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连绵,夜凉如水,那日高越去广灵宫中陪了凉儿许久,尚在病中的稚子见着了心心念念的哥哥颇为欢喜,便一直舍不得睡,只拉着他的手含糊的说话。从前凉儿虽懂事温静,可终归尚在垂髫之龄,仍是一副欢脱活泼之态,奈何眼下被病痛折磨的苍白瘦弱,缺了旧日的生趣儿,高越见之不忍,单坐于榻侧与她说话,直至暮色四合之时也未觉察,直至宫人摆下晚膳他才知自个儿已留甚久,然此时离去似有不妥,方留下来陪蓉儿用膳,且出言关心问询了几句,知他们一切无恙才渐放了心,饭罢,饮了药的凉儿已经熟睡,高越方才披了斗篷离去。
雨夜之下,宫墙烛灯熄了数盏,高越背手而行,尚子举闪行于其后,因恐天黑路滑瞧不清路,一路上直小心看护叨声叮嘱,越不予理会,只加快了脚步,待行过小径,路至一南墙之下,方脚步渐缓,仰首瞧着那藤蔓绕墙的凄婉之景,尚子见状,亦抬眸瞧了一眼,便道:
“此乃葭苑外墙,咱们这是行至了葭苑,大王可否要进去坐坐?”
“·······”
“自回宫以来大王一次也未曾瞧过和妃娘娘,眼下从此路过,理应该进苑坐坐呀。”
尚子小心言罢,只抬眸暗察高越的脸色,却见他神色如常,不现悲喜,继续前行了几步,良久方才浅声应道:“进去坐坐也无妨。”
两人折身进了苑门。幽光之下,雨水淋打于赤梅树枯叶之上,略显凄惶,两人摸黑缓行于林间小道之上,至殿内,弄棋觉有人来便赶忙迎了过来,见是大王心下又惊又喜,连忙叩拜,高越摆手示免礼,方自顾自地坐于案前,他环顾四下,见殿内陈设等一切如旧,候了片刻不见葭儿,方开口问道:“葭儿睡了么?”
“回大王,娘娘昏时用罢晚膳便独自出了苑门,眼下还尚未归呢。”弄棋道。
“她去哪里?竟也不要人跟着·····”
“奴婢不知,娘娘近来时常独自个儿一个人,或立于廊下出神,或于园中慢步,或去看望凉儿公主,皆不许奴婢跟着。”
听闻此话,高越望着眼前空荡的殿阁,感受着她不在的空寥寂寞,缓了良久,方才起身欲去,临行前他又似想起了什么,便对弄棋道:“林子里的烛灯熄了,且重新燃上罢。”
雨越发的紧了,从葭苑出来的高越径直大步行进了含光殿,便未再出来。廊下,那久候于殿外的身影格外的落寞,一双杏眸满含忧郁之色,怔瞧着眼前紧闭的宫门,自昏时等到现在的葭儿终攒够了失望,她抬手抹干脸上的泪痕,转身便离去。想来,她昏时无事,着了斗篷便独自行出了葭苑,念高越尚在广灵宫中陪伴凉儿方亦朝此行了去,但至广灵宫却得知大王早已离去,此时,扑了个空得她见凉儿已经熟睡,不忍搅扰,与蓉儿道了别便折身离开。离了广灵宫的葭儿无处可去,只信步缓行于回廊之中,雨夜沉寂,宫墙烛火幽闪,她心神难定,形若恍惚,不知不觉间竟行至含光殿外,那殿宇无丝竹之声,于这雨夜之下竟显得宁寂异常。
秋雨之夜,内心茫然困顿的她竟行至了此处?
高越眼下可在里面?
