馒头和2个牛肉包,她因昨日女儿带走卖剩的包子执意要给钱,夏美娟不肯收钱,两人在店里推搡。
“就两个包子而已,昨天赶着去约会,反正卖不出去也是丢掉,想着别浪费……”夏美娟故意把话说得很难听,好让女人内心没有负担。她太理解女人目前的处境,女人正过着22年前她在经历的生活。只是,对比起来,夏美娟比她幸运太多。
女人的笑容显得有些牵强,暗地里藏着一丝忧郁。今天的她看起来比昨日疲惫,眼眸中满是迷茫和沉重,她趁着其他顾客来买包子的时候,把一张捏皱的纸币扔在收银台面上,说了声“谢谢”后急忙离开。
夏美娟没来得及拦住女人,只好作罢。
夏竹坐在树荫下,盯着面前的咖啡发呆。旁边的手机屏幕刚息屏又亮起,如此往复好长时间。
是哈桑发来的信息,他在询问工作上的事情,偶尔穿插几句问候和私人问题。
鼻尖传来淡淡的茉莉花香,绿化丛中的茉莉开得更加肆意旺盛,整条街都能闻到花香。老人买完菜回来,坐在街边歇息,她们的发髻上都别着茉莉花。
夏竹往后仰,整个后背倚在椅背上,脑袋望着上方的蓝天。白云走得很快,一片接着一片。
今天早上,夏美娟打电话给夏竹,告诉她今天想去祭拜她的父亲林东海。
夏竹在睡梦中清醒,潦草洗漱一番就到包子店来,没有精心的穿着搭配,没有化妆,甚至今天清水洗完脸后没有用任何护肤品。
不知为何,每回提到父亲,内心总是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悲凉。
那仿佛是一个从不存在的人,是一个虚构的,不真实的身份。
上小学的时候,学校开家长会或是节日表演,别人家的爸爸妈妈都会同时到场,夏竹永远只有妈妈,她会嘴硬地告诉她的同学们:我一点也不羡慕你们,我的妈妈是全世界最好的妈妈。
中学时,开始有了虚荣心,她也只能忍着自尊再次说出“我不羡慕你们”。而在容易出现霸凌或者被霸凌的年纪,王子云的父亲王中新,适时地为她扮演“父亲”的角色,参加她的家长会,教她如何应对被同学排挤,在她背后为她撑腰。
那是唯一一次,她羡慕别人有父亲。
也是唯一一次同王子云闹不和,等到自己想通了,才知道那种情绪叫嫉妒。
和夏美娟相依为命的这些年,她不是不好奇父亲为什么会早早离开她们,只是不敢问,怕她的母亲伤心难过。
忍着忍着,也就过去了。
答案也就不重要了。
所以,28年过去,夏竹也只是知道父亲叫做林东海,在她6岁时因为车祸死亡。
“小夏,你过来。”杜存江在后厨喊道。
夏竹睁开眼睛,探出脑袋去看杜存江,他正在准备母女俩去祭拜杜存江的祭品。
有时候,夏竹不得不为继父的大度量表示赞赏,他没有因为夏美娟对前夫的念念不忘感到烦恼,而是理解、陪伴、任由她去。
按照他的原话来说,那就是:“正因为我爱的人是如此念情之人,才深深吸引到我。她比我厉害,一个女人拉扯一个小孩长大不容易,从前一定经历过痛苦和无助。我理解她,所以我看到她身上的任何一个特点都是优点,这些不应该是阻碍我喜欢她的借口,而是我喜欢她的理由。”
夏竹走进店里,夏美娟从笼屉中拿出一个刚蒸好的豆沙包,掰开一半递给夏竹。她接过去,边吃边走到杜存江身边。
夏美娟坐在收银台前,吃着包子:“不用准备很多,我拎不动的。”
杜存江站在门槛边,抓起围裙擦干净双手:“要不把店关半天,我陪你们去。”
“不用,这包子刚蒸好,新鲜热乎放久了不好吃。”夏美娟两口吃完半个包子,她从柜子里取出手提包,找出口红补妆。
夏竹看着摆满整张桌子的祭品,水果篮就有两个,都是夏美娟爱吃的水果;还有一束鲜花,其他的都是牧城祭拜所用的糕点,满满装了两个篮子。
杜存江拎起几个篮子试试重量,叨叨念着:“你们两个小女生拎这么多会不会太重?”
