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陆续凋零,好似风中落雪。
大雪下了一个月,将整个国都埋在了森寒之下。
谢昭和谢韵庭死后,兰姻每日每夜睡不着觉,她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他们死在她眼前的那一幕。
是她间接害死了谢昭和谢韵庭,也是她让阿蛮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她知道所有人的命运和结局,但依然无能为力。
她想保住所有人,可最后却连自己也快要保不住了。
兰姻日渐消沉,心里的愧疚如同枷锁紧紧束缚着她,让她不得安生。她时常掐着手指,推算着阿蛮命簿上的死期,以及自己的死期。
她害怕那一天的到来,害怕看到阿蛮离她而去,也害怕自己失去在这世上仅剩的牵挂。
随着时间慢慢推移,兰姻无法再忍受这种日复一日的等待和折磨,她多次生出了寻死的心。
阿蛮看穿了她的心思,在每日给她送去的饭菜中放了软筋散,收走了她房中所有的利器,让她想死却死不了,只能行尸走肉地活着。
开春之后,兰姻被阿蛮带到了边关军营。
军中的日子不知如何计数,兰姻只记得冬去春来,夏去秋来,又过了两个四季轮回。
南越皇室喋血,圣上病逝,五皇子杀死宦官、改写遗诏,夺位登基。
为了不留祸患,五皇子封锁东宫,挟制太子妃,用一杯毒酒逼死了太子,太子最终因为自己所爱之人而死。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兰姻心情久久不能平复,累倒在营帐里的坐榻上闭目休息。
帐帘被人轻轻掀开,一阵冷风袭来,兰姻身子微颤,背对着来人,没有睁开眼睛。
阿蛮缓步入内,倾身将兰姻横抱了起来,准备将她从榻上移到床上去。
兰姻身子腾空,害怕掉下去,本能地将头靠在了阿蛮肩上,继续闭着眼睛装睡。
就在这时,只听耳朵传来“叮”得一声清响。
兰姻的袖子里滑落出了一根簪钗,簪钗顶端已经被她花了几天几夜磨得十分尖锐。
这声音在沉寂的营帐中清晰可闻,阿蛮顿住脚步,看了一眼落在脚边的利器,沉声道:“就因为谢昭死了,所以你也不想活了?”
兰姻原本紧闭的双眼微微颤抖,她知道自己装不下去了,于是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月白色的衣角,“与他无关,你不要再提起他了。”
阿蛮穿着一套崭新的白袍,眼眸深邃如潭,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如果死的是我,你也会记我一辈子吗?”
兰姻心里咯噔一下,感觉胸口有块巨石压得她有些透不过气。
阿蛮见兰姻一声不吭,便将她稳稳安置于床上,顺带捡起了地上的簪钗收入囊中。
阿蛮靠近兰姻,他抬手想要抚平她额角的乱发,兰姻却本能地向后缩了缩脖子。
阿蛮的手停在半空中,良久他缓缓收回手,目光深深地看了兰姻一眼,仿佛在试图探寻她内心的深处,“你怕我?”
兰姻没有回应。
她低垂着眼,不愿意面对他的目光,她害怕自己一旦对上那双眼睛就会彻底失去抵抗。
阿蛮坐在床边,伸出手臂将兰姻的身子揽入怀中,他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仿佛在抵抗着这份突如其来的身体接触。
“我知道你在害怕,但是......”阿蛮更加用力地抱紧了兰姻,“阿姐,你一辈子也别想离开我。”
兰姻的眼角不由自主地滑下一滴泪,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难过,难过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沉寂良久,阿蛮用衣角拭去了兰姻眼角的泪痕,声音突然变得温柔起来,“阿姐,你的头发乱了......我帮你绾发......”
说完,阿蛮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把木雕的梳子,梳子样式简单,上面的纹路却精致异常,像是匠人一道道精心雕琢的。
阿蛮用梳子顺开了兰姻凌乱打结的长发,一如当年那样,给她绾了一个整齐的发髻。
兰姻全程如同提线木偶,一动不动、一声不响地任由他做完了一切。
“阿姐......”阿蛮出神地抚摸着兰姻的耳后根,原本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营帐外的响动声打断。
“兰将军!大事不好,北燕军奇袭狼崖关,镇南将军快要守不住了!”顺子突然闯了进来,看见眼前两人的亲密之举,瞬间尴尬地顿住脚步。
拔营在即,阿蛮心知不能逗留,他将木雕的梳子塞进兰姻的手里,简单地说道:“等我回来。”
阿蛮走后,兰姻才从木然的状态中解脱出来,她一把扯开了刚被阿蛮绾好的头发,散乱的发丝挂在肩头,显出几分决绝。
......
