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夏日炎炎,嫔妃们嫌宫中烦闷,常去水榭绿林一带游乐,那里临山靠水而建,草木众多,逢此时节便是绿树成荫,清泉鸣响,最是消暑纳凉之地,嫔妃们在此或于亭间小坐,或相邀缓步游于行廊,或赏花扑蝶,颇为闲适惬意。玉菡也是个怕热的,遂近来水榭之中时常可见她的身影,而她出行,身旁又常带两人,那便是言书并斯琴,言书向来跟随着玉菡于此众妃嫔皆无异议,可那斯琴原先随逢葭儿左右眼下再现于玉菡身侧老远瞧着便叫人颇感不适,遂斯琴初次随玉菡出行之时,虽是低头躬身行于其后,奈何还是招致众妃异样的眸光,想来那日,水榭回廊上,玉菡与众妃嫔寒暄,于主子跟前她们虽是不好言议下人,可话语之间皆有隐射她品性不佳、劝玉菡小心用人之意,此意隐晦至极,可若加之她们对自个儿那冷眼打量之态,斯琴便可全然领会到其间的轻蔑;那时,她强装镇定,僵立于原处,待那些个嫔妃见劝解无效,方陡转话锋,聊至别处,斯琴觉此,才放松些许,待她抬眸瞧着那挡在自个儿跟前的玉菡,听着她应对众妃那从容轻缓的话语,竟觉颇为安心,她想无论旁人如何容不下自个儿,只要玉菡不弃,那么旁人自是拿她无法。念及此,她心底的阴郁之气方散去些许,待多随玉菡同众妃走动几次,众妃见她虽言语不多却也是个聪明机灵的,便再未理会过,偶尔众人小聚,还特意让她伺候在侧。
葭儿偶去水榭散步,便常可见着斯琴,有时迎面相遇,瞧她一改往常欢脱无礼之状,后退行礼,笑容清浅,只觉似换了个人,本想同她小聊几句,问她近来可好,可念眼下她已非自个儿宫中之人方有所顾虑,又见她神情清淡态度疏离,丝毫未给自个儿开口的机会,便将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咽下,任她与自个儿擦肩而过,于此,葭儿并未多想,只认为她眼下跟了新主避些闲也是好事;后来,葭儿再去水榭又碰到斯琴几回,既是偶遇本想打声招呼,奈何却觉她眼神飘忽略有闪躲之意,只好作罢,想她既是不愿再见自个儿,不如不去搅扰,日后远远瞧见方绕道而行,倒也落得彼此清静,可偏偏有一日她与弄棋于水榭廊下曲径中经过时被坐于亭上的沅芷抬声唤住,那个时候,她怔然停步,仰首瞧着那静立廊上笑意嫣然的沅芷,却闻她道许久未见自个儿,今日诸妃齐聚小聊,便邀她一同上来坐坐。葭儿知她非好相与之人,此番主动热情相邀,定别有用意,方出声婉拒,奈何说话间,却见那沅芷已然离了亭子朝廊下走来,笑言打趣儿了几句便拉着自个儿的手臂往亭间行去,葭儿推拒不得,只被她安排着于亭间好生坐下,那亭中除去玉菡,沅澧二妃外还有几位才刚入宫的新人,葭儿尚且不识,也未想着去招呼行礼,单听着她们打趣儿自个儿之言,颇觉得有些不自在,可又不好甩袖走人,方强压着心气端坐于众人中,此时斯琴端来茶水奉上,沅芷扫眸见之,知两人颇有干系,方笑言她现已为玉菡之奴,见着葭儿竟还不忘为她端茶递水,当真忠心,此话一出,两人皆颇为尴尬,亏得玉菡从旁解围才得缓解,可沅芷仍不罢休,漫不经心的问询着斯琴当日被赶出葭苑之因,还道葭儿放着这样机灵的宫女的不用着实可惜,殊不知其深知大王喜好,可帮主子讨大王欢心云云,斯琴闻得此话,怕得罪在场之人,慌忙跪地言自个儿是因不懂规矩才被和妃送去丽妃娘娘那里调教,除此并无其他,沅芷哪里肯听一个小宫女所言之话,只见她端茶闲饮,看似一副气定神闲之态然却咄咄逼人继续详问,葭儿见状,方出声为她解围,道她所言为实,玉菡亦出声相护,非但如此还训斥了沅芷几句,如此沅芷方才住了口,斯琴如获大赦方赶忙于地上起身站至玉菡身后,因怕沅芷之话惹得她不快还小心的暗察其神色,在场的其他嫔妃不了解几人的过节,不便插话,方只好静声观战。
