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仙谣死了,聂千臣将所有愤怒和恨意聚集在周身,仿佛有什么洪荒巨力在破庙之中奔腾,下一刻就要破土而出。
兰姻勉强扶住身后的神像才能站稳脚步。
“无名!我要杀了你!啊啊啊啊!”
话罢,聂千臣扬起袖子,凛冽的恨意就像是从深渊中跃出的蛟龙,腾地跃到兰姻眼前,击出了愤怒的一掌。
兰姻躲避不及,后背硬生生地撞在了石刻的佛像之上,随着“咔嚓”一声,脊骨折断了。
她猛抽了一口气,力竭疼极地抬眸,费力地说道:“聂千臣,你仔细看看自己的手掌......”
经由这话一出口,聂千臣的动作一滞,他方才就察觉到自己的手掌有些胀痛,还没来得及查看,却突然感觉全身真气紊乱,还有一股阴寒之气从手中贯彻至经脉深处。
“是......十步散!你竟然给我下十步散!”
兰姻站稳身子,哼笑一声,“这是你曾经对付我用过的毒,最后又是这个毒断送了自己的前程,一定不好过吧……”
“无名,你真该死!当年,我就不该留你活在这世上!!“
兰姻满眼赤红,也顾不上身上的痛楚,一时间心绪叠起,讽刺道:“你啊,确确是个平庸者,不论怎么努力,也无法成为强者。就算你练了天罡移魂功,夺走了我师父们的功力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徒劳!”
这句话愈加激起了聂千臣的怒意,他陡然闪现到兰姻面前,“你给我闭嘴!闭嘴!闭嘴!”
他大吼着,依次朝着兰姻身上的三十六个致命死穴击出暗器,似乎要将一切愤懑化作不定的怒火把兰姻粉身碎骨。
兰姻被死死钉在了神像之上,面容却在极度的痛苦中扭曲变形,“刚极易折,你这人的性子,早就注定有此一天......你已经走火入魔了......即便杀了我,你也回不了头了......”
“就算回不了头,我也要杀了你!无名!所有人都是你害死的!最该死的人就是你!”
哀嚎消散之际,寒风呼啸愈烈。
这一切难道都是她害的吗?
兰姻略显薄弱的身影颤动之际,她的意志却如同穿透风雪的蓬草般巍然不动,试图从模糊的记忆里拼凑出事实的全貌。
这一世,她带着自己的理由与心愿涉足入局,试图改变其中因果。
她以为杀了怀玉就能止息罪孽的开端,她以为让公仪斐走上不同的道就能重新开始。
可是面对宿命挖下的种种坑洞和尖刺陷阱,所有人都亲手绘制了那张通往深渊的罗网。
这一连串的不幸,并不是她一个人造成的。
她只是想求一个圆满的结局,她有何错!有何错!
空气中充满了血腥味和暗器交鸣的回响,兰姻的衣衫渐渐被暗器割裂,鲜血点点溅在了古老的神像上,仿若绽放出一朵朵鲜红的花朵,在月色之下愈加骇人。
身上的血越涌越多,她脸色发白,额间布满了冷汗,眉眼都湿润了——
意识弥散之际,兰姻已经全然没有力气说话,她挨不住痛苦,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只觉得脸颊上一阵痒痒的凉。
她哭了,这一滴泪不是为别人流的,而是为自己流的,是不甘的、遗憾的、破碎的.......
她在来破庙之时,就做好了为红月教殉道的准备,她知道冲动解决不了问题,也知道毁了聂千臣也救不回师父们。
可是人不可能每一步都正确,她不想回头看,也不想批判当时的自己。
那咸咸的泪水顺着脸庞流下,混入自己的发梢,兰姻的眼前最终陷入了一片凌乱的黑暗之中。
她在黑暗中仿佛听到了无数人的痛哭,也仿佛看到了公仪斐的身影。
她想象着公仪斐的模样,在半空中无力地抓住了一抹虚无的光线。 可惜,那抹光很快就从她的手心里消失殆尽了。
次日。
夜色渐褪,晨光微稀。
新婚宅邸,原本喜庆的氛围全然沉入了一片诡异而尴尬的寂静里。
已经过去了整整数日,新娘子还没找到。
公仪斐也跟着一去不回,只留下宋景云在宅子里急得手忙脚乱,他派出家丁去找人,真怕大喜那日自己无意说出来的玩笑话变成了噩耗。
整个院子里的人都挤在一起,七嘴八舌地商量着喜堂布置该不该撤下来。
此时,公仪斐突然失魂落魄地出现在了宅子门口。
“平北侯!”