十七日后。
天地一片肃杀,寒雾笼罩在旷野之上。
营地的夜晚静得可怕,似乎连风都屏住了呼吸,不愿打破那逐渐逼近的未知。
兰姻睡不着觉,突然听到营外传来士兵归来的兵甲之声,无端端心慌起来。
她迅速走出营帐,眼前的一幕让她震惊得几乎无法呼吸。
夜幕下,火把摇曳,映照出一张张疲惫而痛苦的面孔——一批批受伤的战士被抬进营地,他们身上血迹斑斑,伤口触目惊心。
顷刻间,整个军营都被血腥味充斥着,兰姻忍住呼之欲出的反胃,突然看到顺子躺在担架上被人抬了回来。
只见顺子脸色苍白,曾经健壮的身躯此刻却少了一条胳膊,那血肉模糊的断伤处还在往外渗血。
兰姻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紧紧地揪住了,她快步走上前去,颤抖着唤了一声,“顺子……”
顺子双眼紧闭,嘴唇干裂,口中不断地呢喃着,“水......”
兰姻听清了他的话,慌忙从营帐中取出水囊,将清凉的水滴在顺子的唇上。
良久,顺子终于睁开了眼皮,在看到兰姻的那一刻,他失神的眼里仿佛又找到了一丝希望,“兰、兰姑娘......”
“顺子......怎么了?你想说什么?我听着......”
顺子停顿了一下,眼眶中瞬间涌出了泪水,他哽咽着,声音微弱且充满痛苦:“将军……将军他……战死了。”
兰姻动作一滞,手中的水囊从指间滑落在地,里面的水瞬间倾溅而出,打湿了她的绣花鞋。
隔了一会儿,她脸色惨白,艰难地开口:“将军......死了?”
顺子瞳孔微缩,仿佛不愿再回忆起那个惨烈的场景,“就发生在两天前......北燕军踏破狼崖关,俺们败了,镇南将军被斩于马下......将军一死......俺们只能......”
“等等。”兰姻急促地打断顺子的话,“你说的将军是镇南将军?”
“是啊,镇南将军死了,这里已经不安全了,俺们得马上撤军......”
兰姻神色一变,真的吓死她了......她还以为死的是阿蛮......
想到这里,兰姻环顾营地,却没有看到阿蛮的身影,她朝着顺子接续问道:“阿蛮,人呢?”
“狼崖关一破......兰将军就率领一批散兵退守至飞水谷,引开了北燕军......他、他让俺带着兵符先回来......护送你从后路撤兵......”
兰姻心里咯噔一下,激动道:“飞水谷......是哪个飞水谷?!”
顺子被兰姻的反应惊了一下,随即回道:“是......浮图城附近的飞水谷......”
兰姻面色骤然惨白,突然想到了什么——
命簿所书:阿蛮,时年二十四岁,在南越国与北燕国的决战中,兵粮寸断,死守飞水谷。彼时,浮图城守军为抢夺南越兵符,临阵倒戈,将其生擒并虐杀于浮图城箭楼之下......
“顺子,兵符在哪里?”
“在这里......”顺子颤颤巍巍地从铠甲中取出兵符,“兰姑娘问兵符,做什么?”
“传令下去,调齐营中所有还能站起来的将士,随我一起去飞水谷!”
“兰姑娘要去飞水谷?可是......兰将军叫俺护送你离开......”
顺子还没说完,兰姻就打断道:“绝对不能离开,我怎么能丢下阿蛮,独自一个人离开......”
顺子惊诧地对上了兰姻的视线,那双黑色的眼眸柔弱却坚韧,再如何遮掩也无法掩盖隐匿于深处的力量。
营地里的火光明明灭灭,兰姻穿着一身素衣,仅仅是以蒲柳之姿站在那里,便显得挺拔而刚硬。
她要去救阿蛮。
即便前方是刀山火海、万丈寒崖,她也要坚定不移地选择去救他。
顺子强撑着残破的身躯,捂着断臂处的伤口,咬牙道:“好!兰姑娘,俺随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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