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宁寂,南风四起,惹得东墙下的翠竹沙沙作响,一宫女穿过回廊将手中所端的药送往东寒宫大殿。大殿之中,香炉幽燃,青烟缭绕,玉菡身着薄衫,披散着头发静立于轩窗之前,高翼坐于一侧抬眸端详着她,眸间满是专注倾慕之意。自她醒来,便起身下地于窗前立至此时,形影落寞,惹人怜惜,让人想近身安慰,却又畏于她那通身的贵气而只能远观,高翼便是如此不远不近的瞧了她良久,她,向来端庄华贵,奈何白日里间却一改往常之态,焦急,惶恐,失神,怅然,乃至恍惚无助,此皆她于情急之下所流露出的自然之绪,尽被他收至眼底,印于脑海,久久不得忘怀。
宫女送药进殿,为怕搅扰了她,高翼起身忙去接过,而后双手端着那药缓步行至玉菡身后,犹豫良久,才缓声道:
“午后太医前来瞧过,说你身子极虚便开了几个方子,本侯吩咐宫人拿去细细熬了两个时辰,方才才给送来,娘娘快饮些罢。”
无人应答。伊人静立窗前,对他所言置若罔闻,甚至不曾回头瞧看一眼,高翼捧着药碗的手渐渐放下,他将那汤药搁置于案,勾唇浅笑了笑,方又对玉菡道:
“卢丞相无事,本侯已经吩咐手下将他好生安顿在宫中,娘娘切莫忧心。”
听闻此话,玉菡终是回头,微光之下,她眸子幽怨,瞧着高翼道:“有劳少轻侯费心了。”
“无妨,能为娘娘做些事,本侯求之不得······”
“玉菡有一事想向少轻侯求证。”玉菡打断道。
“何事?”
“大王······当真于沙场战死了么?”
高翼静瞧着眼前的女子,眸色澄定,于暗影下略带几分侵略之意,良久,才开口道:“尸体娘娘不是已经瞧过了么?大王当真死了。”
“当日乃慕容大人随大王一道出征,若大王身死,也理应由慕容大人护送回来才是,可眼下为何偏偏是由少轻侯远送回宫,那慕容大人却迟迟不见身影?”玉菡瞧着高翼问道。
“娘娘以为为何?”高翼反问。
“纵是侯爷有篡位之心,也不该残杀手足至亲啊·······”
到底是他瞧上的人,果然聪颖至极,只是她所言皆对,却偏偏算漏了一点,高翼勾唇浅笑,应声道:“本侯从前只觉着你清傲尊贵,颇有遗世独立之感,现下看来到底仍是闺阁女子,不懂男儿间的杀伐决断,对于江山,若有威胁,自当定斩不饶。”玉菡听闻此话,面色愈加苍白,翼见之不忍,又对她道:“不过娘娘放心,翼纵得王位,也不会伤害娘娘一分一毫······”
“我累了,少轻侯还且出去罢。”玉菡决然道。
被打断了话语,高翼未有半分薄怒,单沉默了片刻,端起案上搁置已久的汤药,呈至玉菡面前,道:“方才这药略有些烫,置了片刻已冷却了几分,娘娘还请早些饮下罢。”见她不接,翼方将药递至她手中,而后浅笑着背手转身朝殿外行去。
月华如练,阖宫宁寂,高翼缓步从东寒行了出来,神色悠然,宫墙烛火微闪,他孤影移伴于地,似觉有人跟随,方停下脚步,回头朝后一望,果然瞧见王子殷持剑立于暗影之处,一双眸子直望着自个儿。
“巧了,莫非王子殷也出来赏月?”高翼调笑道。
“那位娘娘未让你留宿,将你赶了出来么?”不理会他的调笑,王子殷道。
“话别这么说,仔细唐突了佳人。”高翼道,“我不过是被她白日那凛然之举所震慑才致心生钦佩罢,哪里还敢想入非非。”
“白日所见,那女子的确胆识过人,让人钦佩,你眼力不错。”王子殷淡声道,“高越尸身尚且停放在庙堂,明日你该在燕宫举行葬礼,且记着,此礼定要极其盛大,要举国人上下皆知的才好。”
“放心,明日本侯一定会将白绫高悬长街百里,让丧钟响彻四野,且于夜间在宗庙祠堂前明灯千盏,以此来祭我那手足亲兄。”高翼沉声言罢,待眸底戾气渐散,方才转身朝一方小道行去。
“你去哪?”
