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还未亮,晋军探子来报:天子驾撵途径伏风坡被契丹军埋伏,少帝被耶律格木尔挟持到了耶律军大营,少帝身边的大太监何泗夜间脱逃,将这个消息带回了香罗城。
何泗要求晋军出兵去救驾,兰姻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刚睡下没多久,就被人叫起来换上了盔甲。
作战的盔甲有些笨重且压制着兰姻行动的脚步,当她踏出天问阁的时候,眼前的天已经蒙蒙亮,微光穿透薄薄的云层洒在荒芜的大地上。
此时,公仪斐率领着一支精兵已经在门外等候多时,他身披绛红铠袍、头戴银盔,朝着兰姻迎了上来,“在下请命与殿下同去。”
兰姻看向他,注意力却转到他身着的铠甲之上,沉默了一会儿,方才开口道:“香罗城不可无将,你得留下来守城。”
公仪斐继续道:“我对伏风坡更为熟悉,可以替殿下去伏风坡救驾,请殿下留下来守城。”
兰姻摇了摇头,道:“他们要的是本王......”
这次天子迁都是秘密进行的,耶律格木尔却不知从何得来的密报,竟能在半路截下了少帝的车驾。
而他没有立刻杀了少帝,定是忌惮香罗城中的“李羡安”。
若天子一死,天下群雄皆可逐之,李羡安又是藩王之中最有力的一股势力。
虽然李羡安表面上效忠天子,但是实际上他自从先父离世后,就早有了反叛的心思。
对于耶律格木尔来说,少帝怯懦好拿捏,进军吞并中原指日可待,但要是李羡安当了皇帝,耶律格木尔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因此,伏风坡这一战,耶律格木尔想要的不是少帝的命,而是李羡安的命。
可耶律格木尔怎么也想不到,此次来香罗城的人根本就不是李羡安,而是兰姻。
李羡安早就想到了耶律格木尔会来进犯,所以安排兰姻来此诱敌深入。
为了让这个局中局奏效,兰姻必须替李羡安挂帅出征。
想到这里,兰姻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焦急等待的大太监何泗,未免公仪斐多想,于是加了一句:“本王有信心可以救出天子,还请你放心替本王守好这座城。若败城,本王回来拿你是问。”
公仪斐皱了眉,似乎在思索什么,半天也不说话。
兰姻不见得自己说服了公仪斐,心有顾虑,急着出发。
正要下令行军,眼神一转却见到公仪斐身后牵着一匹熟悉的骏马。
那匹马周身漆黑,体态壮硕——竟然是黄金舟?
早在一年前,兰姻被怀玉设计抓回去之后,这匹马就失踪了。兰姻原以为它和谢昭儿一样被怀玉杀了,万万没想到它竟然还活着。
兰姻满眼狐疑,差点就要问出“黄金舟怎么会在公仪斐身边”,但突然想到自己现在还乔装成李羡安的模样,便立刻收住了嘴。
而此时,公仪斐的目光在兰姻脸上停留了一下,似是看出了她心里的疑惑,径自说道:“这匹马是我半年前行军至城外密林时,无意中发现的野马。起初它性子难驯,但极有天分,我耗了半年已经引它入正。殿下要是看得上此马,可以拿去使用。”
公仪斐边说边拍了拍马背,黄金舟轻嘶一声,桀骜地抬起脑袋。
黄金舟朝着兰姻看了一眼,许是没认出她来,对她稍有不服。
说是说被驯服了,但看样子它也只服公仪斐一个人。
兰姻不甚在意,说道:“既是你的战马,那本王也不与你争抢了。”
语毕,兰姻往前走向另外一匹战马,跃上马背,下令道:“三军听令,北征伏风坡,务必要将天子平安接回!”
前军将士们纷纷吹响号角,士卒们检查装备、准确排列队形,一字排开的队伍迅速凝聚成了一股不可阻挡的力量。
天地一片肃杀,战马嘶鸣,全军齐声高呼“北征伏风坡”,铁骑扬尘阔步而行,进发出了震动天地的声响。
清晨的寒雾笼罩在黄沙之上,战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仿佛迎着晨光宣誓着此战必胜的信念。
......
香罗城中的守军加上公仪斐带的晋军亲兵,总共囤积了一万三千兵马。
此次兰姻北征伏风坡,点了八千军,只剩下五千镇守香罗城。
从香罗城行军至伏风坡近七个时辰,为了不被契丹军突袭,兰姻下令绕路行军,迂回至伏风坡后方。
一是伏风坡后方有一座密林,即是浮丘碑林,入夜之后大军藏于密林之中不易被发现。
二是绕道契丹军后方,可以断了耶律格木尔的后路。
这一战,兰姻是头一次挂帅,以往她都是在幕后给李羡安出谋划策,大多数时候用的还是求商灭点拨她的用兵之法,真正到了战场上,心里免不了还有一些忧虑。
此时,夕阳已经沉落至密林之后,群星覆拥着万顷绿野。
晋军就地扎营,兰姻在王帐中和一群将领议事。
众人围站在陇西地形图的周围,只听老将徐笠说道:“耶律格木尔统领的契丹军马驻扎在伏风坡北边,晋王殿下不如派兵让本将带几千轻骑夜袭他营,冲他个措手不及。”
徐笠此人,兰姻曾经见过。
当年契丹军围攻香罗城那一战中,兰姻为李羡安出谋划策,其中有不少老将不屑于用诡计,徐笠就是那些老将里面骂得最狠的人。
虽是李羡安钦点的大将,但是兰姻有些瞧不上这个老古董。
沉默了片刻,兰姻看着徐笠开口道:“虽然此计或可折损契丹兵卒,但是无法处决后患。况且天子还在耶律格木尔的手上,到时候把他逼急了,他一刀杀了天子,你我只能提头去见阎王了。”
徐笠思索了一瞬,被堵住了话语。
旁边一个年轻的将领见状,插话问道:“依殿下看,咱们该如何出兵?”
