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姝菀在李奉渊面前虚与委蛇露出三分酣醉,离席后立马便清醒如常。
贺宴上多是粗犷的将军,谈笑声中气十足,豪爽是真,却也吵人。
李姝菀让柳素给杨惊春的侍女带了话,打算下船回府。
画舫规模堪比酒楼,不止设了客房,甚至还建了几处不小的庭院。陆上花木移栽船上,身处其中,恍然叫人以为身处陆上园林。
李姝菀离开宴席,寻了一条较为僻静的路下船,穿过一处安静的梨园时,忽然听见昏暗处的一棵梨树下传来了男女交谈之声。
四下宁静,宴上喧闹声远远传来,那树下二人的话语声低如私语,在宴会的嘈杂声里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李姝菀无意偷听,但那声音被细微的夜风裹挟着送入她的耳朵,其中一男子的声音令她觉得有些耳熟。
李姝菀在一棵树后顿住脚步,抬眸朝不远处的梨树下看了过去。
天上月光如水,流照在苍劲的梨木上,含苞待放的梨花缀在梨树枝头。
树下,一位身型高挑的男人背对李姝菀而立,而在他面前,隐约可见站着一位姑娘。
在宴会上背着众人幽会的男女令人唾弃,却也不算稀奇,但李姝菀在看清那男人的背影后,却没忍住露出了些许惊讶之色。
因那男人不是旁人,正是今夜陪杨惊春来赴宴的杨修禅。
在李姝菀眼中,杨修禅是成熟稳重的兄长,亦是正气凛然的君子,断然不会做出与女子私会之事。
如李姝菀所想,事情确非如此。
不知那女子和杨修禅谈了什么,他忽然有些慌乱di往后退了一步。脚步匆忙,如被那女子压住了气势。
他从树下退至月光里,李姝菀也借此机会看见了他面前那姑娘的模样。
着华裳,簪金钗,满身金银软玉堆砌成的凛然贵气。
不过她面上戴着一张月白色的面纱,只露出一双凤眼,锋利亦含情,极惹人眼。
李姝菀的目光在那姑娘的衣裙上停留了片刻,察觉出不对来。
她做了多年的丝绸生意,虽隔了几步距离,却也能看出那姑娘身上的衣裳并非寻常布料,而是后宫妃嫔和公主才可穿的云锦。
妃嫔不可出宫,那么这女子自然是某位公主。
李姝菀本来觉得自己还算清醒,如今一见杨修禅与公主私会,忽又觉得自己真是饮醉了酒,误入歧路,竟撞见如此了不得的场面。
那公主似乎喜欢极了杨修禅,抬步靠近他,大胆诉情:“当年武赛上,君少年英姿,令宁一见倾心,日夜难忘。”
宁。李姝菀听见这话一怔。姜贵妃之女,七公主祈宁。
李姝菀身为旁观者都觉得惊诧,杨修禅身处其中更是不知如何应对。
祈宁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公主,而他不过一名朝臣。公主在上,尊卑有别。他是跑也不得,应也不得,这才被祈宁绊住许久,叫李姝菀撞见。
祁伯璟也好,祈宁也好,姓祈的皇室贵胄或许都是狐狸变的,祈宁容貌姣好,一双凤眼媚惑近妖,此刻目不转睛地盯着杨修禅,叫他眼睛都不知该往哪里看。
他还没见过哪个姑娘如她这般行事大胆。姜贵妃教出来的女儿,果然非比寻常。
杨修禅拱手作揖,拉开距离,干巴巴道:“在下惶恐,公主请自重。”
祈宁被他婉拒,也不见羞急,仍旧直勾勾看着他,语气认真地问他:“我若自重,便能得你欢心吗?”
这叫什么话?杨修禅被她问住,耳根子都有些发热,不知道如何作答。
他想了想,一咬牙,决定拉兄弟下马。
他在心里道了一声对不住,而后对祈宁道:“微臣曾听闻公主属意当今大将军李奉渊,在下疏于武艺多年,早已不复当年少年之气,远不及李将军如今英姿。李将军洁身自好,至今尚未婚配,公主何不对大将军用情到底。”
李姝菀本来已打算离开,忽然听见杨修禅这一招祸水东引,眉心一蹙,又留了下来。
她抬手摇动头顶梨树枝,杨修禅闻声一惊,下意识挡在祈宁面前,回头看去:“谁!”
