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太医的针灸,让沈定珠疼的死去活来,她数次昏了过去,身边却没有萧琅炎的陪伴。
当她彻底清醒过来时,已经是次日的晚上。
瑶光宫内,灯烛温暖,照的华美室内犹如白昼,她面色惨白地坐了起来,外间正在熬药的沉碧听见动静,连忙走了进来。
“娘娘,您醒了。”沉碧眼睛红肿,看起来哭了好几场。
沈定珠拢着珍珠锦,乌黑如瀑的发丝,披散在肩膀上,一张清美绝伦的脸蛋,血色稍淡。
“皇上呢?没有来吗?”她声音沙哑地问。
沉碧低下头:“皇上……实在是抽不开身了。”
经由沉碧说,沈定珠才知道,长琉国的摄政王迎亲队伍刚进晋朝,就被萧琅炎的人强势扣留了下来。
原来,萧琅炎根本没打算让这个所谓的摄政王活着回去,之前晋朝与长琉国的战役,有上千名晋朝百姓被无辜屠戮,萧琅炎要用摄政王的人头,祭奠这些百姓们的在天之灵,血债血偿。
但军中出现了奸细,他这边刚扣住长琉国摄政王,那边长琉国就突然发兵,周将军迎敌的途中,不慎坠入山崖身亡,将士们只在悬崖底下找到他的红缨枪。
与此同时,北梁国传来消息,和亲过去的菩月公主出游赏花,下落无踪,约莫是遭到了不测。
萧琅炎的朝堂上乱成了一片,认定北梁国与长琉国里应外合,就是要让晋朝措手不及。
沈定珠闻言,沉默了下来。
她无言地望着窗外一片皎洁的蓝月,星空如辉,照出美人眼底浓浓的凉色。
沉碧将药碗端过来:“娘娘,您先将药喝了,岑太医说了,您这胎保的艰难,受了这么多罪,您与皇嗣可一定要平平安安才是啊……”
沈定珠看着那碗浓褐色的药汁,美眸浸出月亮的冷泽。
傅云秋的挑衅,都没有让她心里这么生气难过,她难受的是,萧琅炎为何不信她?
外祖的事,与她关系不大,他就算要生气,也应该问问她的态度,可在萧琅炎眼中,她跟苏家密切的为一体。
时至此刻,沈定珠才恍然明白,父亲所说的“与帝王的相处之道”,到底是什么。
在她以为得到他很多的宠爱时,他又会因为一个简单的原因,将她冷落。
帝王的爱,并不长久。
沈定珠闭了闭眼,她伸手,将苦涩的药汁一鼓作气喝完,被苦的吐舌干呕,泪花盈出眼眶,也要强忍着不适。
再见到萧琅炎时,已经是四日后了。
正是初春,瑶光宫里鲜花锦簇,可没有了往日欢快的笑语声。
细密的雨丝敲打在十八节玉骨伞上,氤氲起朦胧的水汽,而伞下,帝王英俊深邃的薄眸,带着沉沉的疲倦。
他已经两三日忙于政务,没有好好休息了,好不容易得空闭上眼,看见的竟然都是沈定珠流泪的面孔。
萧琅炎迈入殿中的瞬间,将眼中的疲惫一扫而空,转而又是一位神色威严冰冷的帝王,沉碧和绣翠自觉地退下。
他站在屏风前,看着屏风后,沈定珠那娇柔的身段,隐隐约约。
她身上披着一件锦被,黑发散落在枕上,美人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但是熟悉她的萧琅炎,知道她并未睡。
“听说你只吃药,却不肯用膳,为什么?难道听到了周陆离的死讯,你便连养好自己身体的心,也没有了?”
