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雪犹甚,高越立于此瞧着那被积雪压弯的竹条,候了约摸盏茶功夫,方见董萼从那端行来,他转身迎之,且看着她笑道:“近来常见你进宫。”
“雪日闷于府中无聊,便总想来找和妃娘娘说话,大王于此作甚?”董萼驻足,亦瞧着她道。
“寡人亦烦闷无聊,遂出来走走,未曾想竟遇见了你。”高越道,“你面色似乎不太好。”
“昨儿北风吹了一夜,扰了休眠,这才憔悴了而已。”董萼道。
“慕容将军远去边关,独留你一人,日后你若觉得府中寥寂可时常进宫来找葭儿说话,难得你这孤清冷僻的性子倒是与葭儿投缘。高越转话道。
董萼笑道:“和妃娘娘心地纯善,于这宫内很是难得,我喜欢与她说话。”
“这话熟悉的很,之前楚熙与蓉儿也曾说过·······”高越喃声道。
“和妃娘娘难得的很,大王不觉身侧有这样一个至纯至善之人颇为有幸么?”董萼瞧着高越,眸子幽深,直言问道。
此话似话中有话,奈何高越未加细思,只浅笑应道:“葭儿自幼时便跟着寡人,她的脾性寡人自知晓。”
不知他有未听懂自个儿方才之言,董萼不再与他多说,只躬身拜别,紧了紧身着的斗篷侧身离去。妃嫔们皆窝于宫内,外出闲逛者少了,阖宫宁寂无声,高越慢走了一阵子,倍觉无趣,又恰逢午时,顺道去葭苑用了午膳而后回燕平宫批阅奏章,殿中玉漏声声,高越独坐案前执笔作批,尚子伺候于侧,恐政务劳心费神便往香炉中加了些提神醒脑之物,一个时辰之后,越方搁笔扶额,欲伏案小憩。外头白雪依旧,班念烈着斗篷从侧廊而来,未等宫人通报便径直大步行进殿内,闻见脚步声,越方从案前抬头,却见那人已然脱了斗篷行至炉前烤火,两人言议了降雪多日时气不佳乃至援边军队前行困难之事,高越见外头大雪不止,心中不禁担忧起来,念时辰不早,案上奏章所剩无几,便无心于此安坐,只着了斗篷与班念烈一道于廊中漫步,正闲谈望雪间,只见绛云轩的牧遥急步来此,见着两人行罢礼后方急声道:
“大王,近来庭妃娘娘一直卧病总也不见好,还请您过去瞧瞧她。”
“因赵军来犯,近月寡人一直在忙着挑兵选将,竟忘了楚熙还尚在病中。”
闻罢牧遥之话,高越喃声道,继而便连忙转头欲跟着她去,却被班念烈拦了一把,只听班念烈缓声劝道:“外敌来犯,眼下大王理当以国事为重。”
高越容色沉静,不假思索便应声道:“楚熙与楚服渊源颇深,寡人不能失去她。”言罢,他侧身而过,大步随着牧遥往绛云轩行去。
深院宁寂无声,绛云轩窗四闭,殿中炉火幽燃,垂帘紧掩,高越大步从侧廊而过,待进轩中方直奔里间,于塌前驻足掀帘视之,只瞧楚熙披散着头发、容色苍白侧卧于榻,许是闻见了脚步声方才缓缓睁开眼眸,瞧着已在眼前的高越。
“听牧遥说近来你一直病着,怎的是秋末落下的病根竟还未好么?可有一直请医吃药?”高越坐于塌前,浅声问道。
“病的前一个月请了太医前来瞧过,日日吃药也未见好,后来便未再寻太医,只偶尔还会续吃几副药。”楚熙微声道。
“这般托着可不行,眼下你如此虚弱,必须得好生医治才可。”
高越伸手欲抚去楚熙额前的碎发,可她却悄然侧过脸在不经意间闪躲过他的触碰,继而瞧着他道:“大王,楚熙这病······怕是好不了了·······”
丝毫未觉察出她的异样,高越眉眼温柔,只把手再伸长些落在她的眉尾处,将那散落的碎发撩至她耳后,再瞧着她柔声道:“你不过是偶感了风寒,并无大碍的,且将心放宽些,有寡人在呢。”