李姝菀捏了捏脸,将脸蛋捏得微微发红,随后醉醺醺从树后走了出来。
她看了看杨修禅和被他挡住大半的祈宁,一脸茫然:“修禅哥哥,你这是?”
杨修禅见是李姝菀,骤然松了口气。他如见救命稻草,忙道:“姝儿妹妹!你来得正巧。”
杨修禅想让李姝菀帮他解围,不料李姝菀却忽然退后一步,愧疚道:“呀!是我唐突,行错了路,扰了修禅哥哥与这位小姐的清静。”
她装模作样,杨修禅如何看不出来。
他一听她这话,立马猜到她刚才多半听见了他和祈宁的交谈,她这是正恼他将祸引到李奉渊身上去。
杨修禅喉咙一哽,恳求地看着李姝菀:“没扰、没扰。”
李姝菀仿佛没听见杨修禅的话,她微微垂首,假装没看清祈宁的模样,劝道:“修禅哥哥也到了婚娶之年,莫要辜负一片真心,应委身侍人才是。”
委身侍人。听听这说的什么话,杨修禅有苦难言,还欲抓着李姝菀这稻草不撒手:“姝儿妹妹……”
但李姝菀却不给他机会,报复道:“月色正好,梨花正白,此地安静,修禅哥哥好生和姑娘说会儿话吧,我就不打扰了。”
李姝菀说完,不等杨修禅挽留,快步离开了此地,打算绕条道下船。
她担心杨修禅与祈宁独处被人发现会招致不利,退出庭院后,叫来宴会上的侍卫,吩咐道:“这院中有贵客在歇息,守在此处,叫人不要打扰。”
那侍卫应下:“是。”
李姝菀这才放心离开。
庭院里。
祈宁看着面前想走又不敢走的杨修禅,追问道:“那好姑娘走了,你也想走吗?可你还没回我的话,你走了,我今夜想着此事,必然不能安眠了。”
杨修禅拿祈宁没办法,不敢不敬,也不敢太敬,索性直接讨饶:“公主,饶了微臣吧。”
祈宁闻言,眼眸一垂,有些难过地道:“我让你不自在了?”
杨修禅一听这语气,忙道:“不敢。”
祈宁唇畔浮现一抹苦笑:“嘴上说着不敢,拒绝我倒是很果断。”
杨修禅实在没法子,心一横,胡言道:“实话告诉公主,其实在下心中已经有人了。”
祈宁一愣,喃喃道:“谁?”
谎言掺着真话真最可靠,杨修禅道:“在下认识一位姑娘,书信往来多年。”
书信往来是真的,但对方是不是姑娘就不一定了。
望京城内有一书坊,设了一处“五湖四海皆兄弟”的小书阁,在此可拟笔名,以书信交友,探讨学问诗文。
杨修禅也在此以信交了几位友人,其中有一位书信来往了两年之久。
他从未与对方见过面,但对方书法狂放,见识匪浅,信中不经意透出股郁郁之气。杨修禅觉得对方多半是某寒门士人。
但士人不士人、寒门不寒门眼下都不重要。杨修禅继续胡编乱造道:“在下早已与她心意相通,情根深种。”
学问通也是通,兄弟情也是情。
杨修禅继续道:“在下早已立志,今生非他不、呃,不娶,请公主令觅良人吧。”
他表面说得情真意切,心里却在唾弃自己活似个断袖。
祈宁显然信了杨修禅的话,她闻言沉默下来,定定看他半晌,再开口时声音有些轻颤:“既如此,为何不早说?”
她说完,忽然背过身去,抬手轻抹脸颊。
杨修禅看不见她的动作,但瞧得出她是在擦泪。
他似没想到祈宁对他用情至此,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但也明白乱情当断的道理。
“是在下之过——”
祈宁放下手,挺直了腰背,开口打断他的话:“不必说了,你没什么错。你走吧,今夜的话就当我没说过。”
杨修禅看着她的背影,不知为何心头并不觉得轻松。
他抿了抿唇,抬手行礼:“深夜清寒,公主千金之躯,早些进内室吧。在下告退。”
沉稳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树下,祈宁回过头,静静看着杨修禅离开的背影。
云后圆月微移,月光落在她脸上,只见那漂亮的凤眼中干净清明,无半点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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