他开口,是凉薄如刺的话语。
萧琅炎是早上才知道沈定珠摔了的,底下的那帮人,以为他说想静一静,便当真不将沈定珠的消息传到他耳朵里。
再加上战事突发,他忙着处理,没想到主动询问沈定珠如何时,徐寿却说她摔倒了,险些流产。
萧琅炎当时就扔下政务,不顾一切地要来找她,路上得知缘由,他的脚步一停再停。
对沈定珠,他明白自己应该狠下心。
来之前,想好了所有的冷言冷语,可眼下光是隔着屏风看见她时,他却突然不想怪罪她了。
怀胎六个月,本就艰辛,而她一向娇气,可她从不跟他诉说怀孕的辛苦。
关怀的话语到了嘴边,说出口时,却变成了冰冷带刺的针对。
萧琅炎攒眉,也不知自己心底的醋意,为何就窜到了嘴边。
而屏风后,沈定珠听见他的声音,睁开美眸,里面空濛水盈,被幽暗的大殿,渲染的没有一丝光亮,唯有漆黑。
她声音缓缓:“皇上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好了,臣妾累了,争论不动了。”
一句话,彻底点燃萧琅炎心底的怒火。
他大步绕过屏风,手掌将她从被子里捞起来:“争不动了?还是无心敷衍朕了?为什么不吃饭?你这么做到底为了谁!”
萧琅炎刚说完,便怔住了。
他看见,沈定珠泪水浅浅溢出,顺着光洁白皙的面孔流淌下来。
一滴,又一滴热泪,落在他的手背上,好像在他的心上都烙出了痕迹。
沈定珠喃喃:“臣妾没有为任何人,臣妾只是在想,皇上总是挂在嘴边的宠爱,到底有几分真心在里面?如果真心疼爱臣妾,为何外祖父做的事,分明与臣妾无关,皇上都会算在臣妾的头上。”
她越说,越觉难过,美眸红彤彤的,乌发贴在脸侧,更显得犹如一朵沾着雨珠的白芙蓉。
“皇上生臣妾的气,就连澄澄册为公主那日都不来,皇上的宠爱倘若如此,臣妾就不要了,何必再管臣妾到底吃不吃饭?反正这孩子生下来,也如同臣妾和澄澄一样,被皇上讨厌。”
萧琅炎喉头微动,犹如深潭般的薄眸,紧盯着她这张凄白貌美的脸,直至他的眼底,划过心软的波澜。
“朕没有生你的气。”他沉声道。
萧琅炎垂眸,望着她隆起的腹部,忽而一声惆怅万分的嗤笑。
“朕是痛恨自己,遇到你的事,朕的原则一变再变,朕以为不见你,就能不被影响,然而,是朕想错了。”他说着,仰头长息,薄眸闭合,浓眉有着深深的折痕。
沈定珠拿泪眼看着他。
萧琅炎自嘲地笑,动听的声音低沉:“你外祖当年将朕的母妃送入宫中,是他不对,朕应该要他的命,为母妃解气,可朕在盛怒之时,却想到了你。”
“倘若不留着他,用苏家为你做后盾,你又如何带着两个孩子,在后宫立足?朕实在听烦了朝中那些诋毁你的言论,朕迫不及待地想要为你们铺好所有的路,但朕一想到抬举的,是断送了母妃幸福的苏家,又觉得恶心。”
“朕好像被什么裹挟住了,思来想去,大概是顾虑你。”
“否则,朕应该在知情后,马上杀了平邑郡公,但朕实在不愿再在我们的关系之中,再增加距离了。”
所以,萧琅炎只是砍了平邑郡公的一只手,对外,老郡公还得忍着心中的害怕,对人说是意外伤的。
那日,萧琅炎让他滚之前,对平邑郡公森冷道:“你的这条命,是朕看在贵妃的面子上给你留的,往后苏家奉她为先,万事为她筹谋,叫你的儿子孙子们争气些,倘若做不了她的助力,朕一样要你们的命。”
平邑郡公诚惶诚恐地捂着伤口走了,可萧琅炎依旧心乱如麻。
此时,他看着沈定珠的目光,透着复杂的炙热,更像是一种可怜。
“你总得允许朕,也有自己无法释怀的事。”
他的情感,来得汹涌,好似滔天波浪,将沈定珠困在了他的心尖、眼前。
沈定珠长睫颤颤,巴掌大的小脸艳若芙蓉,却因泪水而显得惨淡,声音幽凉悲悯:“所以,皇上想怎么做,将臣妾送走,亦或是打入冷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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