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奉渊当初离家去往西北,没带多少东西,寥寥几件行李里,洛风鸢写给他的信也在其中。
二十岁这一年,是李奉渊远赴西北的第三年。
又一年生辰,他拆开了洛风鸢写给二十岁的他的信,这是洛风鸢写给他的最后一封信。
从前的信中,洛风鸢总喜欢问他一年到头学了什么东西、交了多少好友、去过哪些地方。
她给李奉渊写那些信时,他尚年幼。是以她在信中也下意识地将他看作了孩子,话语宠溺。
男子二十加冠,到了二十岁这一封,许是洛风鸢终于察觉到她的儿子看到这封信时已经长大成人,信中的内容也稍变得有些不同。
男子及冠,意味着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信里,洛风鸢第一次提起了他的婚嫁之事。
在洛风鸢最美好的设想里,她的儿子这一年或许已进入官场,她的夫君当已经平定了西北,正在为李奉渊的婚事发愁。
然而这一年的李奉渊既没有纵情风月,也没有踏足官场,而是步了李瑛的后尘,在狂风肆虐的西北吃沙子。
莫说婚姻大事,便是他有了心上人,家里也已没了为他向姑娘家说亲的长辈。
洛风鸢预料不到未来之事,也不愿朝着那样的方向去猜测。
于是在美好的猜想中,洛风鸢于信里询问李奉渊有无心上之人,可对哪位姑娘动了情?还是已成了亲,有了自己的孩子。
借着烛光,李奉渊一字一句看得仔细。仿佛见到了洛风鸢披着衣衫坐在桌案前写下这封信的画面。
父母爱子,所计长远。
洛风鸢深知自己活不到为李奉渊行冠礼的时候,便早早为他取了字——行明。
她知道自己不能坐在高堂上,亲眼看着他成家,便也早早为他议了一门好亲事。
信中她写道:娘亲有一位至交好友,我曾与她说定,若她以后生下女儿,我们两家便结为亲家。
她性情温婉,若是生下个姑娘,必然是如水一般的好姑娘。只是不知她生下的会是男是女。
若你还无心上人,不妨让你爹帮你去打听打听。
哎呀,语急笔快,险些忘了告诉你她是谁。
她叫明笙,夫家是望京蒋氏,你见过她的。
写这信时的前些日她还来过府里看望我,她拿着糖哄你叫她姨娘,你不肯,不知现在的你还记不记得……
蒋家,明笙。
西北的深夜里,朔风裹着黄沙敲打着营帐,厚重的帘帐在风中猎猎作响。李奉渊些许出神地盯着信上的字,一时竟茫茫然不知如何反应。
仿佛心里本没有墙的地方突然筑起了一道不可翻跃的高墙,随即又在一声巨响里轰然倒塌,露出了墙外旷阔的原野。
而有些本来不存在的东西,在这一刻一并出现了,并于一片荒芜的地界寻找到了可以扎根生芽的地方。
东方朝霞初现时,圆月还未隐入重山。
奴仆已经早早起了,正在打扫院子。
忽然,听得“咯吱”一声,西厢的门从内打开,奴仆闻声看去,见李奉渊走了出来。
起这么早,不知要做什么去。
东厢的门紧闭,李姝菀还睡着。
她寝房的窗户半支着,一条细长的海棠花枝从窗户下探出来,顶上立着几朵含苞待放的海棠花。
粉润的花瓣上坠着晨露,鲜嫩欲滴。
李奉渊定睛看了眼,踏出院子,往祠堂去了。
辰时,天色大明,东厢也渐渐有了动静。
李姝菀昨日见过李奉渊背后那道深长的刀疤,忧思过重,夜里梦见他在战场上被一把大刀从头顶劈砍而下。
梦中惊惶,觉也没睡得好,一早便醒了,脸色也差,梳妆后点上胭脂才看着有了精神。
她打开妆奁,取出昨日那对红玉耳坠子,对着铜镜正要往耳朵上戴,目光扫过轻晃的玉坠,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了昨日李奉渊坐在这张凳子上拿起这对耳坠嗅闻的模样。
李姝菀动作一顿,将耳坠放了回去,换了另一对素雅的白珠耳坠。
可就在她对着铜镜戴时,目光又不自觉落在了那躺在盒子里、被冷落的红玉耳坠上。
她望着那坠子良久,最后还是伸手拿起来,戴在了未愈的耳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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