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章陆老祖
陆绍安沉着脸下了朝，陆崇清也拄着拐杖，站在书房门口不说话。
整个崇园的奴才都噤若寒蝉。
等到二老太爷终于得了消息回来，还没进书房的门，便被陆崇清的拐杖砸的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我这还没死呢！你就是陆家的老祖宗了？”
“爹——”二老太爷欲凑上去，可是看着陆崇清黑如锅底的脸，却踟蹰着不敢上前。
“你瞧瞧你做的那点子事！我都替你脸红！我年纪大了，在朝上装聋作哑可以装成没听见，官家厚待，也没数落到我头上，可是你侄儿呢？陆家以后还有要为官的人，陆家还要脸面！”
二老太爷眸子闪了闪，低着头不说话。
好歹也是六十岁的人，就这样站在门外被数落，面上多少也有些过不去，虽然二老太爷过去没少被陆崇清呵斥过。
陆崇清心中也清楚，他将话说了出去，心中的怒气终于消了些，才将门口让开，“为老不尊，没得带累了小辈！愣着做什么？还不滚进来！”
二老太爷大喜过望，麻利的弯腰将地上的拐杖捡起来，心中却将二老夫人给咒骂上千遍万遍。
“你啊！都快当祖宗的人了，还是这么不争气！”陆崇清看着他这个打小就扶不起来的二儿子，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平成呢？你都来了，他怎么还没来？”
“他——”二老太爷打了个磕巴，最近他们爷儿俩可是各自管各自，他可有日子没见过他这个儿子了。
“你给我安分点儿！御史们说不准正盯着咱们陆家呢！”陆崇清从门缝里看见二老爷进了院儿，警告了二老太爷一声便将他打发走了。
二老爷早就听说了被弹劾的事，所以当下人来喊他到崇园说话，他算准了时间，巧妙的和二老太爷错开了——开玩笑，没回他那个不着调的爹闯了祸凭什么骂声都临到他头上？他才不去找那个不自在，还不如等一会，老祖宗毕竟上了年纪，气来的快去的也快，等个一盏茶的时间，二老太爷被骂的差不多了，老祖宗的气也就消的差不多了。
可是二老爷没想到，他刚一进门，还是被老祖宗给数落一顿。
二老爷原本被迫丁忧的郁闷正无处化解，这一被连累，心里不禁又将罪魁祸首——二夫人给骂了一顿。陆崇清皱着眉，二老爷低着头，也皱着眉，陆崇清看着二老爷，问道：“你看看你们二房，连个女主人都没有，内宅、外宅一片乱，听说现在主持中馈的是个姨娘？”
“是——”
“成何体统！”二老爷的话音还没落，便被陆崇清打断，“还不赶紧将管家权交给你儿媳妇！大媳妇精力不够就叫二媳妇帮衬，生了俩儿子是用来干什么的？摆设吗？”
二老爷低着头没说话，但也不敢表现出任何不情愿，陆崇清又何尝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疲惫的挥了挥手，叫他退下了，“行了，这件事就这么办吧，等过两年，你若是有心思——罢了，往后的事，往后再说吧！”
陆崇清原本还想说给二老爷续弦，可是想想，人家的正室还在呢！虽然在族谱上除了名，但王家好歹也是有身份的人，若是将休妻这件事抬到台面上来说，将来指不定又要出什么乱子——想想都觉得一团糟。
等到人都走了，文氏亲自端着茶进了书房。
“你怎么亲自端着就来了？清岚呢？”
陆崇清对文氏还是很爱重的，不只是因为文氏比他小了二十岁，而是陆家这么一大家子，如今能这么和谐的相处，这其中，文氏可功不可没。
“都到了这个岁数了，火气还这么大——喏，莲子羹，给你降降火！”文氏白了陆崇清一眼，没好气的将白瓷茶盅递了过去。
陆崇清顿时消了那一脸的怒意，嘿嘿笑着，也不怕丫鬟笑，就着文氏的手喝了一口，“你这莲子羹一端进来，我只管闻着火气就散了。”
文氏嗔怪的白了他一眼。
陆崇清坐在罗汉床上，叹了口气，“活到我这个岁数，棺材板随时都背在背上的人，还有什么好动气的。我是着急啊！我若是走了，陆家这一大家子，可就散了。”
文氏抿着唇，忍了一会，终究是没忍住，劝道：“是家，那就散不了。就算散了形，可是人心还在呢！”
陆崇清沮丧的垂下肩，到底也是八十多岁的人，没有了平日里的清癯，剩下的也只是无奈和疲惫，“是家，就散不了……卿昭，你可是在怪我？”
文氏却抿着唇，笑了，眉眼间，仿佛还是十八岁的样子。
“是啊，怪你。”
陆崇清看着文氏，也傻傻的笑了。
他还记得，他初见她的样子，那个小丫头，胆子大得很，拿着马鞭，叉着腰，笑的别提多好看了。他没有女儿，娶了她以后，就把她当成女儿一样宠，可是，他知道，她终究还是遗憾的。
文氏看着陆崇清如此，心中也只剩下无奈的叹喟。
怪有什么用呢？她偏偏就是喜欢他这副有担当的模样。
“得了得了，傻笑什么？没得叫丫鬟们笑话。”
陆崇清抓着文氏的手腕，叫她坐在自己的身边，试探道：“今日的事，说到底，也是咱们自身不正，才叫人捉到了把柄，可是话又说回来，贺家若是不这么盯着咱们，咱们也未必会——”
文氏慢慢收起微弯的嘴角，抿着唇，目光一闪不闪的盯着陆崇清等着他将话说下去。
文氏这样的神情，反倒让陆崇清尴尬起来，他蜷起拳头在唇边虚掩着干咳了一声，咬着牙道：“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和贺家的这个结，早晚得解！你若是得空，也去看看宜行他媳妇儿，小五她媳妇是个可怜的，她就算再是长辈不能总这么磋磨一个寡居的——”陆崇清忽然说不下去了，他看着文氏那双澄明的眼睛，为难的叹了口气，“三十多年了，你不想踏进四房的院门儿我理解，可他们是晚辈，纵然有天大的不是，这么多年，你的怨气也总该消了吧？再说，他们不也安分了么？”
文氏的双肩没有那么挺直，她站了起来，低声道：“你说的是，但是宜行他媳妇是个执拗性子，劝动劝不动的，我可不敢保证。”
陆崇清终究没那么心硬，他软下语气，“罢了，年前事情多，大正月的，也不合适说这样的事，缓一缓吧。”
文氏始终没有回头，只是点点头，正午的阳光正好，照在她保养得宜却也不免长出细纹的眼角，虚幻的映出一颗晶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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