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积雪平整,只见班念烈身披斗篷踩雪而过直上台阶入了正殿。殿中清冷,唯那正燃的炉火尚透着几分暖意,越正立于案,执笔写字,少顷,班念烈行了进来,取下身着的斗篷道:
“那些为新林修建宫苑的匠人已全被送出了宫,且外,新宫殿所需之物皆已在落雪之前陈设布置妥当,依了大王所言,一切从简,但精巧雅致,绝不会失了嫔妃的身份。”
“如此极好。”
“新宫那处红梅竟在昨夜凌寒而开,放眼望去,满枝绯红,映着冰雪,着实美极,听说今晨便有不少宫人妃子冒雪前去赏玩,只是······”班念烈顿了顿,继而道,“那地方地处燕宫正中,乃通往各个宫苑的必经之所,奈何却一直未曾予名,虽有宫人知此处乃曾是中和宫旧址,但每每提及便对往事有所牵扯恐是不好,此番梅林花开,新宫造罢,还请大王为那宫苑起一个名。”
闻罢此话,高越凝思片刻,叹道:“夫子所言甚是。”言罢,方再铺纸,提笔蘸墨,草写了一个大字,班念烈凑近瞧看,不禁捋须皱眉,喃声念到:
“葭?蒹葭的葭?何意?”
越垂眸,瞧着案上自个儿写下的字,应声道:“是葭儿的葭,寡人只想以她名中之字来作新宫匾上之名,并无他意。”
想来这新宫本就是造与葭儿居住,用她之名倒也合理,班念烈懂他之意,便不再多言,想来他们虽为君臣,但他又为他之师,从幼时便对他监督辅佐,对他而言,高越如今怎样都好,只要他不再忆起年少时与先王后的那段荒唐之事,其他便无关紧要。
从此之后,那新建的林苑便名为“葭苑”,这坐葭苑位于燕宫中央,占地甚广,苑中种满了红梅,每至冬时,红梅花开,便是满苑的绯红傲立枝头,那花枝映衬着漫天白雪,当真是极美,且梅花林间建有一座宫阁,那宫阁清幽别致,一带粉垣拢着里头数座重楼宫宇,分布的极为有序,入宫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廊侧有数十竿翠竹遮映,朝里进又得一门,再进却见两侧宫廊环绕,庭院深深,院中开有一汪泉湖,于这寒冬腊月里正冒着寒气,湖上架有一座弯拱的桥,可供人通入正阁,湖畔的廊檐下种有一棵红梅花树,此时亦是花枝满头。葭儿住进这葭苑是在三日后,先得尚子通传,言新宫造罢,她即日便可搬进去,葭儿得令,命底下的宫人略作收拾,便拜别了玉菡,前往葭苑,那日,燕宫遍地雪白,上头仍有细雪纷飞,绵绵缠缠,飘忽无依,好似易水河洲之上的蒹葭絮,葭儿被众人所拥,高坐于轿辇之上,她定眸瞧着眼前的宫苑,奈何那宫苑被飞雪所罩,似虚似幻,直叫她瞧不真切。一行人至于葭苑前,葭儿高唤落轿,且下轿道自个儿想步行进那宫苑,命他们皆可散去不必跟随,言罢,便带着弄棋斯琴又引着两位宫人踏雪朝前缓步而行,至葭苑前,宫人上前推开阁门迎她入内,阁门大开,可见里头之景,她抬眸,瞧着眼前的宫宇,仅微怔了片刻,便抬步行了进去,院中之景当真清幽别致,她边行边赏,廊中打理庭院的宫人见了她纷纷俯身作拜,那棵梅树立于院中,赤红的花枝映衬着白雪分外扎眼,她停步立于树下,仰首观望,不禁勾唇而笑。许是近来葭儿太过沉郁,如今见她终露笑意,弄棋不禁松了口气,忙声道:
“娘娘喜梅花,如今住在葭苑,便可天天看见了。”
“这院子略大了些,有了这棵红梅,倒不显得光秃。”
“是啊,院中这些景物协调辉映的极好。”瞧着院中之景,弄棋不禁感慨道,“现下天冷,娘娘一路过来甚为辛苦,还是早些进去歇歇罢。”
言罢,几人便拥着葭儿穿过小桥入了正殿,那正殿极为宽敞气派,里间候着数二十几位宫人,见她进来,便皆上前俯身叩拜,不知他们从何而来,葭儿略怔了怔,方挥袖让他们免礼起身,此时,尚子带着一行人走进了殿,笑着对她道:
“恭喜娘娘迁居新宫。”
葭儿见是他,赶忙迎上前,问道:“公公为何到此?”
