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月湖一战,尹莫幽以李铁蛋的身份一战成名,当即就成了军营里的风云人物,她的沉默寡言、难以接近的性子,丝毫阻挡不住那些仰慕她的同行的士兵。
而她一如往常冷僻,默默强训,对那些克制不住好奇心的、突然出现在她身边的其他伍的士兵,连眼神都懒得给一个,直接无视,丝毫都不假以辞色,她的低调更显得她从容淡定、荣辱不惊。
当然她的事迹,也极大地调动了军中的士气,那些一直都极不起眼的士兵,都以她为榜样,不再自暴自弃,更不再自卑,而是开始如她一般勤奋,埋头默默地训练。
燕青也收敛了许多,训练得更加刻苦,那日他输给了尹莫幽,那般惨烈,虽然心中不舒服,可那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可他仔细地关注了李铁蛋好几天,见她一如平常,丝毫骄色都不曾有,心里才隐约有些叹服,这如果是换了他获胜,他绝对做不到如她这般低调。
这般涵养,是他没有的品质。
冷静下来的燕青,这天黄昏宿营时,特地在吃饭的时候,特意端着碗,靠近了尹莫幽。
坐在尹莫幽身边的士兵知道他俩不对盘,当即知趣地让开,其他人以为他不服气又来挑衅,也都不动神色地往远处退了退。
“李兄弟,可否提点在下一句。“燕青在众人那半是讥讽半是畏惧的神色里,努力地让自己变得谦卑。
“食不语,这样简单的道理,你不知道?“尹莫幽绷着脸回他,眼皮都没抬一下,只认真地盯着自己碗,仔细地吃饭,仿佛天大的事都比不得她此刻吃饭重要。
连日来训练强度太大,正值发育的时候,她的饭量与日俱增。
好在白宗唐有留意到李铁书的饭量,念及李铁书送衣服有功,每日特地给他加了量,不然她还得省下半碗饭分给他。
她话音一落,周围一片瘆人的寂静。
正在端着饭碗一边吃一边交谈说笑的人,都立马/眼睛咕噜咕噜,旋即闭上自己的嘴巴,低了头吃饭,恨不得自己不曾听到燕青的问话,不曾看到燕青那无比尴尬的模样。
于是,这顿饭罕见地吃得一片寂静。
只听得呼噜呼噜的吞咽声,再不闻一句闲言碎语。
燕青的脸红得如锅底,他不用抬手摸,也知道那脸热得无地自容,愣愣地端着碗,瞧着有模样那张不起眼的脸上的漠然无视,真想一抬手就把那碗扣到他的脸上,奈何手下败将,何干言勇。
许久,他终于选择低头,大口吃饭。
终于,尹莫幽吃完了饭,她放下碗筷,丢下一句话:“没有把碗里的饭朝我脸上泼,有进步。”而后转身就回了帐篷。
燕青的脸更红的,一口饭呛在喉头,让他咳嗽好几声,继续低头,两口吃完剩余的饭,起身跟了过去,大步拦在尹莫幽的身前。
“你我都吃过饭了,还请李兄弟指点。”燕青拱手请教,压制心底的不甘。
尹莫幽不动神色地错身避开他的礼,直接从他身边走过,丢下三个字,清晰地传入在场人的耳中,只听她说:
“不要脸!”
燕青闻之惊怒,收了拱着的手,瞧着尹莫幽的背影,缓缓地握拳。
这厮会不会从身后偷袭?周围的人都惊讶地停止了吃饭。
李铁书默默地注意他的动作,其他人偷偷看了燕青一眼,再次慌忙低了头,寻思着李铁蛋的话,实在说得太难听了些。
尹莫幽似乎感觉到他的怒意,站住了身子,片刻,头也不回道:“不要脸就是不要脸!”
众人顿时都倒抽冷气,许多人眼睛放光,不敢再如那天起哄,却在心里默默地祈祷,打起来,打起来,再给我们看场好戏。
燕青看到那些亮晶晶的视线集中在自己的脸上,觉得那脸上的火热瞬间就冲上了头顶,他不解李铁蛋为何如此不给他留一点颜面,深深呼吸了几次,怒道:“李铁蛋,你为何如此侮辱我!”
尹莫幽等了许久,也没有等来他的拳头,回头,对他冷冷一笑:
“我何曾侮辱你了?不是你让我提点你吗?
不要脸就是对你的提点,你那日输给我就是因为——你太要脸了;
只想要赢得太过完美,反而输得一塌糊涂,但凡你稍微不那么爱面子,不那么务求赢得彻彻底底、尽善尽美,你始终都有翻盘的时机;
偏偏,你被强烈的颜面自尊给蒙了心!“
说完再不理睬他,转身回帐。
这话如同炸雷,震得燕青瞬间呆傻。
他太要脸了!所以才输了吗?