“夜深了,总得在这大燕后宫寻个地方就寝啊。”
言罢,只闻他长笑两声,头也不回地朝那暗道行去,王子殷见状,不禁蹙眉摇了摇头,轻叹一声后折身离去。
翌日,天色晴好,皇城内外白绫高挂,绵延数百里,阡陌道上空无一人,辽远空旷的郊野,全无人声,唯闻丧钟鸣响,响彻苍穹,燕宫之中,纸花漫天,凌布飘忽,宫人皆白衣素面,形若枯槁,僵跪于地后,起身将那盛着大王尸身的棺木送了出去下葬于城南皇陵之中,所经之途,百姓皆临道而跪,泪目相送,待夜幕降临之时,宗庙祠堂白烛尽燃,数千盏明灯摇曳着升往苍穹,百姓见之,知此乃祭奠已故大王之举,方纷纷效仿,遂那夜,皇城燕都之中,万人空巷,百姓皆于长街之上盛白烛燃放明灯,任其升往夜空,以此悼念先王。那夜,城中所燃明灯数万,遥遥望去,漫天遍野皆是,照的四下亮如白昼。
那日之后,举国上下皆知大王已死,且已被好生葬入皇陵,百姓伤感过后继续安然度日,或犁地耕田,或种桑养蚕,一如往常。然,百姓如此,那些个达官贵人却悄然变了节,葬礼之后,皇亲贵族皆以为大王不会再归,为了日后的荣华,他们皆去拜访高翼,以厚礼赠之,只求他继位之后能够保他们富贵荣华,高翼大行葬礼之事本就是为了消磨众人等候大王归来之心,此番他们迫不及待的向他示好,可谓正中他下怀,而他只需借机笼络人心便可,料想,那些个人欲求荣华富贵,而他继位欲得众人支持,如此一来,双方各取所需,谁也不亏。这般盘算着,对于各方所赠之礼,高翼皆一一笑纳,既是前朝众臣尚且如此,那么后宫中那些正值花样年华的女子又岂能耐得住性子?在更早之前,便有年轻的嫔妃向高翼投怀送抱,他深知这是高越的后宫,又见那些女子生的可爱,既是本性使然,还带着报复之意,他几乎将这燕国后宫的女子都睡了个遍,日后待他登了王位,再将其赶至冷宫之中日日供人淫辱也算解了旧年与高越之恨,可那些投怀送抱的女子中却没有他最中意的那个。
在这前朝后宫人人皆忙着巴结奉承他的时候,他最中意的那个女子沉浸在高越逝世的悲痛之中,终日临窗而立,沉默不语,任他日日来瞧也是冷面相对,再任由他于殿中独坐整日,至晚间便寥寥几语将他打发了出去,一连几日,高翼渐觉无奈,既是欣赏她骨子里那份清傲之气,同时亦是恼火她对高越的忠贞,既为手足亲兄,他对高越甚是了解,深知那高越嘴甜意冷、面善心狠,不过是空得一副多情皮囊的无情人罢了,他少时于宫中多年,自是知晓高越过去所行之事,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竟叫她如此念念不忘。高翼不解,亦颇为不甘。
那日,高翼于殿中设宴,邀王公大臣前来,因心中高兴多饮了几杯酒,散席之后方踉跄着直往东寒宫奔去,当夜已深,推开殿门之时,玉菡已脱了珠钗正欲就寝,见高翼忽然闯入,又有微醺之态,不免心中一惊,她强压着恐惧之绪,赶忙起身与高翼周旋,且厉声命他赶紧离去,本是一如往常的不卑不亢,奈何眼下的高翼却不似往常,他满身酒气,面目赤红,神色微醺,醉后的他完全不受掌控,对玉菡所言置若罔闻,只强拉着玉菡的手不管不顾的诉说着肺腑之言表达爱慕之意,玉菡大惊,欲挣意脱,却被他禁锢在怀中,不容她逃离半分,此举吓得玉菡容色苍白,她浑身颤抖着连步后退,未曾想高翼顺势上前,将她按倒在床。夜风进殿,撩起帷帘,四下宁寂至极,想必宫人早已被他谴走,眼下她怕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罢,玉菡心中绝望,连日来的悲恸之绪在今晚这一出下再也无法压抑,方任由泪水潸然爬了满脸,高翼闻那抽咽之声,瞬间停止了手上的动作,他直起身子,瞧着身下之人,酒不禁醒了几分,望着眼下闭眸恸哭的她,初见时她那明艳清丽的身影不禁于脑海中闪现,一哭一笑如此交织着,叫他全然清醒,亦叫他徒升起颓丧之感,静闻着耳畔的哭声,他不禁俯下身去轻声安慰:
“为何你就是不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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