这一刻,夏竹猛然明白夏美娟常常向她提起的那句“他很好”。
他真的很好。
“不会,我拎得动。”
夏美娟收拾好,走过来拎起两个水果篮,掂量一下:“就这点重量,小孩子都能拿。”
杜存江还在担心:“太重了吧。”
“不会。”夏美娟拎起就走:“你好好看店啊。”
夏竹拎起剩下的物品,把鲜花捧在怀里,大步跟上夏美娟。
杜存江跟在后头喊着:“打车去吧,别坐公交了。”
夏美娟不听劝,执意带着夏竹坐上公交车。两人一前一后靠窗坐着,祭品摆在脚边。
夏竹坐在后头,怀里的鲜花被阳光照耀着,白色的百合花上还有点点水珠。
一上公交,刚刚还在吐槽杜存江啰嗦的夏美娟忽然就不说话了。
每一次,她都如此。
夏竹同样如此,每次一坐上去墓园祭拜父亲的这趟411路公交车,就会思索母亲这一路都在想什么——她是在怀念和丈夫过去短暂的幸福生活,还是在难过失去丈夫后独自抚养女儿长大的那16年光阴。
墓园站一到,夏美娟拎起东西气势汹涌走下公交车。
是愤怒,是悲伤,亦或是不满。
墓园在牧城的东郊,小山堆立着许多墓碑,它们正朝向穿越牧城邬墩大草原的邬墩河流。这条河很宽,东面的尽头通向大海,是牧城过去运输货物的主要水路。
夏美娟明显情绪低落,把所有祭品摆放在墓碑前后,她从背包里拿出一条粉红色的蚕丝刺绣手帕,轻轻拂去墓碑上的尘埃。
墓碑上简短的几行字,沉重地烙印在夏美娟的心上。
她小声地念着:“你这个短命鬼,姐姐来看你了。怎么,自己在下面太无聊了,看我现在过得不错故意来找茬是吗?现在还学会来我梦里找我了,以前很想梦见你,你倒是不来。看到别的男人对我好,你就吃醋嫉妒啦?谁叫你命短啊,丢下我们母女俩自己就去了,每次出门都跟你说开车要慢点要慢点,你偏不听话。我现在过得可好了,被人伺候着,不用跟过去一样受你的气,你就吃醋吧,我才不会管你。给你守了16年寡,我已经够义气了,你不能怪我。”
夏竹背对着夏美娟坐在旁边的草坪上,脸朝着太阳的方向,双目紧闭着。草原还在复苏阶段,小草还长不到一寸长,远处的邬墩大草原还能见到土地的泥黄色。
夏美娟的食指轻轻地抚摸着墓碑上的名字:“东海,我和正清都知道的,你再等等吧,我们会给你找到答案的,我们都没有忘记。什么时候找到了,包子店就开到什么时候……”
夏竹睁开双眼,眼前一阵眩黑,缓了半分钟才恢复。
夏美娟靠着墓碑,望着前方的邬墩河流。主动提前过去:“当年你舅舅跟你爸在一个部队服役,他说你爸人老实又有担当,想介绍给我,就是家里条件差了点,是牧城西南大山里的,不像我们住在中部平原。人还没见着,你姥爷就帮我拒绝了。结果有一天我看到你舅舅跟你爸的合照,死活缠着让你舅舅牵线。虽然比我小两岁,但是他为人特别好,没得挑剔。”
夏竹挪到夏美娟身边,躺在她的大腿上,听她讲她的少女心事。
夏美娟轻轻抚摸夏竹的头发:“刚怀你那会儿,他怕养不活咱娘俩,选择退役和你王叔合伙做点外贸小生意,每天都在外头跑,回到家也没闲着,会做饭会做家务,就是嘴太笨了,只会惹我生气。”
夏竹问:“爸爸很帅吗?”
“帅,他穿军装比你舅舅还帅。”
“家里为什么没有爸爸的照片?”
“因为我讨厌他,不想看到他,就全扔了。”
夏竹翻了个身子,仰视着夏美娟:“妈,我爱你。”
“我也爱你。”夏美娟笑得双眼眯成缝。她说:“你爸爸也很爱你的,可惜那会儿你还太小,应该不记得了。”
“妈,你后悔过认识爸爸吗?”
夏美娟不假思索:“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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