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如练,四下宁寂,高越独坐于大帐之中修书,而后命班雎着人将此信送至燕都交与班念烈,交代完罢,他瞧着外头夜色甚好,因惦记着慕容昌胤之况方离案起身朝帐外行去,将至那处,瞧见慕容元徽背手立于外头正仰首望月叹息,知他忧心什么,越方上前与其攀谈。
“慕容将军如何了?”
慕容元徽闻声回神,垂首暗掩眸底泪光,应道:“伤口清理完罢,尚在昏迷中。”
“他向来顽强的很,想必定能极快痊愈。”高越宽慰道,“方才寡人已经修书传与班夫子,要他将信件当庭阅之,以平息流言,还慕容将军清白。”
“谢大王。”
翌日晨时,营上青烟缭绕,将士于郊外平地操练,呼喝声响彻四野,喧嚣之中,唯有一大帐四下宁寂且有重兵把守于外。帐内无声,那慕容昌胤于榻上醒来,瞧四下陌生的景象,正欲起身,却猛感周身疼痛,动弹不得,试了几拭,也是无法,只得再躺于榻上。
“别挣扎了,太医才给你包扎好的伤口,再动可就要裂开了。”
有人在一侧说话?慕容昌胤吃力的扭头看去,只见高越静坐于一侧,眼下正离案起身朝自个儿走来。
“我爹呢?”慕容昌胤问道。
“他守了你一夜,才将回帐歇下,寡人无事,便过来看看。”高越坐于榻侧,他瞧着慕容昌胤,缓了良久,才开口问道:“你这满身的伤痕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
“这两个月来,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从未叛变,为何外头流言四起?还有······你为何要长居赵王宫内?”
接连几问,慕容昌胤不愿回答,亦或不愿回想,单闭眸转脸,沉默以对。
“这一切皆是高翼所为么?”
高越再问,奈何那人仍未开口,见他这般态度,越方不再开口,只端起案上冷却好了的药命尚子喂他饮下,慕容昌胤本是不愿,加之那药委实太苦,才慢饮一口,他便呛得轻咳了起来。
休整了五日,燕军重新发兵于宜郡城下,连攻了几次,王子殷下令抵抗了数回,双方僵持多日,兵将皆疲惫不堪,后王子殷见枯守此城非长久之计,方弃城退至二十里外的云潼关驻守,于是燕军攻占宜郡,据此城池与赵军对峙。宜郡向西方是云潼关所在,那里皆是高岗密林,易守难攻,前时燕军占领宜郡之地时高越曾骑马追捕过在逃的高翼并王子殷二人,奈何入了高岗密林,两人便不知去向,越见此处地势险峻、树高林密,不是久留之地,方带着随从赶紧撤了回去。
云潼关乃赵国要地,是进入赵国各城的必经之路,奈何路途险阻,密林难行,高翼等人藏身此处,多日不出,燕军无法,只得困候于宜郡城中,连日来,高越并慕容父子两人于大帐之中商议应对之策,奈何却未得结果,不甘久滞于此,高越命慕容元徽守于营中,且仅带了慕容昌胤及几位将士便策马出了军营前去打探周遭之况。
周遭草木丰茂,探寻多日也未得结果,本是想着近月来赵国接连失地已无心再战方躲于云潼关之后,既是如此,那他燕国固守宜郡不取云潼关倒也可御赵军来犯,念及此,高越等人便放松下来,可此时,王子殷等人却不时挑衅引他们于荒郊交战。
那日,高越并慕容昌胤正于岗上探寻山上可有僻径,却闻岗下马蹄声声,激起尘土飞扬,只见高翼正领着数十名士兵策马朝此而来,他们手执强弩,边行边发,慕容昌胤大惊,赶忙将高越护于一侧,忙乱之下,几人连连后退,护身藏于岗石之后,任利箭落于前,高翼瞧着那几人于乱石之后的慌张逃窜之态,心中得意至极,他神情轻蔑,方挥手示意身侧将士下马,提剑朝那躲藏着的几人行去。觉对方攻势减弱,又闻那脚步声正由远及近,众人皆悬了心,手执剑柄作防御之态,慕容昌胤暗察周遭之况,辩出方位,知其已在十米之内,正是出手突围之机,方以眼神示意高越,得回应后方以石侧击左侧树木,赵军闻得异声,方皆侧眸而瞧,正当此时,慕容昌胤闪身而立,双脚猛蹬,腾空跃起,且执四箭至于弓上,奋力发之,赵军反应不及,中箭倒地,慕容昌胤亦倒于地上,赵人见之执弩以对,而他不管不顾,只再取箭,匍匐于地,用力一发,高翼见状,心中愤懑,方上前挥剑欲砍,瞬间高越等人腾身而起,执箭而发,高翼忙收剑闪身而躲,慕容昌胤顺势翻身滚至一侧,高越忙将人拉起,两人退至林中上马朝小道而走,高翼见状,本是愤懑的他竟于唇角扯过一抹笑,而后亦飞身上马,急追而去。