那日,待黄昏之际众人才将散去,葭儿留到最后,她独坐亭间瞧着斯琴紧随于玉菡身后之景不禁感触良多,弄棋见之,恐她心生怅然之绪,方轻唤一声,瞧她回神,方扶她起身,一起出了水榭往葭苑行去。
众妃离去的路上仍在言议方才于水榭凉亭所生之事,她们皆说斯琴忘恩负义,攀了高枝儿便忘了旧主,方才于亭间众妃打趣儿之时就只顾着丽妃娘娘的面儿丝毫不理会和妃,离去之时亦是如此,只忙随在丽妃娘娘之后对和妃竟视而不见,虽端的一派人情练达之状,却不知在场之人未有一个是瞧的起她的,也忘了那东寒宫原是和妃娘娘亲自送她去的,想来,那和妃本是欲罚她当日无礼之过,奈何却成了他人之美······此话传到了慕容昌胤耳中,他与斯琴本就有些过节,更曾洞察她狡猾善变之性,又反对过葭儿将她送去东寒宫,眼下闻见那些人所言之话,知葭儿在水榭因她而受刁难便气不打一处来,方忙奔至葭苑寻董萼一道商议应对之策。
“不可将斯琴留在东寒宫,她曾伺候于葭儿身旁对葭儿太过了解,若同丽妃沆瀣一气恐怕葭儿定应付不来。”庭院树阴下,慕容昌胤道。
“可眼下她已经在东寒宫中了,且还被丽妃所用,咱们又能如何呢?”董萼应道。
“我不信阖宫上下竟是拿她没办法了。”慕容昌胤双手握拳道,“自作孽不可活,她既心中藏奸,日后定会露出马脚,看她能装多久。”
从外头回来的葭儿闻见两人所言之话,知他们心中顾虑,亦不再逃避,方缓步靠近,待两人闻声转过头来,便缓声问道:“芳苓一事,你们还是在怀疑斯琴么?”
“不是怀疑,而是肯定就是她。”慕容昌胤道,他淡眸瞧着葭儿,上前一步又道:“当日娘娘于燕平殿上制止我揭发她便罢,可后来又为何将她送去东寒宫,娘娘可知当日之举乃是在给自个儿找麻烦?”
“当日之事事发突然,加之芳苓已死月余,护卫又深究无果,突然再被挑起纵有矛头也是说道不清,倒还不如先将此事平息,日后再议。”葭儿道。
“·······”
见两人无言,葭儿沉思了片刻,继而道:“其实若想证明斯琴便是害死芳苓的凶手倒也不难,眼下她身在东寒宫更利于咱们下手,说不定还可一石二鸟。”
“依娘娘看该当如何?”慕容昌胤道。
“自芳苓死后我被梦魇缠身,眼一闭便可现她浮尸于寒潭之状,料想我与她并无瓜葛方至这般田地,而凶手害人取命我不信她夜半仍可睡得安稳。”葭儿立于廊下,瞧着亭间草木之景,思忖了半晌,方转身对他们二人道:“陪我演场戏罢。”
夏日间,夕阳沉的极晚,嫔妃宫人们用罢晚膳闲来无事亦皆去水榭绿林间小坐纳凉、散步消食,待卯时散了暑气方才三三两两相伴而归,那段时辰间,水榭一带可谓热闹至极,只是入夜闲游,难免会有嫔妃无意遗落下发钗手绢之类,那些个东西本非贵重之物,原是不必刻意找寻,奈何却因乃是日间常用之物,若被有心人拾了去在里间大作文章,那日后怕是有嘴也说道不清。这日,便有澧兰携宫人重返水榭来拾日间所遗落的珠钗,那时正值深夜,水榭回廊上长灯幽闪,澧兰同贴身侍女清华静候于榭外小亭,另派了一名宫人打着灯笼往里间去寻物,眼下夜深人静,清风徐徐,草木上的虫鸣声清细可闻,不远处尚有来此巡逻的侍卫们,澧兰见之如常,只觉无聊,方转身坐于石凳上闲敲桌案等候那两宫人回来,忽而只闻水榭中传来一声尖叫,那叫声于这静夜之下显得尤为突兀,因而惊动了不远处巡逻的侍卫,澧兰不明其况,方起身朝水榭中瞧去,只见方才那宫人面色惨白、慌张无措的跑了出来指着后方失语直念道:
“有鬼,那里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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