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末,栖梧殿内光线十分昏暗,只亮着一盏落地的花枝灯。
月色清浅,四周阒然无声。
宫婢彩屏走到章心宜身边,轻轻将烛芯给拨亮了些,而后道:“娘娘,圣上今日既没说要来,咱们便早早歇了就是,何苦这样等着呢。”
章心宜一声叹息散在风中,轻启朱唇道:“时辰还早,本宫再等会吧。”
如果是平时,她早早歇下了自然没什么,可她因着立后的事明着暗着与宁渊说了许多回,他却始终没有要将她立为皇后的意思,甚至还流露些许不喜了,这让她怎么睡得下?
就是因为她最后看出来他有一些不喜,所以那次往后也再没有说过什么。
可就算她不提,她那个哥哥还有家中的父母也都是希望她能成为皇后,她的父亲甚至还送信过来,说若是她还不能成为皇后,就要将她妹妹也送进宫里来为章家固宠了。
章心宜心凉了半截,却也知道这真是他们能干出来的事。
她去岁及笄的时候就被送进了宫,眼看这过去一年了她那个嫡亲的妹妹也及笄了,他们就按捺不住心中的心思了。
可是自己也并非是不受宠啊,为什么他们就一定要盯着皇后的位置不放呢?
她想不通,也十分苦恼,更觉得难堪。
自己那个妹妹的姿色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肌骨生香,道不尽的妩媚风流,自己才进宫一年,往后难道就要守着这日渐冷清的栖梧宫过日子了吗?
彩屏转眸看着她的神色,轻缓道:“可娘娘在这栖梧宫如此神伤,说白了圣上也不知道娘娘这般付出,还不若娘娘去看看圣上,没准圣上一个心软就原谅娘娘了呢。”
章心宜眼一亮,而后又有些怯怯地抿了抿唇。
她不确定如今的宁渊是否还待见她,但是彩屏说得对,与其自己在这里伤春悲秋,还不如花些心思去试试能不能讨好他。
毕竟她曾经受过那样的宠爱,应当不是十分难哄才是。
打定了主意,她便吩咐膳房备了些点心,让彩屏拿在手里朝着承乾殿走去。
承乾殿此时亦是十分寂静。
“朕问你,你说此次大晋与大梁一役,大晋的胜算有多少?”
宁渊徐徐提笔练字,一边状若不经意地随口问着身边的小太监。
这个小太监是自崔冶和青云之后内务府新送上来的,长得周正也很是话少,胜在伶俐稳妥,眼下听闻帝王这样问了,他便躬着身缓缓答道:“陛下乃真龙天子,我大晋亦有福泽庇佑,此战定能逢凶化吉家国安宁。”
其实也不过是拣些帝王爱听的话说罢了。
宁渊点了点头,也没真的打算一个小太监能说出什么来,自然也没有什么期待。
他伏案看着眼前的奏疏,自打卫家前往边关之后,整个朝堂最大的事便是边关的战事,连那些个平日里闹腾动辄就弹劾这个弹劾那个的官员近日都安静了许多。
也算是一件好事吧。
小太监在一旁屏息凝神,抬目望了一眼帝王后就垂下了头。
宁渊如今身材臃肿眼下青黑,已非长久之相了,也不知外头的那些传闻,这位帝王究竟又听到了多少。
不管是多少,也不是他这个小太监该管的事。
章心宜过来的时候,门外值守的太监进来通传了一声,宁渊便随口将人唤了进来。
“陛下,臣妾命膳房炖了些滋补的汤药和一些点心,拿给您尝尝。”
章心宜缓缓走近,眼角着青涩亦含妩媚,缓缓地将食盒中的东西一件一件地摆放了出来。
宁渊看了一眼,而后别有深意地拉起她的手:“你有心了。”
他随手挥了挥,殿内那唯一的小太监便躬身退了出去。
“淑妃啊,你今日来看朕,应当还有什么旁的事情吧?”
章心宜神色一滞,脸上换上些嗔意,略不满地嘟哝道:“陛下将臣妾想成什么人了?臣妾只是思念陛下,特意来瞧瞧罢了。”
宁渊将她半搂着坐在自己腿上,一只手缓缓摩挲着她的腰,随意道:“是吗,可朕看你这些日子和家中通信频繁,还以为是你家中出了什么事,你此来有事相求呢。”
章心宜整个身子顿时一僵,张了张唇,却有些说不出话。
该说些什么?问圣上您是怎么知道这事的么?
不得不说,人在紧张的时候其余的感官都被放大了数倍,正如此时那只游走在自己腰侧的手,都让她察觉出了几分危险的意味。
“陛下说笑了,臣妾只是思念父母,所以书信往来的频繁些罢了,家中也是一切都好的。”
她轻柔一笑,额心的花钿都随这一笑悄然生姿了起来。
宁渊今日似乎谈兴不错,又望着她语重心长道:“淑妃,朕不给你皇后的位置,你心中可会怨朕?”
章心宜心中一紧,起身答道:“陛下言重了,先前是臣妾话多失言,如今大晋战乱不断,臣妾知道陛下夙兴夜寐,时常为国事而操劳,是断断不敢开口再提这事了。”
“是不敢,而不是不想?”
章心宜缓缓低下了头。
“淑妃不如与朕做个交易吧。”宁渊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和自己对视。
“什么?”章心宜喃喃开口。
“章家是什么样子你和朕心里都清楚,他们将你送进宫里怕是心中也是有打算的,朕知道你是个聪明女子,知情趣也懂进退,不若你就告诉朕,你那个哥哥和父亲都在想些什么,朕便看看你能不能担得起皇后这个位置。”
这是要让她在章家和帝王之中做一个选择了。
章心宜身子轻颤,离得很近,宁渊能看到她羽睫扑簌扇动的样子,纤弱而娇楚,十分惹人怜惜。
“陛下...臣妾不知陛下在说些什么。”
她咬了咬唇,心跳几欲要跳出胸口。
她今日就不该来,不该仗着这一年的宠爱就妄想能同他回到当初,不不,当初的眷顾怕也是他有心做出来的,她直到今日方才明白什么叫伴君如伴虎。
“什么都不知道吗?那你告诉朕,章家拥护的是谁?太子吗,还是齐王或是襄王?”
他疑心章家很久了,早在他们锋芒初露的时候就引起了他的注意,可他们并不与东宫走得近,瞧着又不是很安分的样子,那必然是心中有旁的图谋。
想到这里,他捏着章心宜下巴的手也越发收紧,耳边也听到了吃痛的声音。
“淑妃,你若是不说,你觉得你今日还能走出这个承乾殿吗?”
宁渊浑浊的喉咙里挤出了这句话,一下就看到美人猝然睁大的双眼。
“臣妾说,臣妾什么都说。”
“惠贵妃于父亲有恩,父亲和哥哥都是拥护齐王殿下的,只是臣妾后来进了宫,父亲也想着若是臣妾有幸能诞下皇嗣,就,就...”
后面就怎么样,已经不言而喻了。
她是真的被吓得不轻,说起来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女子,方才被宁渊一吓,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竟全都说出来了,连带着章家自己也搅和进来了。
宁渊眯了眯眼,手中动作也缓缓松开了些。
齐王。
他没想到,宁昭居然也是狼子野心之徒。
更没想到的是,惠贵妃,这个在他身边二十多年的人,平时的一切居然也都是装的。
实在是让他很意外。
看来这个无边至上的皇权实在是迷了不少人的眼,以至于谁都想来插一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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