高越并慕容昌胤两人一路沿着小道策马而走,周遭是峭避石崖,后有高翼急追不舍,两人既不知此路之况,亦不知此路通往何方,只奋力向前,以免落入高翼之手,心有此念,两人不禁加快了马蹄,可绕过一弯之后,本是疾驰的马蹄猛然被草丛中的绳索绊住,霎时马身骤然前倾,他们跌摔在地,滚了几滚待堪堪稳住之际方以剑撑地,前方似有一行人骑马而来,身后高翼急追而上,两人自知中计且无路可退,方双手握紧剑柄,缓缓起身,神色凝肃,抬眸朝久候于前方道上的王子殷瞧去······
夏时之季,陌上草木犹盛,皇城郊外蝉鸣悦耳,行道之上偶有牧童行过。燕宫上下一片宁寂,大王离宫已有半年之久,嫔妃们无心生事,只每日安守在自个儿宫内,寻些个事由来消遣漫长无聊的辰光。那日,葭儿于翠微亭间乘凉,怔神回首之间却见一人袖藏信件行色匆匆地从前方小路而过,所去的方向正是班念烈所居的逾逸阁,葭儿猜信上所报定是边关之况,因心念高越之况,便起身跟了过去。
“跌落山崖,失了讯息?怎会失了讯息呢?传令下去,加派人手给我继续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此声从阁中传来,葭儿闻之,一颗心不禁紧悬了起来,少顷,她见那个送信之人快步从阁中行了出来,目送着此人出了宫门方才朝阁中行去。阁内宁寂,班念烈手执信件颓坐于殿阶之上,葭儿缓行上前,问道:
“可是边关战事不利?”
见是葭儿,班念烈轻叹一声,道:“取了宜郡之后,赵人躲至云潼关不出,两军僵持多日,大王不甘久耗,便与慕容将军一道前去打探周遭路境,却中王子殷埋伏,峡谷之中,王子殷并高翼领军前后夹击,大王敌他不过,方由慕容将军护着沿山中荒径上行逃走,奈何未走多远,赵军便追了上来,交战之时,大王中箭跌下山崖,慕容将军亦身负重伤,不愿再被赵军所擒,两人亦决然跳下崖去。”言到此,班念烈缓了片刻,方再道:“噩耗传至燕营,慕容大人带人于崖下寻了甚久也未得结果。”
“未得结果之意是······”
“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葭儿闻罢,神色惊惶,似不愿相信自个儿方才所听,便接过班念烈手中的信件细细阅之,阅罢不禁恍了半晌神,待缓片刻,方突然开口道:“或许此时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福音,那崖下既是一个活潭,那么他们二人便有一线生还之机,如今下落不明许是怕赵军寻至此处藏起来了也未可知啊。”
“此言虽有理,可大王久无音讯,迟迟不归,只怕朝中会生事变。”
“那不让大王遇害的消息传出去便是。”葭儿道。
“眼下唯有此法了。”班念烈道,“前朝我会想方设法稳定,后宫诸妃就靠你了。”
葭儿点头应允。如此一来,班念烈近日屡邀王公大臣于逾逸阁商讨与赵国通商之利弊以稳众臣之心;葭儿则请诸妃聚于葭苑品尝才刚酿好的青梅酒且与她们一道谈论琴棋之艺以分诸妃之心,因而阖宫宁寂,上下皆无异动,本以为一切尽在掌控之中,奈何几日后,燕都皇城中流言骤起,皆言大王已于边关战事中身殒,而常随大王的慕容将军不甘被俘亦随主而去,班念烈得知此况,恐此乃有人蓄意所为,方下令将造谣着逮捕,可此举之后,流言愈演愈烈,渐传入燕宫之中,一时之间阖宫皆惊,那些个嫔妃宫人闻之,皆吓得丧魂落魄,王公大臣亦是,班念烈无法,只得再召众臣聚于逾逸阁,议论当下之况及应对之策,念起从前清明之际大王出宫祭祖途中亦生过此况,最终仍是平安归来,遂闻罢班念烈之话后,他们皆平静下来,纵然心忧不已也欲各司其职尽好本分以待大王归来。流言之下,前朝群臣已定,奈何后宫之内葭儿却无法平抚嫔妃之绪,那些个平素足不出户的妇人今番闻得大王生死不明不禁皆慌了神,她们整日惶恐不安,或哭哭啼啼,或寻死觅活,或三五成群盘算着今后的出路,纵得葭儿悉心相劝也是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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