“是主子回来了!”
随着主持大局的人终于出现,众人纷纷围了上来。
宋景云打眼一看,忙不迭上前把公仪斐扶进屋内,着急地问道:“斐!你总算回来了!新娘子呢?”
公仪斐心中难言复杂,眼神空洞地摇了摇头,不说话。
宋景云见状,不免安慰道:“没事,你别担心,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话音刚落,一阵凌乱仓促的脚步声骤然从远处传来,一名临安守军朝着宅邸跑来,嘴里大喊道:“不好了!平北侯!您快、快去城门口......夫人她......“
听到“夫人”二字,公仪斐徒然转过身,眼底露出一丝喜色,“是她回来了?”
“回......”临安守军脸色惨白,呼吸渐重,有话却不敢说出口,“算是回来了......只是......平北侯还是去城门口看看吧!”
闻他所言,公仪斐心里油然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毫不顾及仪容仪态地跑了出去。
此时的城门口已经乱成一团,远远地挤满了围观的人,喧闹声、嘈杂声、惊呼声交杂回荡着,叫人酸涩不已。
还没走出城门,公仪斐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有个小童跑在公仪斐前头,正想挤出人群去看看热闹,却被他的母亲一把捂住了眼睛——
“天呐!孩子别看!”
公仪斐一眼不错地仰头看向城门,脚步错落地踉跄了一下,转而停在了原地不再上前。
只见城门上方俨然挂着一颗人头,那头颅上原本乌黑发亮的长发此刻却沾满了血污、杂草和烂泥。
公仪斐的瞳孔骤然紧缩,心脏在胸腔中猛烈地跳动着,他的视线无法从那颗悬挂的人头上移开,尽管他试图辨认那血肉模糊的面容,但血迹和泥土已经遮掩了那面容上的所有特征。
四周的空气似乎凝固了,只剩下他沉重的呼吸声和远处群众的尖叫声。
“杀千刀的,是谁这么残忍啊!这人头看着是个姑娘啊!”
“快看呐!城门上还贴着一张告示!”
“快念念!上面写了什么?”
“红月教无名已死,恶人自有天收......”
每一句话都如同重锤敲击在公仪斐的心上,摧心裂肺的悲痛如排山倒海般朝他压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兰姻?”
不......不是她。
真真假假的谎言,兰姻已经说了无数回。
他宁愿兰姻又骗了他,他宁愿兰姻弃他而逃、浪迹天涯去了。
只要她还活着,他宁愿今后只剩他自己一个人。
人人都道公仪斐是个风流浪子,可明明满口情话的他最是深情人。
兰姻无端闯入了他的世界,助他脱离纷争,为他铺平前路。
可惜她始终自由得好像一阵风,这样的一个人又怎么会独独为他停留呢?
公仪斐回望二人曾有的过去,试想着再也不故意逗弄她,再也不惹她生气了,再也不跟她斗嘴了......只要她能回来,回到他的身边......可是一切都是假的。
兰姻已经如一阵风,吹散在了人间的晨曦里。
痛苦与绝望交织在临界点,仿佛再逼一步,公仪斐的世界就要在下一刻彻底崩塌了。
他像是失了魂魄一样,无力地滑跪在了地上,泪水一下就模糊了视线,“兰姻,你这个骗子!你说让我等你回来!你答应了要跟我拜堂成亲!为什么!为什么要再一次弃了我!”
城门口的百姓见到公仪斐如此失态地跪在地上哭喊哀求,看在眼里竟有些不忍再看下去,纷纷退远了许多。
宋景云追上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这样一幅触目惊心的画面——
公仪斐埋首跪在地上,怀里紧紧抱着一颗染血的头颅,仿佛在试图抓住那颗头颅最后的一丝温度。
可是他失败了,他丢失了平生中最大的珍宝……寻遍了天地,寻遍了江湖,也遍寻不到解救之法。
江湖之水奔流不息,天地归然不动。
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滚落下来,打湿了地面,也模糊了他眼前的世界。
公仪斐的眸子里剧烈地挣扎着,深沉地痛苦着,他握紧了拳,仰天长啸。
一声交杂着震怒与哀痛的悲泣,将他心中的悲愤和不平全部吼了出来,他想质问苍天——
“既生我,何必如此恣虐我!又为何要将我所爱之人全部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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