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小书的出版,是一个完全意外的收获。我没有写日记的习惯,但对于时间、地点、人物、事件,还是有一种本能的记忆的。应该是在2021年10月,我被“贝尚智库”的小友何华锋推上B站,做了一个点评历史剧的系列视频,引起不少朋友的关注和讨论。后来我才知道,他是醉翁之意不在“剧”,真正目的是希望和我做一个关于“大明之亡”的系列视频。当时,由于手上工作比较多,我本能地选择了谢绝,但是后来被他们的行动感动了。2021年和2022年之交的冬天,我住在广东惠州的富力湾。何华锋带着他的团队和设备,于2022年1月15日从上海杀奔而来,又邀请了“东楼小官人”助阵,再次邀请我合作。不忍心谢绝朋友的好意是我的优点,也是弱点。于是,犹如十多年前被推上《百家讲坛》一样,我这次又被推上了B站的“贼船”。
对于明朝的灭亡,我和许多朋友一样感到惋惜。当然,我的惋惜,更大程度上不是惋惜“明朝”,而是惋惜“明代”:
崇仁学派、余干学派、江门学派、阳明学派、泰州学派,名儒吴与弼、陈献章、王守仁,“异端”王艮、颜钧、何心隐;“前后七子”“江南四大才子”,台阁派、公安派、竟陵派,放眼多是“传奉官”,满街都是“马尾裙”;西天佛子、大藏法王,北京处处是“番僧”;大同婆娘、蔚州城墙、宣府教场、朔州营房,山海关、居庸关、嘉峪关,赤斤卫、沙州卫、哈密卫;《山坡羊》《打枣枝》《五更寒》,民歌、时调、小唱,《水浒传》《三国演义》《西游记》《金瓶梅》,“珍珠衫”“卖油郎”“金玉奴”“倒运汉”;形形色色的思想家、文化人,富商、巧匠、名妓,山人徐渭、乐新炉、陈继儒,“洋僧”利玛窦、汤若望、南怀仁,基督徒徐光启、李之藻、杨廷筠;“西洋镜”“万国图”,洋人的书、洋人的炮、洋人教师。林林总总,光怪陆离,使人目不暇接。自由之风、东西之学,犹如润物之和风细雨,细致入微。
开放的社会、好玩的时代,随着明朝之亡而逝。那么,明朝为何说亡就亡,明代为何说逝就逝?许多朋友关心这个问题,所以B站希望我来解释这个问题,何华锋希望促成这件事情。
如果把明朝作为一个个案,那么,这个个案向我们展示了,如果不是通过改朝换代,而是保持在一个政权的稳定统治之下,社会的多元化是如何在经济、文化发展的推动下,在与政治权力的相互作用下自发产生的,以及在这个多元化的社会进程中,国家的主导作用是如何逐渐弱化并最终缺失的。曾经有过“郑和下西洋”壮举的明朝,为什么会和“大航海时代”失之交臂?社会的多元化为何没有能够使明代社会转型,并发展至更高级的阶段,却导致了社会的涣散和政权的败亡?是哪些因素使得明朝政府在社会的多元化进程中选择“以不变应万变”,并且一步一步陷于被动?为何这一时期一方面是明代社会多元化的进一步发展,另一方面却是明朝政权的逐步瓦解,最终走向崩溃?
根据自己四十多年学习和研究明代史的体悟,并参照其他学者的研究及网络上朋友们的讨论,我列出了十个题目,试图通过它们对“明朝之亡”进行分析:
明朝之亡是亡于万历还是亡于崇祯?是亡于宦官还是亡于文官?是亡于东林还是亡于阉党?是亡于无钱还是亡于无兵?是亡于“流贼”还是亡于女真?是亡于天灾还是亡于人祸?是亡于藩府还是亡于富户?是亡于海外白银还是亡于国内加派?是亡于社会开放还是亡于政府封闭?最后,明朝之亡是“亡国”还是“亡天下”?
事实上,不管我们怎么努力,不管我们多么想从整体上描述一段历史,我们所能研究的问题,永远只是历史长河中的某些片段,甚至可能只是碎片。我们所能做的,只有尽可能地选择自己认为可能表现整体的一些片段或碎片。
感谢“读客文化”和刘笑月小友,他们和“贝尚智库”共同推动了本书内容从视频到文字的转化,也使这本小书得以和读者朋友们见面。同时,由于本书内容是由视频转化到文字的,其间缺乏推敲,失误或许难免,敬请批评。
方志远
2023年3月31日
江西南昌艾溪湖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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