“娘娘今日迁入新宫,大王本该过来,奈何又需照料寻皇子一时离不开身,便命奴才过来瞧瞧。”言罢,尚子转身,命身后跟着的宫人将所捧的花放置于宫殿各处,方又道:“这些红梅皆是奴才今晨从问梅苑中挑最好的折来的,大王说新宫才建,初住未免有些冷清,置些梅花于殿内各处可增添些人气,便特地命奴才折些插瓶赠与娘娘,大王还说今日雪大路滑,免了南宫六苑嫔妃们的道贺之礼,要娘娘拾掇好后早些歇息。”听闻此话,葭儿略显沉郁的脸上闪过一丝欢欣,尚子瞧在眼里,知她所想,方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对她道:“大王近来因寻皇子之病脱不开身遂才未曾来看望娘娘,可这嘴里心里仍一直记挂着娘娘您,还望娘娘放心。”
言罢,尚子退步转身,甩了甩手中的拂尘,召集着方才一并带来的小宫人道:“都将花盆放置妥帖了没有?若是放置妥帖了便跟着咱家走罢,莫耽搁太久搅扰了和妃娘娘歇息。”话音刚落,那些个散于各处的小宫人纷纷集了过来,并排站好,跟着他一道朝宫苑外头行去。瞧着眼下缓步离去的尚子,良久,葭儿道:
“斯琴,去送送吕公公。”
冬日间极冷,那用来插瓶的红梅尚且凝结着冰雪,此时静置于角落,暗吐幽香。待众人散去后,葭儿缓松了口气,方垂眸静瞧着殿中的一切,这宫殿虽修的精简但却不失大气,殿内案几陈设协调舒适,外院泉湖小桥相映成趣,又有红梅歪立,如此雅致的宫苑,他竟建来给她一人居住?想来她出身微寒,向来对吃穿用住等琐碎之事不多上心,先前所居的西暖阁虽小了些,但精巧无比,能叫她在宫中有个小小容身之所,对此她颇为满意,可如今他给她另造一座宫苑,如此厚爱,直叫她尚未居之,便已心慌不安。细细再想,让她不安之处有四:其一,这新宫太大,若仅她一人居未免太过冷清;其二,燕国近年多雨雪,农工收成不好,各地税收减半而致国库虚空,此时大费人力财力为她另造宫苑未免会引起前朝不满;其三,后宫嫔妃无数,皆朝等夕盼欲求大王垂怜,可至今仍有未见大王之面者,且外那南苑新入宫的妃子尚未来得及拨宫迁院现扔挤于一处,此番大王单给她另建新宫,只怕恩宠太甚,从而遭人妒恨;其四,她与当今大王乃于宫外所识,那个时候,他居于东城深山之中,唤名仪止,她尚是垂髫稚儿,不谙世事,那个时候,于僻城野村之间,他教她读书写字,懂礼识仪,而她亦引着他游走于市井,穿行在田野阡陌之间,相依相伴,因而情愫渐生,后来她知他乃大燕太子便随他入了宫,至于宫中他仅有一妃,遂依旧与她心意相通,至如今他为王,坐拥天下,后宫嫔妃无数,两人虽见得少了,但他待她却仍一如从前,回回再见亦皆是风轻云淡笑意嫣然,如此境况,反倒叫她心生苦恼,想来,从宫外相识至宫中相伴,一切皆是顺其自然,以至于她从来未曾问过于他的心中她究竟被至于何地,容颜俊美身份尊贵的他当初为何会瞧上那个尚在垂髫之龄的农家小女子,又为何要带她入宫?这些疑问她从未弄懂,而他又太过悠淡,叫人捉摸不透,这燕宫中央为她新建的林苑,她更不知他出自何意,若单凭对她的宠爱,恐怕还尚不至如此。念到此,葭儿眉心轻蹙,愁叹一声,此时,弄棋端着茶水走了进来,闻见她叹,切声问道:
“娘娘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只是有些乏了。”葭儿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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