闻得此话,楚熙内心毫无波动,方闭眸翻身,不再言语,高越以为她累极,便住了口,只于塌前守着她。耳畔玉漏声声作响,约摸过了一刻钟,越见她已熟睡才起身轻脚行至寝殿之外,命尚子立马去传秦太医来,尚子自知所为何事,未有多言便驾了马匆忙出了宫。暮色四合,秦太医着锦帽貂裘由尚子搀扶着行进绛云轩内,尚未坐定便闻里头传来一两声轻咳,宫人抬椅置于榻下,秦太医隔帘坐诊,顷刻功夫,待摸清了脉象,他方愁眉渐展了些许,只收手起身朝立于一侧静候的高越俯身一拜道:
“恭喜大王,此乃喜脉,庭妃娘娘有喜了。”
“有喜?”高越色悦,问道。
“回大王,此事千真万确,娘娘已有两个月的身孕。”秦太医道。
听闻此话,高越又惊又喜,却因在臣妃面前不好失态,只得压抑着心绪,却见报喜的秦太医略有愁容,毫无喜色,不禁心中不解,方问道:“太医为何面露忧容?莫非是楚熙有何顽疾·······”
秦太医静思了片刻,引着高越行至外殿,才道:“庭妃此番有孕老臣心间着实忧喜并蒂,所喜乃是为我大燕能再添皇嗣,所忧则是······自秋时以来,庭妃寒疾未愈,身子极虚,虽一直用药调理着,奈何仍有气血不足之症,眼下怀了身孕,又得费心劳神,如此只怕于娘娘身体不利。”
“依太医之见眼下该当如何是好?”高越问。
“若无身孕,娘娘或许还可以药石续命,既是有孕······自当是以皇嗣为重。”秦太医道,“驱治风寒的药往后娘娘不宜再服用,老臣会开些滋补调理之方,往后数月只怕这绛云轩中的宫人得小心伺候着了,至于娘娘最终能不能平安诞下皇嗣那就要看她的造化了。”
“若这般小心保胎能有几成把握让楚熙顺利诞下皇嗣?”高越问。
“五成。”
高越缓踱于殿内,垂首沉思,良久方仰首道:“皇嗣要保,楚熙寡人也要护,纵然其间有诸多繁难利害之处,但还是烦请秦太医悉心照料着才是。”
秦太医俯身一拜道:“大王放心,老臣定当竭尽全力。”
开好方子后,秦太医便出了绛云轩,他未曾出宫而是由尚子引着直往逾逸阁行去,应高越所求,他为照料庭妃只得于宫内暂居数月。轩中香炉幽燃,青烟缭绕,宫人静守于殿外,高越候了片刻,觉楚熙醒来方掀帘坐于榻侧,瞧着她欣然道:“你醒了?感觉可好些?”
不知他此时仍在,才将醒来的楚熙似有些回不过神,只瞧着他不言语。
“你知道么?秦太医方才来过,他说你身子无恙,只是有喜了。”高越冲她浅笑道。
楚熙闻言,面上未现喜色,但淡声与他道:“我有了身孕那寻儿怎么办?他需要人照料······”
“寻儿大了,得让他多明些朝纲政理,寡人欲把他独养在向熹殿中给班夫子教养,再派些稳妥的人去照料他的日常起居,此事你不用操心,养好身子才是。”高越慰声道。
“大王欲让寻儿涉朝纲么?”楚熙半卧于床瞧着他问。
“寻儿天资聪颖,自幼勤奋好学,写的一手好字不说还时常捡些史礼等书来瞧,前日间寡人瞧见他便与他小聊了几句,觉他对世事见解的颇为透彻,既拥如此才华,若不好生教之导之着实可惜,且外,眼下他身为大燕王室唯一的男儿,理应懂朝纲才行。”高越道。
闻罢此话,楚熙不禁轻咳了两声,待缓片刻,才又微声道:“大王待寻儿真好,若是姑姑有灵瞧之,定会倍感欣慰·······”
言罢,她转过脸,又轻咳了几声,此时,牧遥端着熬煮好的补药行了上来,高越伸手接过,以勺搅拌了片刻,待冷却了几分,方舀之送至楚熙唇边,一口一口喂她饮下。寒冬之际,外头冷风阵阵,细雪飘扬,轩中燃着炉火,侧殿玉漏声声作响,宫人皆静守于下,许是那药太苦,楚熙眉头紧锁,高越见之,怜在心头,却也是无可奈何,只得慰声哄道:“你可定要养好身子,为了腹中的孩子,也为了咱们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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