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云蓁和卫迟走到了院子里,见六子小小的身板挺得笔直,正在以枝为剑似在练武,小脸上的神情专注极了。
这一幕画面其实是有些好笑的,只是宁云蓁知晓这个孩子的身世之后便对他存了几分怜惜,也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最是注重脸皮,遂将笑意强行压了下去,只和卫迟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
六子很快发现他们的存在,一下丢了手中树枝,随后手指轻轻摩梭衣角,有几分怯生生地问道:“你们在这里偷看我做什么?”
他话刚一问出口,想起来昨日得知的这两人的身份,便有模有样地同他们打招呼:“公子,少夫人。”
他不大会行礼,脑中依稀想起从前他那个父亲回到庄子上时庄子里下人对他行的礼,便依葫芦画瓢学了一个,只是样子尚且有些笨拙。
卫迟面上失笑,微微侧身避开他的礼,垂下头问道:“从前可有人教你武术?”
六子想了想,点了点头道:“算有吧,从前我和娘在庄子上的时候,我偷偷和庄子上的护卫学过一点,后来流落街头的时候总有人要欺负我,我就自己创了个拳法,挨打挨得多了,后来那些人再想打我也要颇费点功夫。”
他说这话的时候小脸上涌起一丝骄傲,露出雪白的牙齿,落在宁云蓁眼里只觉有几分心酸。
不知道为什么,她看到六子的模样更加庆幸卫家当年收养了卫迟。
若他是个无人问津的孩子,幼年又经历剧变,如今的模样只怕比六子好不了多少。
卫迟却不知她心里这番七拐八绕的想法,只笑着又问六子道:“那你觉得,昨夜追你的那哥哥姐姐身手如何?”
六子一双乌眸圆睁,十分正经地想了想,道:“他们轻功自然是很好的,只是人蠢笨了些,被我那样绕路还能找不到方向,委实有些丢人。”
不远处听到这句话的云鹤与傅洗尘:“......”
他们又不是在这里长大的,再说了,他这么有能耐最后不还是被他们抓住了吗?
罢了罢了,不能和一个小孩子计较。
卫迟似乎也觉得他颇为有趣,便更加逗弄他道:“那你与我比试一场如何?”
六子低垂着头,视线落在他的鹿皮软靴上,并未一口应承下来。
卫迟微微扬眉,倒是有几分意外:“怎么?”
“你是主子,和那哥哥姐姐不一样,这样不好。”
他一本正经的回答着他,倒真的让卫迟笑意更浓了,两人就这样僵持了半晌,最后六子终于应承下来。
结果自然是没有意外的,六子趴在地上,小脸上沾了些泥,仰头看着卫迟支吾道:“你...你怎生这样厉害?”
他目光落在卫迟手中那根与他一样的树枝上头,方才他为了公平也用这树枝和他比试,甚至还让了他一只手。
六子年纪虽小但也明白,若他手里不是树枝而是柄剑,此刻他早已没命在了。
卫迟一把将他拉起来,深深看他一眼,忽地提议道:“你可愿跟我回京城,往后我找人教你习武?”
六子这下是彻底呆住了,宁云蓁也有几分意外。
更加出乎她意料的,原本她以为会很欣喜的少年却是苦恼地摇了摇头,道:“我要留在这里,照顾夫人和嬷嬷。”
眼前这个和夫人极为相似的公子固然很好,武艺也高强,可是救下自己的是夫人,报答她才是自己要做的事情。
倒是个颇重情义的少年。
卫迟也不知为什么,总能在他身上看到一些自己从前的影子,因此闻言也不恼,而是想了想又道:“夫人这里我会留其他人保护她,待你在京城学成了,想要留在那里抑或是回来,都按照你自己的意愿就行。”
六子双眼一下放出亮光来。
“你说的可是真的?”
卫迟点点头,而后作势揽着他要朝外走,低声道:“自然是真的,只是作为交换,你得告诉我一件事情。”
“什么?”
“地宫的入口。”
......
入夜,月色朗润,皎洁地照出一片银辉。
夏夜实在太热了,六子用袖子呼哧呼哧扇着风,一边站在地宫门口望着他:“公子,就是这里了。”
卫迟嗯了一声,望着那黑黢黢的入口,淡声道:“你回去就是,后头的路我自己走。”
六子执拗地摇摇头,拉着他的袖子问他:“公子可是也来找那个疯人?”
他年纪不大但十分眼明心亮,自卫迟说要将他带回京城教他习武之后,他一口一个公子叫得更加恭顺了。
当然了,这事卫迟也和冯氏说过了,冯氏当时只笑着说:“若能跟着你,我们自然没什么好担忧的,兴许也是这孩子的造化。”
此时,卫迟微微低头,也没有矢口否认。
“明日我就带你们去宣州城,再过两日我们便要回京了,里头那个人,总该和他有个了断。”
六子闻言,不禁重重叹了声,倒好似知道他们的恩怨情仇似的,遂也放开手,十分乖觉道:“那公子去吧,六子就在这里等着您。”
卫迟点点头,当即阔步朝里头走去。
地宫门口无人把守,于他而言倒是十分方便。
六子说了,那燕逾就被关在地宫的深处,同燕祁的牌位在一起,他依照六子和他说的大致方位,一步一步地朝里头走去。
空气渐渐稀薄,他也跟着将呼吸放缓,好在顶上两处石壁的幽幽火光能够照亮他脚下的路。
等他见到燕逾时,眼前这个人已经几乎没有人形。
他的两条胳膊被厚重的铁链牢牢悬于高处,满头的发凌乱地遮挡住半边脸,身上也是血肉模糊的。
新伤叠加着旧伤,又一直没有上药,所以好得便十分慢。
卫迟眼尖,能够看到他两条腿不正常的姿态,便知应是被挑断了手筋脚筋。
他心中猜测,应是母后当年那支护卫队做的。
啧啧,倒是有几分神奇的,按照常规来推算这人应当也有五十上下的年纪了,经受如此长久地折磨居然还能留着一口气在。
也不知是不是该说他命好。
看着他,卫迟宽大衣袖底下的筋骨渐渐绷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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