他开始细细地回想,如果他在搜查羊肠小道时,最初发现不对头时,及时派人过去通知其他两路的人马加速,到湖边碰面,七十个人对三十个,怎么说胜算都极大!
如果他在碧月湖边看到李铁蛋丢了兵器,不被她羞辱得失去理智,丢自己的兵器,以他的身手,纵然不胜她,也不可能输得那么惨;
退一万步,他看到湖边的李铁蛋一队人马,如果能耐心地周旋,拖延时间,等那两队人来,自然也有胜算。
偏偏他自视甚高,每次都觉得不那么做就会被人耻笑,一再想到的都是身后的追随者会如何看待自己,只想着接下来一定要赢得漂亮,扳回弱局,只想逞匹夫之勇,压根儿不曾想到如何依靠手中兵力获胜。
为将者不想着调动手下人手,只想着自己一人如何赢得全局,这是大忌。
燕青一时间百味俱陈,呆呆地站着失了神。
难怪她说他有所进步,原来是肯定他的克制力,偏偏他以为那是嘲讽打击。
燕青想清楚之后,当即就转身,利落地朝中军大帐走去,那背影越走越笔挺,步伐越走越有力度。
白宗唐的亲兵通报后,就把他请入帐内。
燕青一抱拳,坚定地朝坐在主位的白宗唐道:“总督,在下请求从今日起加入夜间巡逻之列,请总督准许!”
这就奇了!
夜间巡逻事事周密,时时警惕,留意各种事态发展,时常会被士兵咒骂埋怨,一般都是按照行伍的编制,轮流来值夜的,为何他如此要求?
白宗唐静静地注视他片刻,问道:“为何如此?“
“在下心浮气躁,过于重视颜面,缺乏磨练搓揉,如此性情,发展下去,必然连个最末等的士兵都做不好,还请总督准许!“
白宗唐脸上露出一丝赞许的笑容,点头道:“你小子,还不算是冥顽不灵,反思失败,寻找到自己的致命弱点后,就及时采取措施进行补救,难得难得!”
“回总督话,在下能够看到自己败在何处,多亏李铁蛋的指点,不敢居功,还望总督成全。”
白宗唐正色地提点道:“好,此言证明你已经明白,身为领导者最要不得的品质就是好大喜功,你能清楚地把这赞赏归功与李铁蛋,就说明你明白了此理,为将者当了解对手,绝不轻视,了解手下长短所在,知人善任,把立功的机会分派给属下,自己才能走得更远,站得更高!”
“多谢总督点拨,在下铭记在心,定会时时在意,锐意揣摩。”
“本督就应了你,从今日起值夜时,你都临时担任值夜伍长,调度部署当夜的值夜人员。“说完就领身边的一名亲兵带着令牌,陪他喊话,告知全军。
如此夜夜当值,燕青确实做得踏踏实实,安排得井然有条,高效无疏漏,而且还能省出人员,夜里轮流休息。
出了八百里屏障一般的卧虎山,进入青州府的丘陵地带。
只见卧虎山那常年积着皑皑白雪的山顶渐渐远去,变得如同天际一个白点。
曾经青翠的山色已经看不到了,林间那潺潺而流的不竭的、冰雪融化的山泉水,也几乎都找寻不到。
越往南方的青州腹地走,灌木丛越发矮小,山坡裸着黄色的土层,触目所见,土地荒芜的越来越多,怪风盘旋,飞沙走石,常常吹得人睁不开眼。
生存环境也越来越恶劣,关键是水源难找。
士气渐渐低沉下来,浑身脏污的汗臭无法清洗倒是其次,关键是连日常饮水都紧张得不得了。有时候找不来水源靠近宿营,就只能就地扎营干吃干粮。
许多士兵的唇都干裂了,宿营的时候,再没了欢声笑语。
大家呆愣愣地坐着,仰望那一片云彩都没有的天空,舔舔干裂的唇,对雨水的渴盼很快就熄灭了,营地一片死寂。
人心渐渐浮动不稳。
这日清晨,燕青带着值夜巡逻的士兵跑步去见白宗唐,眼眸阴沉得有些吓人:“报告总督!人数不对,少了一个,是昨儿派出去寻找水源的人!”
少了一人,大帐内的气氛霎时就沉了。
许多人脑海里第一个闪现出来的念头就是——逃兵!
毕竟这一路操练太过辛苦,加上近日来连连缺水,许多人连做梦都是那幽蓝的碧月湖或者那林间潺潺的雪山融水汇聚的山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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