他白日里陪着凉儿到了夜下居然不留宿于广灵宫中?这么急巴巴儿的出来怕是为了姬安罢,今日细见过那女子的真容,还与其交道了几句,觉她并非如传闻中的那般不堪,反倒谈吐从容是个通达情理之人,她与高越之间的种种葭儿尚不得知,只晓自个儿与高越心结未解,他离宫数月便从宫外带回了此女,且对其宠爱有加,眼里再无她。回廊之下,葭儿如此暗想,心底竟徒生起一股酸涩之绪,她颓身坐于廊下,秋风穿廊而过,夹带着雨丝沾湿了她额前的碎发,但她浑然不觉,正怅惘之际,忽有脚步声隐隐传来,她方回神抬眸,却见高越大步行于廊下小径之上,少顷便传来姬安迎他进门之声,两人笑声应答了几句,下一瞬,含光殿门紧闭,葭儿如梦初醒,心头作痛,泪水悄然滑落,忽觉今夜自个儿此举像个笑料,又倍感乏味无趣儿,方黯然离开。
雨夜之下,宫墙烛火被吹灭数盏,因此略有些瞧不清路,恍惚间,葭儿撞倒在一人怀中,她猛然回神,抬眸张皇去瞧,却见来人乃是慕容昌胤,微光之下,此时他神色如常,正抬手将自个儿扶起。
“大晚上的你不好生在苑中待着,搁这外头瞎跑什么?”慕容昌胤朗声问道,他整理着身上的衣衫,良久不闻应答之声方垂眸去瞧,借着幽光待瞧清葭儿颊上的泪痕之后他神情错愕竟有片刻的慌乱,但瞧她来时的方向心间便已猜着七八分,方出声慰道:“秋夜寒凉,快早些回去罢。”
面对此宽慰的话语,葭儿不为所动,只瞧着眼前之人,问道:“自大王回宫以来,葭儿有一事不解,想请教慕容将军。”
“何事?”
“大王与姬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原是问这?慕容昌胤倍觉好笑,不过想来也是,大王戍边数月,她忧之盼之,未曾想待他归来之时身侧竟有了另外一位女子,于此怕是任何一个女子都会辛酸罢,外加自个儿那夜于天牢中所闻之话······眼前女子形容憔悴,泪眼婆娑,想当初于东城深山之中她也曾是那样的娇俏欢脱,明艳动人,慕容昌胤见之不忍,想告诉她所有,又念此处说话不便,方引着她朝一僻静之处行去。
雨丝淋打于竹梢,庭前雾气弥漫,两人一前一后缓步行至廊末一小亭,对立而谈。
数月前,将赵军赶出武阳曲逆之后,大军正往云潼关行进,途径易水河,偶遇了那正跪于易水河畔烧纸行祭的女子,此边境一带,荒凄至极,为何会有人出现?高越见之好奇,方停军下马,前去问候,这才得知那女子原是燕国郢都人氏,自幼父母死于时疫,本是流浪于郢都街头,后被人牙子所柺,卖至韩国南乐府中学习琴瑟歌舞等技艺,学艺期间虽苦,但好歹居有定所尚能安稳度日,可未有几年,韩王病逝,新王登基,为表孝心,命百官三年间不得行丝竹管弦之乐,南乐府只得将府中研习歌舞琴艺之人尽数解散,如此一来,姬安便又无家可归,只得随师父于酒肆卖艺,期年之后,师父于雪夜病逝,她无依无靠,只得了些许银两于赵国四处流浪,想来她自幼命苦,饱尝人世辛酸,一朝长成,自是拥得一颗七窍玲珑心,外加一身的技艺,定然极好过活,本是于赵国安稳度日的她忽忆起其故土方收拾了行囊独自离境朝燕国行去。那时正是夏时,境外百草丰茂,她才入境便逢着接连几日的大雨,行动不便只得滞留于易水河畔的庄户之中。田家之人格外热情好客,瞧着那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之象,她渐忆起先前之事,不禁生出无限愁思。直至那夜,骤雨初歇,易河水涨,她负了行囊独行在外,忽觉乡愁难忍,又深感自个儿飘若浮萍,想起早已故去的爹娘,心中悲痛,方换了素服行至易水河畔,跪地烧纸行祭,未曾想竟遇见了行军至此的大燕国之主。
“姑娘这是在祭奠何人?”
“爹娘。”
“瞧姑娘穿着······倒像是韩国服饰,可是韩人?”
“我非韩人,实不相瞒,小女子祖上原乃燕国人氏,后因家道中落,父母病故才流落至韩国随师父谋生。”
“祖上所居乃燕国哪里?”
“燕国郢都。”
“郢都······”
“公子可是要随军出征?”
“正是。”
“讨伐何人?”
“赵国铁骑。”
“小女子听说那赵人已入侵燕国边境多日,且为首将领英勇无比,公子这一去怕是久不能还了。”
“无防,姑娘切莫担心。”
骤雨之后,易河潮气弥漫,周边葭草随风起伏,两人低声说话,大军静候于一侧,临行前,高越见眼前女子衣衫单薄,方解下身着的披风给他披上,而后侧身上马,回首浅声道:
“秋夜易水河边寒凉,姑娘早些回去罢。”
“公子留袍于此,不知何时能再相见,以报今日赠袍之恩?”
“若是有缘,咱们定能很快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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