兰姻盯着地形图看了好一会儿,他们现在所处在浮丘碑林。
此地地势险要,西面是一座荒山,东面是伏风坡,南面又有荒岭,北边有一条绝涧。
若晋军贸然硬攻必然会造成腹背受敌的局面,但要是能将耶律格木尔引入浮丘碑林,在四面布兵切断他们的后路,或许可以一网打尽。
想到这里,兰姻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徐笠性子急,倚老卖老地指出了兰姻的不是,“此计也不妥,依殿下的意思,咱们现在只能窝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不动了?”
兰姻眼风扫了徐笠一眼,心道:这老头仗着自己曾是李羡安先父的老部下,胆敢这么嚣张。
看来她得替李羡安好好治一治徐笠的性子了!
兰姻冷哼一声,“徐将军好大的威风,本王倒是想看看这营中,若是没有本王的命令,谁敢动一下试试。”
这声音不大不小,气势刚好压倒了营帐内的所有人。
徐笠见眼前的“李羡安”不似往常那般肃然敬重自己,竟当着众人的面扬起了王威,不满道:“殿下若要当个软脚虾,我等也不愿打头阵了!”
在战场上锤炼出来的老将都有一股敏锐的杀气和孤勇,徐笠崇拜的是像老晋王那样的勇猛之将。
可自从老晋王死了,李羡安即位之后,徐笠就再难痛痛快快地打上一场硬仗——就连攻下幽、镇二州的那几场仗也不过是靠了一些阴谋诡计。
虽然那几仗确实打得巧,晋军伤亡也不多,但是徐笠想来想去都不能认同这种以退为进的战术。
与此同时,兰姻心里也泛起了不悦,看着徐笠的态度,几乎要让她误以为徐笠才是王,而李羡安才是臣。
“徐将军若不愿再听本王调遣,还请自行了断吧!”
徐笠闻言气急,连敬辞也不用了,扬须道:“小子!本将跟随晋王爷征战四十余年,志在天下,怎能让你这等言辞冲撞轻易动摇其心志。”
“晋王爷临终前托付本将定要护你无虞!可怜本将为李氏勤勉一生,你等小辈却回咬背疼之犬,让本将落得个功高震主、反受诋毁的凄凉境遇!你既视本将无德,那便任我走开罢!”言毕,徐笠握紧了宝刀,挺胸腆肚准备迈出营帐。
营帐内的其他将领见此情形,也都有所动摇,纷纷劝说徐笠留下来。
但在此震慑之际,兰姻气势不弱,冷声道:“徐将军,将帅不和,乃兵家大忌。本王敬你是忠良之将,只是人活一世,为人一道,本王承袭先父遗命,从未忘记初心。今日一战,若徐将军能听命于本王,本王定会让你等到大捷之日!若徐将军非要固执己见,那就莫怪本王弃老将护军心!”
徐笠闻言顿足,转头却见此刻的“李羡安”傲气凛然,这番峥嵘凌厉的模样像极了他当年效忠的老晋王,没来由得生出了一股敬意。
怔忪片刻,徐笠忽然径直单膝跪在了兰姻的面前,恭然垂下头道:“是末将口无遮拦,还望殿下恕罪!殿下说得对,将为帅之从,鞍前马后不敢有半点懈怠!”
徐笠在沙场征战多年,早就磨成了一把利刃。
而如何驾驭利刃,便是李羡安夺取天下之际最大的挑战。
李羡安过于敬重自己先父的旧部,不敢驳斥这群老将,导致军中尚有人不服他这个新任的王帅。
可行军作战要的就是将帅同心,兰姻此番借李羡安的名义,也算是帮他制住了军心。
回去之后,她可得好好问李羡安多拿一笔酬劳。
想到这里,兰姻轻咳了一声,打破了王帐内的寂静,“徐将军请起,接下来本王还要靠你兵分两路,与本王一起上屋抽梯,生擒耶律格木尔!”
“是!末将领命!”
徐笠一出声,其他各部将领也都纷纷跪下领命,一时间营帐内生出澎湃之意。
兰姻有些恍惚地看着他们,心里竟也不由得生出了小小的野心:能让徐笠这样的大将俯首称臣,这感觉还真不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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